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也不推辞,只同大家商量道:“在座诸位都是以一当百的英雄好汉,若是同普通士卒一样与敌正面厮杀,反而不足以施展本领。依我看,咱们不如兵分两路。一路擅长奔袭刺杀的英雄们分作两拨,只在敌营周遭骚扰,一击即走,不做缠斗,每次出手一个人总能杀伤一两个蒙古鞑子,一天下来就有百来人,此法更能扰得敌营日夜不得安宁,虚虚实实之下,兴许还能为出兵夜袭制造机会。另一路则在战时与军士共同守城,一旦有蒙古兵攻上城墙,便替换普通士卒上前厮杀,管教敌军难越雷池一步。”
他的话说的好听,不明说轻功不济的留下守城,安排布阵又合情合理,众人一时都称好,当下便各自分派成两路,全真派的人马因懂得天罡北斗阵法,格外擅长挪腾击杀,几人合力更是威力倍增,故而认下守城之事。
众人又将袭敌细节一一商议清楚,这才纷纷散了,各自领令而去。郭靖则领着杨过往襄阳守城将领吕将军处报备所议之事。
两人边走边说,郭靖问道:“过儿,我瞧你刚才总是心神不宁的,这是怎么了?”
杨过回神,笑道:“有师父安排守城之事,弟子只要得令即可,因此只听不说。”
郭靖道:“你师娘临盆在即,身体不适,过几日若是打起仗来,局势瞬息万变,她纵要筹谋也是有心无力。你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机灵,还要靠你多替我想得周到些。”
杨过便也肃容道:“师父放心,这是过儿的本分。”
郭靖拍拍他的肩,容色颇见欣慰,想想又道:“哎,珊儿抱回来那孩子也是可怜,过些日子你师娘身体见好,也能一并照看,等我去同她说说。”
杨过沉默一下道:“依她的意思,这孩子她要自己带。”
郭靖惊讶出声,不由摇头:“她一个女孩儿家,怎好带孩子长大,她总要嫁人的。”
杨过背脊僵直,握拳半晌道:“……她……”
郭靖犹豫片刻,又问:“我早些时候,还想将芙儿许配给你。可看着看着,便也知道你这孩子的心意了。”他顿了顿,释然笑道,“待此间事了,也该张罗张罗你的婚事了。我和你师娘总算是你和珊儿二人的长辈……”
他话音未落,便被杨过急切的打断道:“不行!”郭靖一愣,却见他怔然呆立原地,半晌低声道,“师父,过儿知道您的好意,可是这事……先不要提罢。等以后,我慢慢同她说。”
郭靖见他态度颇为奇怪,却又不明原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而杨过展颜一笑,勉强之极的又重复一句:“先不要提了。”
铅云沉沉,几重冬树倦绿疲黄,星星点点的细雨不知何时飘下,丝缕寒意随风浸人衣衫。杨过一同郭靖分开,便径直去找黄珊。打听片刻便到了那处院子里。黄昏日落,梅树疏影横斜,窗轩半敞,室中似乎无人。
杨过呆站一刻,忽而疾奔进屋中,四顾之下果然人去屋空,他脑中轰然一片空白,仿佛已经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茫茫然之下连找人也忘了。
珊珊又走了,一定是我太教她为难了,她再也不愿意同我见一面了。
杨过当立屋中,混混沌沌的这样想着,风吹雨入,帘纱轻拂,忽而门扉吱呀一响,黄珊鬓发微湿的抱着襁褓并提着食盒走进来,见杨过表情昏然的呆立在屋子里,不由叫道:“杨大哥,你怎么了?”
杨过怔忡的侧头看了过来,停了片刻才张了张口:“……珊珊。”
黄珊几乎被他那种目光看住了,但下一刻便明白了这里面的缘由。她走到床边,将睡熟的婴儿放好,一回身便见杨过已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咫尺之间。
他就那样痴然的凝视着她,肩上的衣裳透着湿迹,眉睫之上也染着水汽,原本浸润神光的双目中只余一股恸人悲色。
黄珊与他相视,柔声道:“刚才孩子饿了,我去找了点糊糊喂她。”她话音未落,杨过忽而紧紧拥住了她。
黄珊不由静住了声,片刻后慢慢将侧脸贴在他胸前。
杨过轻声道:“……刚才我还以为你又走了。”
黄珊道:“我不走。”
杨过的声音在胸腔中嗡鸣,“……珊珊,襄阳兵退了,我们就离开,去游山玩水,去找个像嘉兴那样的地方一起过日子,好么?”
黄珊心中酸涩,却又憧憬,她柔声道:“好啊。每隔一阵子,咱们就出来行侠仗义,惩恶扬善,过个几十年,你也就是大英雄啦。”
杨过沉默良久,喃喃道:“那你将来不要嫁人么。你总会嫁人的。”
黄珊道:“我不嫁人。”她的话在喉咙中艰难的滚了滚,但终究说不出杨过真正想听的那一句,“我这辈子都不嫁给别人。”
夕阳已沉,雨落如丝。
杨过拥住她良久,心想,这样也就够了。只要珊珊不嫁给别人,一直跟他在一起。这样不够,但是也足够了。想着想着,他终是松开了黄珊。沉默一会儿,又回过神问:“你饿不饿?吃饭了没有?”
黄珊也配合的转移话题,微微笑道:“我刚刚猜你会来,就带回了几样饭菜。我们一起吃罢。”
杨过这才注意到她放在桌上的食盒:“……我方才都没瞧见。”
他的模样在昏沉的光线下愈发英俊,眉鬓异样漆黑,脸色颇有些苍白,这样微微一笑,惹人不得不怦然心动。黄珊不由就莞尔笑了:“收拾收拾,先吃饭罢。”
杨过扶了扶她的肩,轻按她坐下:“我来,你歇着。”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第二天一大早,蒙古大军攻打了襄阳城。
黄珊在房间里喂过婴儿,便一直在窗前枯坐,静静听着自城墙外隐隐绰绰响来的兵马乱声。杨过一上午都没出现,如今战事正酣,他显然是在城上掠阵。
他如今还不知道他父亲是怎么死的,否则这几日两人说话,他纵然不说,也总会在神色间露出些端倪。大武如今不喜欢郭芙,那么也不会为了争夺美人欢心而妄想刺杀忽必烈。杨过自然也不会同郭靖一起身陷敌营了。
他应当是安全的。
黄珊寂然无声的想着,却也只是从原著角度上想。真正的战场上瞬息万变,焉知是否存在变数?她眼中看不见他,耳中也听不到他,怎能知道他到底还好不好?
正自出神,她忽而听到有人叫她。侧头向窗外一瞥,却见大武正穿过院中梅树,大步向她走来。
黄珊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武敦儒顿步在窗棂前,下定决心般道:“珊珊,你嫁给我罢!”
黄珊方才观他神色就大约猜到他要说什麽,此时也并不意外,但她脸容上仍是显出受惊之色,不由得站起身后退一步,与他隔窗相望。
大武话一出口,什么也顾不得了,情急的苦苦道:“珊珊,我是真心喜欢你,从小我就喜欢你,我发誓一生一世对你好,就是你让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珊珊,你嫁给我罢!”
这句死也心甘情愿,若是在几年前被黄珊听到,他估计也就要如愿去死了。但此刻,黄珊虽不信,却也不在意了。大武喜欢她什么,她自然清楚得很,从小就喜欢她,不过是因为她从小就极漂亮罢了。他挑在这个关键时候来表白,黄珊心中几番踌躇,着实担心若是拒绝了他,他会意气用事,做出什么拖累大家的事来。
但是此时此刻,她又别无选择,含混的拖延或者暧昧的敷衍都会让他心生误会,万一他同杨过争执,将这事说出来呢?何必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教杨过伤心?她已经够让他伤心的了。
退一万步讲,即便她先含糊下来,大武也有可能热血冲脑,想要做出一番大事来让她倾心,这种性格使然的事,实在是她无法掌控的。
黄珊的目光几番变化,最后面上流露出一分不忍之色,她轻声道:“……对不起,阿儒。”
武敦儒殷殷期盼的目光几乎要哀鸣起来,而黄珊仍只回他一句:“我,我不能嫁给你。”
武敦儒呆住半晌,又勉强笑道:“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一定改,珊珊……”
黄珊也勉强一笑,道:“阿儒你很好……只是我不会嫁给别人的。”
武敦儒忽而大声悲道:“那你要嫁给谁!你要嫁给杨过吗!我将来一定会比他强一千倍一万倍,珊珊!你为什麽就不能看一看我!”他说着猝不及防的抢上一步,紧紧攥住黄珊的右臂,“这么多年了,你看一看我啊!”
黄珊被他拉的不由向前一倾,手腕隐隐作痛之下,她定定凝视着武敦儒道:“……我也不会嫁给他。如果你将来比他强一千倍一万倍,那也很好。你将我忘了的时间,总比你想象的短得多。”
武敦儒心中苦痛已极:“纵使我能比他强一千倍一万倍,你也不要嫁给我,是不是?”
黄珊怔然片刻,微微一笑。她轻声道:“哪怕他一直是个嘉兴的小叫花子,在我心里,他也比世上所有人要好,……好一千倍,一万倍。”
武敦儒听到此处,再也无法忍受,一言不发的回身奔出院外。
当晚众人一同用饭,大武便人影不见了。饭后群豪复回正厅议事,不多时又有一个士兵披甲来报,称方才城外送来帖子,请郭靖亲启。
众人严阵以待,却见郭靖看完帖子后脸色铁青,又寻守城的士卒询问大武的行踪,得知他确实出城了之后,才在催促声中叹息道:“劣徒去蒙古大营行刺忽必烈,学艺不精,被扣住了。”
在座的顿时哗然,黄蓉及郭芙等人是又忧又怕,郭靖是又急又怒,群雄倒是纷纷劝解,道大武虽初生牛犊,但其志可嘉。
黄蓉问道:“靖哥哥,那如今怎么办才好?帖子上还怎么说?”
郭靖道:“来帖请我去蒙古大营走一趟。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先将大武救出来再说罢。”
杨过也在一旁寻思了片刻,他固然同大武并不是很对付,但是同门师兄弟一场,许多年的感情也并非是假,便道:“我同师父一起去罢,二人互相照应,胜算总更大一些。”他见郭靖要回绝,又笑,“师父不必担心我,我轻功还算不赖,就算千军万马间,我打不过也总能跑的。”
几人又仔细商议片刻,加上黄蓉劝说,郭靖才总算应下。
杨过沉默一会儿,最后补充了一句:“……这事先瞒着珊珊,我怕她要担心。”
次日,直到郭靖二人离开襄阳城,奔赴蒙古大营,也不曾有一人与黄珊说及此事。但是黄珊仍是知道了,因为她拒绝大武后就心生警惕,晨起喂过婴儿后径直往城楼而去。守城士兵不知事情原委,认得她是桃花岛的人便放行了。
黄珊甫一登上城楼,便远远瞧见蒙古大营深处,王帐四周忽而一阵骚乱,紧接着万兵涌动,一齐奔向中央。
黄珊当即心中一窒,握住矮垛的手指一阵发抖。她正心觉不妙,城墙另一端的小武却望见了她,急忙跑过来道:“你怎么上来了,这边危险,快回城里去!”
黄珊侧头盯住他:“杨过呢?”
小武登时一阵吞吞吐吐,言语间一派闪烁其词。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含糊过去,先将黄珊哄回城,却听她冷冷道:“我明白了。”
小武一愣,顺着她的目光一望,只见单骑一匹,正自蒙古大营处往襄阳城外奔来,骑上一人衣着狼狈,正是大武。小武见兄弟脱困,不由得一阵狂喜,随即又忧心起师父的安危来,但他嘴上只大声命令守城士兵道:“开城门!放行!”又劝黄珊,“珊珊,你先回去等着罢,这里不安全。”
但他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呆住了,他眼见弱不禁风的黄珊脚下轻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