柳乘风慢悠悠地道:“本王又不是和你们生离死别,都这个样子做什么?在廉州那边,只要本王还在,京师这边有什么动静本王还是会知道的,所以大家各做各的事,也不必有什么顾虑,真要有人想闹什么妖风,本王岂会坐视不理?”
陈泓宇靠着柳乘风身边,他算是柳乘风最得力的亲信,这时候他不得不说句话了,道:“大人,话是这么说,可是说实在的,平时里弟兄们树敌太多,王爷真要走了,弟兄们也觉得大难临头,说句实在的,这个指挥使佥事我也不太想做了,还不如跟着王爷到王府里去混个差事呢,我陈泓宇是总旗出身,没有王爷就没有今日,平时都是一切听王爷吩咐去办事,现在没了王爷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不安。”
陈泓宇这么一说,大家都不禁点头,这是句实在话,其实大家的出身都不太好,没有柳乘风就没有他们的今天,陈泓宇的话引起了大多数人的共鸣。
只有李东栋坐在边上微笑,他可没有这个负担,因为方才柳乘风已经暗示过他,这一次要带着他去楚地那边,现在的廉州改为了楚国,正儿八经的藩王编制,既是藩国就肯定要设品级和文武官员,自己是柳乘风身边最亲近的人,而且又有学识和治理的经验,所以李东栋心里琢磨,到时这楚国的‘内阁’多半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在朝廷他只能算是武职,可到了楚国那就是正儿八经的文职了,这是自己一直都憧憬的事,所以此时心里颇为得意。
柳乘风见众人都有跟着自己去楚国的意愿,却是苦笑,道:“你们都要去,这锦衣卫怎么办?聚宝楼怎么办?新军又怎么办?太子殿下将来若是登基,没有人在边上照应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道:“陈泓宇和钱芳必须留下,钱芳且不说,就算想走朝廷也不会放,至于陈泓宇……”柳乘风道:“本王会尽力保举你来接任锦衣卫指挥使,这是天大的干系,锦衣卫这么多兄弟跟着我们建了这么多的功业,我们若是都走了弟兄们怎么办?不过能不能保举你来做这个指挥使本王还没有太大把握,只能尽力了。”
陈泓宇咕哝道:“温正温同知岂不是也可做这指挥使。”
对他来说,指挥使看上去权柄重大,可是干系也大,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官做到柳乘风这般如意的,没了柳乘风的锦衣卫莫说进取,能守住这一亩三分地都不错,还不如跟着柳乘风到藩国那边去潇洒。
柳乘风正色道:“温正是本王的岳丈,这一次却是要随我去那儿,你放心,留在这京师少不了你一块肉,本王不会教你吃亏。”
把所有人都安抚了一遍,柳乘风大致的把一些人分派了一下,有一些人是要随柳乘风南下的,其中包括李东栋、温正和老霍,还有几个新军的武官,除此之外还有高强等一些护卫,这些人选都是柳乘风内里定下来的,朝廷那边肯定巴不得放人,柳乘风的人走的越多越好,就差打包全部送去了。而皇上那边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这些都是小事,因此不会在意。
所以被点选到的人自然都要做好辞官的准备,到时再和柳乘风同行,至于留驻在京师的这些人柳乘风也都尽力给他们谋划,至于到时候能不能为他们争个前程却还说不准。
他说了一会儿,便离席去出恭,从茅厕里出来,看到朱厚照的太监刘瑾正愣愣地站在酒楼的下头,负着手走过去淡漠的看了刘瑾一眼,道:“刘公公,太子殿下呢?”
刘瑾见了柳乘风脸都笑的跟花一样了,满脸谄笑道:“殿下在后园子里呢,说是他要静一静,叫奴婢在这儿看着。”
柳乘风眼中掠过一丝狐疑,语气平淡地道:“你在这儿站着,我去园子里看看。”
刘瑾不敢阻拦,柳乘风随即便步入后园,这酒楼很是奢华,以至于连园林规模都是不小,曲幽小径、凉亭阁楼,接近暗淡的昏黄天色之下晚风习习,枝叶沙沙作响,虽是到了冬季,却仍有几分风味。
穿过一个月洞,便是个小池塘,池塘中已经没了荷花荷叶,唯有几株垂柳光秃秃的悬着枝桠在半空中晃荡,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坐在池塘边,木然不动。
柳乘风慢慢走过去,池塘边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人,连忙侧目来看,等他别过脸来柳乘风就认出了他,正是朱厚照无疑,朱厚照显得有些惊讶,道:“柳师傅怎么找来了?”
柳乘风一步步靠近,笑吟吟地道:“正巧看到了刘瑾,他说你在这里。”
朱厚照神情很是落寞,若是以前的性子肯定要咕哝刘瑾几句,可是这时候,他只是蜷着身子坐在池塘边,慢吞吞地道:“柳师傅医术不是很高明吗?父皇的病当真无药可医了?”
柳乘风这才明白,这家伙是担心自己的父皇了,别看这家伙没心没肺,可是还是很重感情的,否则柳乘风也不可能和朱厚照维持这么长久的友谊。他微微一笑,道:“殿下,人力总是有限,非是微臣不肯治,只能无能为力。”
朱厚照满是失望,道:“本宫可以和柳师傅说一件事吗?”
柳乘风就地坐在池塘边,挨着朱厚照,看着这被风吹起涟漪的池水,道:“殿下但说无妨。”
朱厚照道:“昨个儿夜里,我在寝殿起夜,听到外头两个伴伴在说话,他们很高兴的样子,说什么只要父皇一死,本宫就是皇上了,从此以后君临天下,他们也能跟着飞黄腾达……”
柳乘风眉头皱起来,道:“殿下听了是什么感受?”
朱厚照道:“本宫一开始很生气,可是后来却不生气了。”
柳乘风愣了一下。
朱厚照继续道:“本宫原本在想,原来在这个东宫,所有人都巴望着父皇去死,这些人真是狼心狗肺,原本本宫气不过,想冲出去打烂他们的嘴,可是后来却又想,柳师傅说过一句话,天下纷纷皆为利来,本宫的父皇又不是他们的父皇,他们又为什么悲伤难过?可是本宫却很难受,父皇这么多年勤勤恳恳,每日想的就是天下的百姓,可是这天下又有几个在乎他的生死,对许多人来说,父皇若当真驾鹤而去,说不定新君登基还可以大赦天下,有不少人巴望呢,本宫越是这样想就越是觉得可怕,觉得好冷。”
柳乘风一时沉默,说他能完全体谅朱厚照的心境那是空话,可是他大致也能感触到朱厚照心里的悲凉,他伸出手拍了拍朱厚照的肩,道:“殿下长大了。”
第八百五十五章:太平天子
朱厚照抬起头看着池塘,随即目光旋转又落在柳乘风身上,真挚地道:“所以本宫不会去学父皇,父皇每日想的是别人,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结果操劳了半辈子,积劳成疾,到现在……现在……”
朱厚照声音有些哽咽了,却是咬牙切齿地道:“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若是父皇多想想自己,又何至于到这个境地?本宫不去学父皇,本宫就是本宫,虽然本宫知道,本宫这样会教他失望,可是……”朱厚照脸色愈来越冷:“父皇若不是如此,若不是只想着别人,又怎么会教母后和本宫,还有姐姐伤心。”
朱厚照的背影很是孤独,他如塑像一般看着柳乘风,脸色却很是冷峻,丧父的悲痛能《:文》让人伤心,能让《:人》人抱憾,同时也能《:书》让人生恨,朱厚照此《:屋》时的心情仇恨多一些,他那父皇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这阴霾只怕他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柳乘风一时无言,历史上朱佑樘和朱厚照是个截然不同的人,柳乘风从前心里曾经猜测,这或许是父子之间的性格使然,可是现在看来,却也未必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眼睁睁地看到父皇操劳,眼睁睁地看他彻夜不眠,眼睁睁地看他为某地的灾害忧心忡忡,眼睁睁地看他操劳成疾,再眼睁睁地看他英年早逝,这一切都看在朱厚照的眼里,他将自己的丧父之痛都归咎在了别人身上。
柳乘风甚至可以看到接下来要发生的场景,皇上病重不治,大臣们怀着‘悲痛’治丧,可是过不了多久又欢天喜地的迎接新皇登基,用不了多久,谁也记不起还有那么个先帝,谁也记不起正心殿里那个操劳疲乏却又执拗的孤独身影,人是健忘的,可是太子忘不了,太子看到的越是这样,心里就越冷,就越会去做与他的父皇截然不同的事。
朱厚照目光含泪,在这昏黄的天色之下哽咽的看着柳乘风,道:“柳师傅现在一定是想劝本宫,一定是在想用什么办法来告诉本宫如何做一个父皇一般的好皇帝,柳师傅,本宫知道你是为了本宫好,可是本宫不想听也不愿听,本宫不是父皇,永远都不是。”
柳乘风不由哑然失笑,他捡起一块石头,朝着池塘飞去,石块在水中溅起水花,发出咕隆的声音,随即水纹一波波的散开,柳乘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搅乱的池水,道:“殿下,我并没有劝你的意思,天底下弘治皇帝只有一个,皇上是世上最独一无二的皇上,微臣遍览古书,从未见过这般勤政的天子……”柳乘风旋过身,盯着朱厚照,一字一句地道:“前无古人也不可能会有后来者。”
柳乘风顿了顿,随即又道:“可是有一句话微臣非要说不可,其实太子殿下错了,皇上这般勤政,这般为天下人着想,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殿下。皇上多勤政一日,便可让殿下多轻松一日,皇上多为国库增一些钱粮,便可为殿下减轻一些负担,皇上让社稷多牢固一分,就可让殿下少一些忧虑。皇上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将来那个继承他大业的皇帝,也就是太子殿下能够不必像他那样整日的操劳,他希望殿下能做个享乐的皇帝,做个无忧无虑的皇帝,能够不必去为某地发生了水患而忧心忡忡,不必为叛乱而彻夜难眠,不必为了国库空虚而不知所措。”
柳乘风伫立着,目光不禁忘向了紫禁城的方向:“皇上是个好皇帝,可也是个最伟大的父亲,殿下,你是世上最幸运的储君,也是最幸运的儿子。”
朱厚照眼眶中泪水打转,有些事不是他这样的年龄就能想明白的,从本心上,他对这个父皇又爱又恨,他深爱着这个父亲,这个父亲曾让他承欢膝下,对他千依百顺,就算是偶尔生气也不忍责罚。可是他也有恨,他恨父皇为什么只顾着国事而忽视了至亲,不顾自己的身体而去治理他的劳什子天下,爱恨交杂在一起,让一个弱冠的少年承受,这少年虽然表面上没心没肺,整日嘻嘻哈哈,可是他的心底深处,又何尝不是脆弱又敏感。
柳乘风的一番话,让朱厚照呆住了,他只要忍不住眨一眨眼,那强忍在眼眶里的泪水便忍不住滂沱出来,在脸颊上划过一道道泪痕。
朱厚照好武,所以在他的人生观里,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是女儿姿态,所以他处处表现豪迈,表现义气,却从不以泪目示人,可是这时候压抑不住的情感终于发泄出来。
柳乘风上前抚了抚他的肩,道:“殿下,陛下并不希望你和他一样,做一个勤政的皇帝,陛下只希望你能做个守成之君,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能做个太平的天子,这是陛下对殿下的期望,陛下并没有奢求太多。”
朱厚照哽咽点头,道:“我……我宁愿做一世的太子,被父皇板着脸训斥,被母后管束……”
柳乘风苦笑摇头,道:“殿下要长大了,这世上的人,没有谁可以逃得了成长和死亡,皇上躲不了,殿下也躲不了,皇上现在这个样子,殿下心里悲痛,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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