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不过两三秒钟,而我却觉得这时间长得无穷无尽,真够我受的。我看见木料
的梢在礁脉的尖削的台阶上撞击,没有翻过礁脉去。然后我们又被吸出去了。我
又看见四肢伸展、贴在小屋屋脊上的两个人。但是我们谁也笑不出来。我听见从
乱竹堆后面传来一个沉着的声音:
“这样不行。”
我自己也同样丧气。当桅顶在右舷外边越沉越远的时候,我一看自己是吊在
木筏外边一根松弛的绳上。又一个浪来了。等浪过去后,我已经累得要死,一心
只想爬到木料上去,躺在障碍物后面。大浪后面的小浪退走了,我第一次看到裸
露在我们下面的、嶙峋的、红色的礁脉,又窥见陶斯坦弯着身子,站在闪闪发光
的红色珊瑚石上,抓住一堆桅杆上的绳头。纳德站在筏尾,正要跳。我叫道,我
们一定都要在木料上。陶斯坦原来是被水的压力冲下木筏的,这时又一跃而上,
轻灵得像一只猫。
又有两三个力量渐弱的大浪从我们身上冲过去,我现在只记得那时海水泡沫
四溅地进进出出,我自己越沉越深,我们被举起来,正要被抛过红色的礁脉,其
他什么都忘了。接着,只有咸水飞溅的浪头打着漩子冲来。我挣扎着上了木筏。
我们全体都到木料的后梢,后梢正搁在礁脉上,翘得最高。
就在这时候,纳德俯着身子,跳到礁脉上,带着拖在筏后的绳子。大浪后面
的小浪流走了,他在涡水中向内了约三十码,拿着绳子的一头,安全地站着。又
一个大浪向他汹涌奔去,浪头越奔越小,奔流到平扁的礁脉上,又从那里流回来,
像是一股广阔的溪水。
跟着艾立克从塌倒的小屋里爬出来了,脚上穿着鞋。假如我们都跟他一样,
我们会很轻易地闯过这一关的。小屋并没有被冲下木筏,而是在帆布之下被压得
扁扁的。艾立克舒展着身子,静静地躺在货物之中,听见宛如霹雳的水声从他上
面冲击,塌倒了的竹墙跟着向下弯。在桅杆倒下来的时候,班德受到一点震动,
但是终于设法爬到倾塌的小屋下,躺在艾立克旁边。如果我们事先知道无数道的
绳索扎得很结实,竹席牢牢地拴在大木料上,不会让水冲去的,那我们全都应该
躺在那里。
艾立克这时站在木料后梢,准备好了,等浪潮一近,也跳到礁脉上。下一回
轮到赫曼,接着是班德。浪每冲一次,便把木筏向里推进一点。等到轮到陶斯坦
和我跳的时候,木筏已经在礁脉上被推进了很长一段,我们再无放弃它的理由了。
于是大家动手抢救货物。
现在我们离开礁脉上的凶险的台阶有二十码。一个接着一个、结成长蛇阵的
巨浪,正从这台阶那里和台阶之外滚滚而来。珊瑚虫好像有心似的,把珊瑚岛筑
得很高,只让巨浪的尖顶化为一股海水,经过我们,流到鱼类繁多的礁湖里。这
里面是一片珊瑚世界,珊瑚的形状颜色,古怪莫名。
/* 39 */第四部分:和波利尼西亚人在一起驶到南海群岛(8 )
其余几个人在礁脉上往里一大段的地方,找到了橡皮艇,它横在水里漂着,
里面有很多水。他们倒了水,把它拖回破筏旁边。我们搬运最重要的东西,例如
电台、食粮、水瓶,把艇装满了。我们拖着这许多东西,横过礁脉,把东西堆在
一大块珊瑚石的顶上。这块石头孤零零地躺在礁脉里边,像是一块大陨石。然后
我们回到破筏上,又去装运。我们不知道在潮流冲到我们周围的时候,浪涛会出
什么花样。
在礁脉里面的浅水中,我们看见有什么东西在阳光里发亮。我们水过去捡起
来一看,使我们吃了一惊。那是两只空罐头。我们没有想到在这里会找到这些东
西。而更使我们吃惊的是,这两只小罐子很亮,新开的,上面还有“菠萝”的戳
印,我们为后勤部做试验的新式战地军粮上也是这个戳印。原来这是我们自己的
两只菠萝罐头,我们在“康提基”上吃了最后一餐后掷下水的。我们是紧跟在它
们后面到了礁脉上了。
在我们搁浅的地方,四周只有许多水潭和一片片潮湿的珊瑚石;更往里去,
是那静静的蔚蓝的礁湖。潮水在退,我们不断地看见有许多珊瑚石从我们四周的
水里冒出来。沿着礁脉一直澎湃不已的大浪退了,退下去有一层楼深。在潮水再
涨时,这狭窄的礁脉上的情况很难预料。我们一定要离开。
礁脉像一道壁垒,在水里半隐半现,从北蜿蜒到南。在最南端有一座长岛,
岛上密密地长着高耸的椰林。就在我们上面靠北,距离只有六七百码的地方,另
有一个小得多的椰树林立的岛。这岛在礁脉之内,椰树尖梢高拂云霄,雪白的沙
滩伸展到静静的礁湖中。整个岛看上去像是一只放大了的绿色花篮;也可以说是
像天堂精华的一小部分。
我们选了这个岛。
赫曼站在我旁边,满是胡须的脸上笑逐颜开。他一句话不说,只伸出手,悄
悄地笑着。“康提基”还远远地躺在礁脉上,浪花在它身上飞溅。它是一只破筏,
却是一只值得尊敬的破筏。甲板上的东西都打烂了,但是从赤道国基维陀森林里
砍来的九根筏木,还是完整如初。它们救了我们的命。大浪只冲走了一点东西,
我们藏在小屋里的一样没丢。我们把木筏上一切真有价值的东西都拿走了,都安
全地堆在礁脉之内、日光照耀着的大石顶上。
我在破筏上最后细查一遍,看见一只压瘪了的篮子里有一棵小椰苗,从椰壳
的一个眼里长出来,有十八英寸高,底下伸出来两条根须。我手里捧着这椰壳,
向小岛走去。
我高兴得如醉如痴。我双膝跪地,把手指深深地挖进干燥温暖的沙土。
航程结束了。我们都活着。我们在一个小小的、没有人烟的南海岛上登岸。
这岛太好了!
我们躺在地上,尽量享受,微笑着看那贸易风带来的白云在椰树尖梢上飘向
西去。现在我们已经不再可怜巴巴地跟着它了,现在我们躺在一个固定的不动的
岛上,在波利尼西亚了。
在我们躺着舒展四肢的时候,我们外面的巨浪沿着地平线,火车般隆隆来去,
来去。
班德说对了,这就是天堂。
/* 40 */第四部分:和波利尼西亚人在一起和波利尼西亚人在一起(1 )
我们的小岛上没有人烟。因为这岛全长不过二百码,最高处离礁湖水面不到
六英尺。
在我们头顶的椰树梢上,吊着一大球一大球的绿色椰子,椰壳很厚,热带的
太阳晒不到壳里清凉的椰汁,因此我们在开头几个星期不会受渴。同时也有成熟
的椰子,许许多多寄居蟹,以及礁湖里各种各样的鱼。我们的日子会过得不错。
在岛的北边,我们找到一个破旧的、没有油漆过的、木头的、残存的十字架,
有一半埋在珊瑚石和沙土堆里。我们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沿着礁脉向北去的景色,
一直望到上面东西已经搬空了的破筏那里。这番景色,当我们向我们搁浅的地方
漂行的时候,曾在离得很近的地方看到过。更向北去,在蓝色的烟雾中,我们看
到另一个小岛的椰林。在南边的那个小岛离我们近得多,岛上树木繁茂。我们也
看不到那里有人迹。但是眼前我们要考虑一些别的事。
纳德用干枝生火。不久我们就吃起蟹肉来,椰汁加咖啡当甜点。
“上岸来觉得不错吧?小伙子们?”纳德高兴地问道。
在这次航行中,他本人在安格图已经享受过一次这种感觉。他正说着这话的
时候,一失手把半壶开水倒在了班德的光脚上。在木筏上一百零一天之后,到岸
上的第一天,我们都有点摇摇晃晃的,会在椰林中突然跌撞起来:我们一脚踩出
去,准备一个大浪来的时候站稳身子,大浪却不来。
当班德把每人的吃饭用具交还给我们的时候,艾立克笑得合不拢嘴。我记得,
在筏上吃了最后一餐后,我照例弯身到筏边把用具洗干净。艾立克此时向礁脉望
去,说道:“我想今天不用再费事洗刷了。”他后来在厨房箱子里找到他的东西,
和我的一样干净。
吃过饭,在地上躺着好好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我们动身把浸湿了的无线电器
材装配起来。我们一定要快快动手,使得拉洛东格的那个人在发出我们遇难的消
息以前,能和他联系上。
大多数的无线电器材已经搬上岸。还在礁脉上漂动的东西中,有一只箱子。
班德用手一碰,立刻触了电,身子跳得老高。毫无疑问,箱子里的东西是属于电
台组的。在电台人员拆拆拼拼装配电台的时候,我们其余的人动手搭帐篷。
第二天早上日出时分,我们醒了。帆弯垂了下来,积贮了晶莹剔透的雨水。
班德又跑到礁湖边,把几条奇奇怪怪的鱼诱入沙滩上的水沟,然后把鱼甩上岸,
用来当早餐。
当天晚上,赫曼觉得脖子和背脊都痛,这是他在利马动身前受的伤。艾立克
消失久已的腰神经痛也回来了。班德在桅杆倒下来的时候,额头上被打了一下,
受到轻微的震荡。除此以外,我们这一次闯过礁脉的代价,真是想不到的小,大
家只是擦伤碰伤了一些而已。
我们的情况都不算太糟,所以早餐之前,谁都被诱到粼粼清澈的礁湖里,轻
快地游上一番。礁湖大水浩渺。向远处望去,只见水天一色,贸易风吹起涟漪微
波。湖面宽阔,我们只能看到一连串水雾中的、蓝色的、椰林覆盖的小岛的尖梢。
这一串小岛构成这环形珊瑚岛那一面的一个弯。但是这里是岛的下风头,贸易风
轻盈地吹拂着四周的椰树梢,枝叶摇曳;椰林之下的礁湖,波光潋滟,像是一面
镜子,倒映着这一片美景。这咸涩的水清澈见底,颜色鲜艳的珊瑚在九英尺深的
水里,看去好像离水面很近,在我们游泳的时候,以为会碰伤我们的脚趾。水里
有许许多多各种各样、五光十色的鱼。这是一个适于消遣游乐的极其美妙的世界。
湖水清凉适度,游来精神松爽;阳光明丽,空气温和干燥。但是我们今天也必须
赶快上岸。如果一天过了,拉洛东格还没有听见木筏上的音讯,那里就会广播我
们遇难的消息。
线圈和无线电的零件摆在珊瑚石片上,在热带的阳光里晒,陶斯坦和纳德在
装配。一整天过去了,气氛越来越紧张。我们其余的人把手头工作都放弃了,围
着电台,希望能帮些忙。我们一定要在晚上十点以前播发出去。三十六小时的时
限到那时就满了,拉洛东格岛的无线电爱好者就会发出呼吁,要求派飞机和人员
来搭救。
中午到了。下午到了。太阳下山了。真希望拉洛东格岛上的人能按捺住自己!
七点钟,八点,九点。紧张到快要爆裂了。发报机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但是那NC…173
的收报机的表格底下有一点动了,我们听见微弱的音乐声。但是并不在和那人约
好的波长上。可是它渐渐地活起来了,说不定是一个潮湿的线圈,在慢慢地从一
头起向里干燥。发报机一点声息也没有—到处是短路和火花。
剩下不到一个钟头了。这样决不行。原来的发报机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