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一惊坐地,自己偷偷上二楼来被人撞个正着,委实丢脸丢到家了。身后那人浅浅笑道:“莫非兄台也有夜游症,似我这般入夜难眠,便要四处走走?”段誉羞愧难当,缓缓回头,眼前人一双眉目,画笔难描。
那人似笑非笑,眉目弯弯只盯着他瞧,却不再说话。段誉心怦怦乱跳,愣了片刻,方才醒神,暗骂自己:“要找的人不就在眼前么,怎地就发起呆来了。”站直了身子,拍拍身上衣袍……蓦地发现自己竟然连外袍也没披,只穿了里衣……登时烧了个大红脸,匆匆拱手,尴尬道:“在下……在下适才确是夜游惊魂,走错了路,哈哈……瞧,怎地走到二楼来了。哈哈……”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又窘道:“多谢主人适时叫醒在下,要不在下走着走着不免撞着了东西,损坏了可就对不住了。哈哈……在下是大理人氏,姓段名誉,不知此间主人如何称呼?”
楚衣凌悠悠道:“在下楚衣凌,正是此间主人。段兄既然也是夜来无眠,不如进去,同饮上一杯如何?”段誉喜道:“好好好,这正合我意!”整了整单薄的里衣,顺了顺自己的头发,这才随在楚衣凌身后进了居室,行动间竟隐隐闻到一股淡淡馨香,与木婉清身上的香相似却又不同,不同在哪他一时又说不出来,只觉得就是不同,他只道是这居室洒了香粉。
段誉入得室内,果见楚衣凌取出酒盏,在小圆木桌上摆了白玉杯子。段誉略一拱手称谢,便即老实不客气地坐下,见楚衣凌端起杯子喝了酒水,他不自禁地也跟着端起了杯子饮了,胸中忽觉有千言万语欲向眼前人倾吐:“他的无望苦恋,他不想学武功……要如何才能让王姑娘多看我一眼,要如何爹爹才能不逼迫我练武功……”千头万绪凝在嘴头,恍惚间,只觉头脑一昏,眼皮一沉,便趴到了桌上,最后入眼的是白衣人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作者有话要说:
☆、何处相逢
段誉隔日醒来,见太阳正自东边缓缓升起,一夜好眠,不由得站起身来伸了个腰,舒展筋骨,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还在二楼楚衣凌的居室内,低头一看,桌上尚摆着昨夜未喝完的酒杯。段誉端起一只酒杯,细细想:“我怎地就睡着了,都怪这几天奔波没睡好……楚兄也不知道哪去了……唉,我在他面前真是太丢脸面了。”又想:“他那样的人应是不会与我一般见识……唉,可惜遮了大半张脸,叫人无法知道长相……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才要遮住面貌。唉……可惜了他那气韵风采,仙人一般,如果……面幕一揭,是张刀疤脸那多吓人啊!”这样一想,连连摇头,骂自己道:“结交朋友怎能在意对方一面一貌呢?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为虚妄。’不论他长得是否是个刀疤脸,我都应该结交他这位朋友。”出了好一会儿神,这才下了决心,拾步往楼下走去。
下得一层船面,便见水云袖迎在舱门口,婀娜娉婷。段誉心头一热,立时走到水云袖面前,向她作揖问好,道:“袖儿姐姐大早啊!昨儿叨扰了,多亏了两位姐姐的照顾!”水云袖原是掩面笑着看他下楼,直到听他一句话说完,这才忍不住格格娇笑出声,道:“昨儿可不叨扰,你好好睡着呢!”
段誉一听,脸上登时红了个透,搔搔后脑勺道:“在下,昨夜起夜,竟是迷糊到走错了路,幸好遇见楚兄,这才……这才……”
水云袖截住话道:“嘻嘻,我家先生三天前就离开这条船了,哪能昨夜遇见你呢!”顿了顿,见他仍是一脸迷惑,遂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你睡了三天啦……现在可不是起个大早,这会儿太阳要下山啦。”
段誉一惊,左右转头连连辨别方向,好一会儿,终于认清那是落山夕阳,不是初升太阳,这才垂下脑袋,心道:“我怎地就睡了三天……”禁不住抬抬胳膊,动动腿却丝毫无觉僵硬之处,心下十分诧异。
水云袖见他心有疑惑却也不欲多作解释,遂开口招呼他一起吃晚饭。没想这晚饭一用完,段誉便起身道:“袖儿姐姐,一会儿,你可有什么事要忙么?咱们在这船上也呆许久了,不如下去走走?”
水云袖惋惜道:“我虽也想下船去,可我离不得这船。段公子要下船游玩也不是难事,我命人跟着你,带你去四处走走,你看可好?”
段誉一听,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我还是自己走走就好,怎可以麻烦他人。”段誉原是王爷世子,从小便是一众仆从跟随,如今远离家门,虽多遇灾难,但好在都逢凶化吉,此时若再有一众仆从跟随其后,那与在家里有何区别?端的不舒服,不自由。
水云袖笑道:“如此也行,公子这单身一人,想玩哪儿便玩哪儿……不受拘束这才最好!嘻嘻……”说到后面竟是语带调侃。
段誉误以为水云袖也同他一样不喜欢有人跟随,遂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却想:“楚兄出门几天了,也不知道在哪。我在这船上干等也不是个办法,不如下船去走走,兴许就碰上他了,再同他一路回来。”
世事原也无法尽如人意,段誉世子的算盘再一次落空。他出了船这才到街上行走观光了一个多时辰,却巧遇见了家臣朱丹臣、古笃城二人,被告知段正淳便在江南落脚。
段誉自是大喜,自从在大理天龙寺被鸠摩智掳走后,便再不曾见着爹爹、伯父了,也不知道家里人该担心成什么样。
心下思定,便领着朱丹臣、古笃城二人回船上与众人作告别。却听水云袖道:“我会转告先生的,段公子慢走。得空了,若我们还在此地,随时欢迎你来船上坐坐。”
段誉只得黯然辞别,回程路上一路不语。到得半夜终于找到家客栈安歇,仍是长吁短叹,朱丹臣以为他尚在挂念木婉清那姑娘,遂开言劝慰。段誉爱好诗词歌赋,朱丹臣便投其所好,与他聊到半夜,这才候他睡下,退出了房外。好一番脑力忙活,只是他如何能料到段誉现下心尖上挂着的人早就不是木婉清了呢?不仅思念着神仙姐姐王姑娘,还念着个见不着面的楚兄呢?
许是连睡了三天的缘故,段誉便是躺在床上了,仍旧合不上眼,心道:“也不知道到哪去了……这往后可到哪去找。”这一欲相辞而不得其面的局面,竟使他心里空荡荡,一时间竟也忘却了他对神仙姐姐的想念。
夜近二更,段誉犹是不得入睡。而此时他叨念着的楚衣凌正露宿野外一道矮坡山上,亦是辗转无法入眠。他心里寻思的是:“再不过一时半刻,这天便要下大雨了。我不该在这时候犯懒,再懒……那埋着的叫花鸡进雨水了可就变味了。”
夜半前,陈雨安设的笼子进了只鸡,这可把陈雨安高兴坏了,她想着楚衣凌明晨饿了总得吃东西,遂花了点心思将这鸡做成了叫花鸡,彼时刮着东南风,又怕烟熏着楚衣凌,遂在坡下南面埋了鸡上面烧起了炭火温着,让楚衣凌什么时候想吃便能吃到。楚衣凌对陈雨安的细致总是满意。如此几番思量,终是叹了声息,下了树。
树底下憨睡着陈雨安,一脸安然地样子教楚衣凌收住了脚,抚了她的昏睡穴后,弯腰直视这不设防的丫头的脸,心道:“尽职尽忠尽心力,也只得个你……高升泰这小子是上辈子积下来的福,得了江山又拥美人。若你不是大理的王妃,我都想娶你当老婆了。”将她滑落一旁的羊毯重新拢好收紧,又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过把瘾,这才作罢,摇了摇头,晃悠悠朝坡南走下去。
楚衣凌是个十分细致,又深信无物不可用之人。他习了武不打架,便另辟蹊径将之用在了一切生活习性上,好比如说远远挥袖将上面铺着的一团炭火推到一旁,这才在埋鸡的地方站定,掌心向下一吸,地下那埋着的泥团便缓缓破土而出,一离地面,包褒在外面的泥土兀自纷纷碎裂剥落干净,直到整天漂亮金黄的肉鸡被他抓在手中;又好比如说,他爱干净不爱油腻,便想到将掌力凝到极致,叫花鸡仅是吸纳在手中,手指却不必去抓它,如此便能享受美食,又不沾到半点油星子。
夜黑风高,凉风习习,正是进食时。楚衣凌吃下了一只腿后,便觉知山坡的东面来了个满心愤恨的人,这人脚步沉稳有力,显是有极为高深内功之人,但呼吸却是一深一浅,显是内心激动之极。楚衣凌吃下鸡翅膀时,听到另一端坡的东面又来了个人,这人脚步沉中有轻,呼吸短促且急,显是故意用力踏在地上走出声音,但身体健康应是尚未恢复,以至于隔了道坡,楚衣凌都能听到她的心率怦怦乱跳。楚衣凌抬头观天,暗自寻思道:“这都要下雨了,这些人不睡觉也出来打野食么?这可一点也不好,我原打算明早垂钓的……”忽然东坡传来人声道:“乔帮主见召,不知有何见教?”紧接着一道耳熟的声音道:““段王爷,我约你来此的用意,难道你竟然不知么?”
楚衣凌心下琢磨:“何处不相逢啊……”开始吃另一只鸡腿,边吃边往坡顶走,他并非好奇心重的人,但陈雨安却好爱看热闹,于是,他打算叫醒陈雨安,两个人一起看热闹。
抬袖解了她的穴道,凑到眼前,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陈雨安梦中一惊醒来,张眼便见着楚衣凌盖住了她的嘴,她点了点头表示会意,楚衣凌这才收手,示意她起身。
如此一番动静,山下二人的对谈己近尾声,陈雨安心中激荡,见楚衣凌在吃她备下的东西便觉十分满足感激,又见楚衣凌没带面幕,于是红着脸为他戴好,她一颗心挂在楚衣凌身上,哪还有什么心思听坡下之人都谈了些什么?
面幕这才戴好,便见楚衣凌抬袖轻挥,眼神肃然,陈雨安不解,正待开口相询,却见他缓缓往山下走去。
原来坡下青石桥边对话二人,一人急切问罪,一人急切应罪。这应罪之人既然一心求,问罪之人倒也不客气,左手一圈,右掌呼的一声击了出去。这一掌击出,真具天地风雷之威,倾刻间要致应罪人于死地,然而楚衣凌却在这时候出手了,他将手中吃剩的骨头向问罪人掷了过去。那问罪人一掌击出,便即意识到有人自坡顶向他投暗器,心道:“段正淳狗贼,枉我先前一直敬你是条爽直有担当的汉子,没想到竟还埋伏了杀手。”心头登时大怒,撤回左掌,往山上掷来的暗器击出,只是那暗器委实诡异多变,来势缓慢,便在他这回击的一掌势中穿过,又将方才呼出的右掌掌势去掉大半。问罪人大惊,这一击不中,只怕人要跑了,回头一瞧,没想到那段正淳被掌风挟到右肩,竟是立足不定,斜斜摔了出去。
楚衣凌目力极佳,夜间事物便如白昼一般清晰可辨,在坡顶上早己瞧得清楚,问罪人那一脸寒霜,四分霸气,六分匪气的人正是多日不见的乔峰;他要击杀的人在楚衣凌眼里,一眼便即看出是乃是女扮男装。腰身内围柔软,周身身侧僵硬,行路脚尖先落地,脚步浮沉无力,虽是穿了男装贴了胡须假发,但古人靠垫肩加塑改扮的还真是无法与现代整容相提并论。楚衣凌心道:“怎地还真有这么一幕。”不及细想,便己出手救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阿朱姑娘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草更……疯玩了一个多星期的游戏,终于收了心。
晚点再放一章,现在小修。
再往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