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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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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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缢贵妃于佛寺。白避乱隐于庐山。永王璘时为东南节度使,阴有乘机自立之志。闻白大才,强逼下山,欲授伪职。李白不从,拘留于幕府。未几,肃宗即位于灵武,拜郭子仪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克复两京。有人告永王璘谋叛,肃宗即遣子仪移兵讨之。永王兵败,李白方得脱身,逃至浔阳江口,被守江把总擒拿,把做叛党,解到郭元帅军前。子仪见是李学士,即喝退军士,亲解其缚,置于上位,纳头便拜,道:“昔日长安东市,若非恩人相救,焉有今日!”即命治酒压惊,连夜修本,奏上天子,为李白辨冤,且追叙其吓蛮书之功,荐其才可以大用,此乃施恩而得报也。正是:两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时杨国忠已死,高力士亦远贬他方,玄宗皇帝自蜀迎归为太上皇,亦对肃宗称李白奇才。肃宗乃徵白为左拾遗。

白叹宦海沉迷,不得逍遥自在,辞而不受。别了郭子仪,遂泛舟游洞庭岳阳,再过金陵,泊舟于采石江边。是夜月明如昼。李白在江头畅饮,忽闻天际乐声嘹亮,渐近舟次。舟人都不闻,只有李白听得。忽然江中风浪大作,有鲸鱼数丈,奋鬣而起,仙童二人手持旌节,到李白面前,口称:“上帝奉迎星主还位。”舟人都惊倒,须臾苏醒。只见李学士坐于鲸背,音乐前导,腾空而去。明日,将此事告于当涂县令李阳冰,阳冰具表奏闻。天子敕建李谪仙祠于采石山上,春秋二祭。到宋太平兴国年间,有书生于月夜渡采石江,见锦帆西来。船头上有白牌一面,写“诗伯”二字。书生遂朗吟二句道:“谁人江上称诗伯?锦绣文章借一观!”舟中有人和云:“夜静不堪题绝句,恐惊星斗落江寒。”书生大惊,正欲傍舟相访,那船泊于采石之下。舟中人紫衣纱帽,飘然若仙,径投李谪仙祠中。书生随后求之祠中,并无人迹。方知和诗者即李白也。至今人称“酒仙”、“诗伯”,皆推李白为第一。云:

吓蛮书草见天才,天子调羹亲赐来。

一自骑鲸天上去,江流采石有馀哀。

第七卷 卖油郎独占花魁

年少争夸风月,场中波浪偏多。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不可。就是有钱有貌,还须着意揣摩。知情识趣俏哥哥,此道谁人赛我。

这首词名为《西江月》,是风月机关中撮要之论。常言道:“妓爱俏,妈爱钞。”所以子弟行中有了潘安般貌,邓通般钱,自然上和下睦,做得烟花寨内的大王、鸳鸯会上的主盟。然虽如此,还有个两字经儿,叫做帮衬。帮者,如鞋之有帮;衬者,如衣之有衬。但凡做小娘的,有一分所长,得人补贴,就当十分。若有短处,曲意替他遮护,更兼低声下气,送暖偷寒,逢其所喜,避其所讳,以情度情,岂有不爱之理。这叫做帮衬。风月场中,只有会帮衬的最讨便宜,无貌而有貌,无钱而有钱。假如郑元和在卑田院做了乞儿,此时囊箧俱空,容颜非旧。李亚仙于雪天遇之,便动了一个侧隐之心,将绣襦包裹,美食供养,与他做了夫妻。这岂是爱他之钱,恋他之貌?只为郑元和识趣知情,善于帮衬,所以亚仙心中舍他不得。你只看亚仙病中想马板肠汤吃,郑元和就把个五花马杀了,取肠煮汤奉之。只这一节上,亚仙如何不念其情!后来郑元和中了状元,李亚仙封做汴国夫人。莲花落打出万年策,卑田院变做了白玉堂。一床锦被遮盖,风月场中反为美谈。这是:

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铁也生光。

话说大宋自太祖开基,太宗嗣位,历传真、仁、英、神、哲,共是七代帝王,都则偃武修文,民安国泰。到了徽宗道君皇帝,信任蔡京、高俅、杨戬、朱勔之徒,大兴苑圃,专务游乐,不以朝政为事。以致万民嗟怨,金虏乘之而起,把花锦般一个世界弄得七零八落。直至二帝蒙尘,高宗泥马渡江,偏安一隅,天下分为南北,方得休息。其中数十年,百姓受了多少苦楚。正是:

甲马丛中立命,刀枪队里为家。

杀戮如同戏耍,抢夺便是生涯。

内中单表一人,乃汴梁城外安乐村居住,姓莘,名善,浑家阮氏。夫妻两口开个六陈铺儿,虽则粜米为生,一应麦、豆、茶、酒、油、盐、杂货无所不备,家道颇颇得过。年过四旬,止生一女,小名叫做瑶琴。自小生得清秀,更且资性聪明。七岁上,送在村中学读书,日诵千言。十岁时,便能吟诗作赋。曾有《闺情》一绝为人传诵,诗云:“朱帘寂寂下金钩,香鸭沉沉冷画楼。移枕怕惊鸳并宿,挑灯偏惜蕊双头。”到十二岁,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若题起女工一事,飞针走线,出人意表。此乃天生伶俐,非教习之所能也。莘善因为自家无子,要寻个养女婿来家靠老。只因女儿灵巧多能,难乎其配。所以求亲者颇多,都不曾许。不幸遇了金虏猖獗,把汴梁城围困,四万勤王之师虽多,宰相主了和议,不许厮杀,以致虏势愈甚,打破了京城,劫迁了二帝,那时城外百姓,一个个亡魂丧胆,携老扶幼,弃家逃命。

却说莘善领着浑家阮氏和十二岁的女儿,同一般逃难的,背着包裹,结队而走,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担渴担饥担劳苦,此行谁是家乡;叫天叫地叫祖宗,惟愿不逢鞑虏。正是: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正行之间,谁想鞑子到不曾遇见,却逢着一阵败残的官兵。他看见许多逃难的百姓多背得有包裹,假意呐喊道:“鞑子来了!”沿路放起一把火来。此时天色将晚,吓得众百姓落荒乱窜,你我不相顾。他就乘机抢掠,若不肯与他,就杀害了。这是乱中生乱,苦上加苦。

却说莘氏瑶琴被乱军冲突,跌了一交,爬起来,不见了爹娘,不敢叫唤,躲在道旁古墓之中过了一夜。到天明,出外看时,但见满目风沙,死尸横路。昨日同时避难之人都不知所往。瑶琴思念父母,痛哭不已。欲待寻访,又不认得路径。只得望南而行,哭一步,捱一步,约莫走了二里之程,心上又苦,腹中又饥。望见土房一所,想必其中有人,欲待求乞些汤饮。及至向前,却是破败的空屋,人口俱逃难去了。瑶琴坐于土墙之下,哀哀而哭。自古道:无巧不成话。恰好有一人从墙下而过,那人姓卜,名乔,正是莘善的近邻。平昔是个游手游食,不守本分,惯吃白食,用白钱的主儿,人都称他是卜大郎,也是被官军冲散了同伙,今日独自而行,听得啼哭之声,慌忙来看。瑶琴自小相认,今日患难之际,举目无亲,见了近邻,分明见亲人一般,即忙收泪,起身相见。问道:“卜大叔,可曾见我爹妈么?”卜乔心中暗想:“昨日被官军抢去包裹,正没盘缠。天生这碗衣饭送来与我,正是奇货可居。”便扯个谎,道:“你爹和妈寻你不见,好生痛苦,如今前面去了,分付我道:”倘若见我女儿,千万带了他来,送还了我。‘许我厚谢。“瑶琴虽是聪明,正当无可奈何之际,君子可欺以其方,遂全然不疑,随着卜乔便走。正是: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卜乔将随身带的干粮把些与他吃了,分付道:“你爹妈连夜走的,若路上不能相遇,直要过江到建康府方可相会。一路上同行,我权把你当女儿,你权叫我做爹。不然,只道我收留迷失子女,不当稳便。”瑶琴依允。从此陆路同步,水路同舟,爹女相称。到了建康府,路上又闻得金兀术四太子引兵渡江,眼见得建康不得宁息。又闻得康王即位,已在杭州驻跸,改名临安。遂趁船到润州。过了苏、常、嘉、湖,直到临安地面,暂且饭店中居住。也亏卜乔,自汴京至临安三千余里,带那莘瑶琴下来,身边藏下些散碎银两都用尽了,连身上外盖衣服脱下准了店钱,止剩得莘瑶琴一件活货欲行出脱。访得西湖上烟花王九妈家要讨养女,遂引九妈到店中,看货还钱。九妈见瑶琴生得标致,讲了财礼五十两,卜乔兑足了银子,将瑶琴送到王家。原来卜乔有智,在王九妈前只说:“瑶琴是我亲生之女,不幸到你门户人家,须是款款的教训,他自然从愿,不要性急。”在瑶琴面前又只说:“九妈是我至亲,权时把你寄顿他家。待我从容访知你爹妈下落。再来领你。”以此,瑶琴欣然而去。可怜绝世聪明女,堕落烟花罗网中。

王九妈新讨了瑶琴,将他浑身衣服换个新鲜,藏于曲楼深处。终日好茶好饭去将息他,好言好语去温暖他。瑶琴既来之,则安之。住了几日,不见卜乔回信,思量爹妈,噙着两行珠泪问九妈道:“卜大叔怎不来看我?”九妈道:“那个卜大叔?”瑶琴道:“便是引我到你家的那个卜大郎。”九妈道:“他说是你的亲爹。”瑶琴道:“他姓卜,我姓莘。”遂把汴梁逃难失散了爹妈,中途遇见了卜乔,引到临安,并卜乔哄他的说话细述一遍。九妈道:“原来恁地,你是个孤身女儿无脚蟹。我索性与你说明罢!那姓卜的把你卖在我家,得银五十两去了。我们是门户人家,靠着粉头过活。家中虽有三四个养女,并没个出色的;爱你生得齐整,把做个亲女儿相待。待你长成之时,包你穿好吃好,一生受用。”瑶琴听说,方知被卜乔所骗,放声大哭。九妈劝解,良久方止。自此九妈将瑶琴改做王美,一家都称为美娘,教他吹弹歌舞,无不尽善,长成一十四岁,娇艳非常。临安城中这些富豪公子慕其容貌,都备着厚礼求见,也有爱清标的,闻得他写作俱高,求诗求字的日不离门。弄出天大的名声来,不叫他美娘,叫他做花魁娘子。西湖上子弟编出一只《桂枝儿》,单道那花魁娘子的好处:小娘子,谁似得王美儿的标致,又会写,又会画,又会做诗,吹弹歌舞都余事。常把西湖比西子,就是西子比他也还不如。那个有福的汤着他身儿,也情愿一个死!

只因王美有了个盛名,十四岁上,就有人来讲梳弄。一来王美不肯,二来王九妈把女儿做金子看待,见他心中不允,分明奉了一道圣旨,并不敢违拗。又过了一年,王美年方十五。原来门户中梳弄也有个规矩:十三岁太早,谓之试花。皆因鸨儿爱财,不顾痛苦。那子弟也只博个虚名,不得十分畅快取乐。十四岁谓之开花,此时天癸已至,男施女受,也算当时了。到十五岁谓之摘花。在平常人家,还算年小,惟有门户人家以为过时。王美此时,未曾梳弄,西湖上子弟又编出一只《桂枝儿》来:

王美儿,似木瓜,空好看;十五岁,还不曾与人汤一汤,有名无实成何干,便不是石女,也是二行子的娘。若还有个好好的,羞羞也,如何熬得这些时痒!

王九妈听得这些风声,怕坏了门面。来劝女儿接客。王美执意不肯,说道:“要我会客时,除非见了亲生爹妈,他肯做生时,方才使得!”王九妈心里又恼他,又不舍得难为他。捱了好些时,偶然有个金二员外大富之家,情愿出三百两银子梳弄美娘。九妈得了这主大财,心生一计,与金二员外商议,若要他成就,除非如此如此,金二员外意会了。其日八月十五日,只说请王美湖上看潮。请至舟中,三四个帮闲俱是会中之人,猜拳行令,做好做歉,将美娘灌得烂醉如泥。扶到王九妈家楼中,卧于床上,不省人事。此时天气和暖,又没几层衣服,妈儿亲手伏侍,剥得他赤条条,任凭金二员外行事。金二员外那话儿又非兼人之具,轻轻的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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