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烟,心想是岛上的人起身了,在烧早饭。那时候我们不知道是岛民的望哨看见
了我们,举烟为号,请我们登陆。在约七点钟的时候,我们闻到一点点“勃拉”
木焚烧的气味,轻轻触动着我们被海水浸腌的鼻孔。这气味立刻唤起了我对法图
黑伐的海滩上那团篝火的懵懂的回忆。半小时之后,我们闻到了新斫的树木和森
林的气味。这时,岛已落在筏尾,渐渐缩小了,从岛上来的一阵阵风,还间或吹
到我们。赫曼和我攀附在桅顶上有一刻钟,让枝叶和一抹葱绿的气味,渗入我们
的鼻孔。这就是波利尼西亚——在浪涛之中过了九十三天发咸的日子,这一片干
土的气味,是多么美丽,多么丰腴!班德已经又躺进睡袋里打鼾了;艾立克和陶
斯坦仰天躺在小屋里默想;纳德跑进跑出,闻闻树叶的气味,写进日记里。
到八点半,普卡普卡已沉入我们筏后的海里;但是爬上桅顶,直到十一点,
我们还能看见在东方地平线上,依稀有一点淡淡的、蓝色的条痕。接着连这一点
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缕烟云,直上天空,指点着普卡普卡的所在。群鸟不见了。
它们总是在海岛迎风的一面,这样,它们在傍晚吃饱了肚子回家的时候,便一路
顺风。
隔天早上,我们又看到两片云,从地平线下升起来,像是火车头冒烟。查地
图,知道升起这两片云的珊瑚岛,一个叫范格黑纳,另一个叫安格图。风正在吹,
安格图上空的一片云对我们最合适,我们对准这片云驶去,扎紧了橹,自由自在
地欣赏太平洋上美妙平静的景色。在这样一个好天,“康提基”的竹甲板上的生
活太可爱了。我们铭记周围的一切,我们知道,无论将来情况如何,这次航行一
定快要结束了。
接连三天三夜,我们对着安格图上空的云驶去。天气晴和,单靠着橹就能沿
我们的航路驶去,水流也不和我们捣乱。到第四天早上,陶斯坦接替赫曼的四点
到六点的班,听赫曼说,他仿佛看见月光下有一个低伏的海岛的黑影。接着太阳
升起来了,陶斯坦把头塞进小屋门,大叫道:
“前面有陆地!”
/* 33 */第四部分:和波利尼西亚人在一起驶到南海群岛(2 )
我们都冲到甲板上。这一次,岛的位置很理想,正好在我们的航路上,比四
天前日出时分露出的普卡普卡,离得稍稍远些。当太阳在我们筏尾径直升上天空
的时候,我们能看见一片晶莹碧绿的光亮,照耀在岛的薄雾迷茫的上空。这是在
环形礁脉之内的、静静的、碧绿的礁湖的映影。若干低伏的珊瑚岛,把这种样子
的海市蜃楼,高映在几千英尺的空中,因此使得原始时代的航海者,在海岛还没
有在地平线上出现的许多天以前,就能发现这些岛的位置。
中午时分,我们从望远镜里可以看见岸上的草木中,有许多翠绿的还没有长
成的椰树,树梢紧挨着,矗立在靠海的、舞动着的、浓绿的低矮树林的上空。椰
林前的海滩上,亮晶晶的沙上,好几块大珊瑚石散乱地躺着。除了在椰林上空飞
翔的白鸟,再没有其他生命的迹象。
到下午两点,我们已距小岛极近,开始贴着恼人的礁脉,绕岛航行。
艾立克当领航员,站在厨房箱子顶上,对两个掌着沉重的橹的人发号施令。
我们的计划是: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靠近这危险的礁脉。在桅顶上,我
们不断有人望,看看礁脉中有无缺口,可以让我们的木筏溜进去。水流现在推送
我们沿着礁脉前进,并不捣乱。那松动的龙骨板,可以使我们和风向成20°角航
行,角度靠左靠右都行,风是在对着礁脉吹。
赫曼和我坐着橡皮艇出去,小艇用绳拴着,绳子系在木筏上。当木筏向里抢
风而驶的时候,我们在它后面顺着绳子荡开去,荡得紧靠着轰鸣如雷的礁脉,能
够瞥见透绿的水墙从我们这里翻滚而去,并且看见浪潮又自己吸回来,使礁石赤
裸,看去像是一道破败的,用赭色的含铁矿石构成的壁垒。我们沿边望去,纵目
所及,没有见到有缺口的地方。艾立克便收紧左边的帆索,调整风帆,拔松了龙
骨板,舵手也跟着摆动橹柄,“康提基”就掉头向外驶去,离开这危险地带,等
下次伺机再来。
每次“康提基”向礁脉驶进又荡出来的时候,我们坐在拖着的橡皮艇里的两
个人,总是提心吊胆,因为每次我们都走得太近,浪潮越抛越高,越激越猛,我
们都觉得浪潮的冲击带有神经质了。每次,我们都相信这一次艾立克靠得太近了,
这一次再没有希望把“康提基”拉离巨浪——巨浪正牵引我们冲向魔鬼般的红色
礁脉。但是每次艾立克都巧妙地一转动,使“康提基”脱离了吸力的掌握,又安
全地驶向大海。我们沿岛滑驶的时候,都离得很近,岸上的一切都看到了,但是
那天堂般的美丽我们无从享受,因为中间拦着这一道泡沫飞溅的护城河。
在约三点钟的时候,岸上的椰林开了一个口……岛内有一片最好、最漂亮的
咸水礁湖,像是丛山中肃静浩渺的大湖;周围是临风摇曳的椰树,闪闪发光的海
浴沙滩。这诱惑人的绿色的椰林岛,本身是一道宽阔、柔软的沙土环带,围绕着
这殷勤好客的礁湖。然后环绕全岛又有一个圈—就是那赭色的、尖刀林立的圈,
守卫着通向天堂之门。
我们整天沿着安格图岛曲折航行,岛上的美景近在咫尺,就在小屋门外。阳
光晒在椰林上,在岛内一切是天堂,到处是欢乐。我们的航行渐渐成为例行公事,
艾立克拿出他的六弦琴,站在甲板上,戴一顶极大的秘鲁遮阳帽,弹着琴,唱着
热情的南海歌曲。同时班德就在筏边上摆出一顿丰富精美的晚餐。我们打开一只
从秘鲁带来的古老椰子,吮饮椰汁,来向挂在岛内树上初生的、新鲜的果子致意。
整个气氛——根深蒂固的、向我们招手的、明亮翠绿的椰林,绕着椰林尖梢飞翔
的白鸟,晶莹剔透的礁湖和那柔软的沙滩,这一切和平景象,加上红色礁脉的残
暴,浪涛之声如炮火连天、金鼓齐鸣—都给了我们六个从海上来的人以异常深刻
的印象,使我们终生不忘。毫无疑问,我们现在到了岛的另一面。我们不可能再
看见一个比这更货真价实的南海之岛。不管是登陆还是不登陆,无论如何我们已
到了波利尼西亚。一望无际的海洋永远留在我们后面了。
在安格图外海这欢乐的一天,是我们在木筏上的第九十七天。说来真够奇怪,
我们曾在纽约计算过,从理论上考虑,在理想的情况下,我们能到达波利尼西亚
最近的岛的绝对的最少的时间,也是九十七天。
五点左右,我们经过两所椰叶做顶的茅屋,都在岸上树林中间。没有炊烟,
没有人迹。
五点半,我们又向礁脉行驶。我们已经驶过了岛的南海岸的全部,正渐渐驶
近岛的西端,最后还要看一看,希望在我们经过这岛以前,还能找到一个进口之
处。太阳正西沉,我们向前看去,阳光太强,难于睁眼。但是我们看到,在岛最
后一道岬之外几百码,浪潮冲击礁石之处的上空,有一道小小的彩虹。这道在我
们前面的岬,现在成为一个暗影。我们看见岬内的海滩上,有一团不动的黑点。
突然之间,其中有的慢慢向水边移动,另有几点向林边飞奔。他们是人!我们大
着胆子尽可能驶近礁脉。风停了,我们觉得只差分毫,便能驶入岛后避风的地方。
这时,我们看见有一条独木艇下水了,两个人跳在艇里,沿着礁脉的另一边划桨
前进。他们一路划去,然后艇头向外一转,从礁脉的一个缺口中射出,直奔我们
而来。我们看见浪潮把这独木艇高高举入空中。
原来礁脉的缺口就是这里,我们惟一的希望在这里!现在我们也能看到全村
是在椰林之中,但是日影已经越来越长了。
那两个在独木艇里的人在挥手。我们热烈地挥手回应着。他们加速划来。
独木艇碰靠到木筏边,这两个人跳上来,我们就放心了一些,因为其中有一
个满面笑容,伸出一只棕色的手,用英语叫道:
“晚安!”
“晚安,”我吃了一惊,答道,“你说英语吗?”
这人又笑,点点头。
“晚安,”他说道:“晚安。”
“安格图?”我问道,手指着这岛。
“安格图。”这人点头说是的。
艾立克骄傲地点点头。他对了。我们所在之处,正是他从观测太阳判断出来
之处。
“买买黑油大。”我尝试着说道。
/* 34 */第四部分:和波利尼西亚人在一起驶到南海群岛(3 )
根据我在法图黑伐岛学来的知识,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要到陆地上去”。
他们两人都指着礁脉上看不见的进出口。我们掉转橹柄,决定一试。
正在这时候,从岛的内部吹来的风更大了。礁湖上空覆盖着一片雨云。风威
胁我们,要强迫我们离开礁脉。同时我们看到,“康提基”所处的角度不够,怎
样掌舵也不能驶到礁脉缺口的入口处。我们想把木筏停住,但是锚索不够长,够
不着海底。现在我们只能靠划桨了,而且必须在风把我们吹走之前,赶快划去。
我们飞快地把帆卸下,每人拿出一把大桨来。
我想把另外两把桨给这两位岛民,他们这时正站着,吸着我们给他们的香烟。
他们却大摇其头,手指着航路,脸上很困惑的样子,我做手势告诉他们,我们一
定都要划才行,并且重复这句话:“要到陆地上去。”然后这两个中间比较不拘
谨的那个弯下身来,用右手在空气中做一个摇动机器的样子,说道:
“波儿儿儿儿—!”
毫无疑问,他是要我们发动引擎。他们以为他们是站在一只装载过重的、希
奇古怪的船的甲板上。我们带他们到筏尾,让他们用手去摸摸木料下面,来说明
我们是没有推进器、没有螺旋桨的。他们惊呆了,便熄灭了香烟,赶快跑到筏边
和我们坐在一起,一边四个人,靠着外缘的木料,插桨入水。就在这时候,太阳
一直落到岬后的海里去了,从岛内来的风更大了。看上去我们一寸也移动不得。
这两人面有惧色,跳回独木艇,划得不见踪迹。天色渐晚,又是我们单独在一起
了,拼命划着,要使木筏不再漂向外海。
夜色笼罩海岛,四条独木艇从礁脉后面跳跃而出。不久,木筏上出现了一群
波利尼西亚人,都要握手,要香烟。
我们赶快用绳子一头拴住四条独木艇的艇尾,一头系在“康提基”筏头。这
四条结实的小艇布成扇形,在木筏之前,像一队拉雪橇的狗。纳德跳上橡皮艇,
和独木艇在一起,也作为一条拉橇狗。我们其余的人拿了桨,坐在“康提基”两
边的木料上。一场和东风对抗的斗争开始了。东风一向是在后面吹送我们,这样
的斗争还是第一次。
这时月亮未升,一片漆黑,风又大。村人在岸上堆起树枝,生了一堆大火,
指示我们穿过礁脉上缺口的方向。从礁脉上传来的雷鸣般的浪涛声,在黑暗中包
围我们,像是一片咆哮奔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