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霆,二十六岁时去世,只活了他人生的三分之一那么短。
早年丧妻,中年丧女,于是在女儿的葬礼上,这个放话说“最瞧不起当众流泪”的男人第一次在镜头前失声痛哭。
李家和林家是世交,林静泉早几年就见过李付钧,而且通过了李付钧的考验,成为了李付钧的学生。
那时林静泉对这件事很看重,几乎要废寝忘食了。容裴看着不放心,只要一有时间就帮他一起参详,那段日子忙碌归忙碌,却是他们之间相处得最开心的好时光。
第二年林静泉就告诉容裴:李老认同他这个学生了。
容裴很为他高兴,同时也很为自己高兴:林静泉那坚固的心房似乎正慢慢为他打开。
容裴有点失神。
郝英才很快就注意到容裴的异常,往屏幕上一瞧,心里咯噔一声:“阿裴……你不是还想着他吧?”
听到郝英才的声音,容裴微笑起来:“怎么会。”刘海的阴影落在他漂亮的额头上,恰好掩住了他似皱非皱的眉头,睫毛半垂,眼底的情绪让人无法看透。
郝英才认识他很多年,始终拿他这种油盐不进的性子没办法。他仰头灌完杯里的酒:“没有就最好,这个李付钧好像很不喜欢你吧?人家本来就不待见你这个‘孙媳妇儿’,要是他发现你想去招惹他的爱徒,那就不是当众给你点难堪那么简单了。”
容裴说:“我有分寸。”
郝英才看了他一眼,闷头喝酒。
毛球似乎很不适应这种压抑的沉默,飞到窗台上用喙头梳理自己雪白的羽毛,时不时地转头瞅着他们,像是奇怪他们怎么会突然安静下来。
***
另一边的高竞霆有点儿发蒙。
徐教官在给乐棠上药,他怔怔地站在一边。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乐棠会昏倒,以前容裴也陪他对练过,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
看着乐棠肩上淡淡的青紫,高竞霆忍不住回想容裴那时候的样子。
容裴身上是不是也有过这种伤?是不是曾经强忍着这样的痛苦?……可是他印象中的容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狼狈的样子。
如果不是那一次容裴病倒在他面前,他永远都不会去想象与平时不一样的容裴。
而容裴也永远不会在他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
这个认知让高竞霆感到很惶恐。
人的意识往往就是这样的,当你没有察觉到某样东西的存在时,无论它在你面前出现了无数次你都不会注意到它;当你察觉到它的存在之后,就会发现它开始频繁地进入到你的视线之内。
也许是因为幼年时脑部受过伤的原因,高竞霆过去的二十几年中一直处于“无意识”状态。然而在就在最近,他那近乎丧失的感知能力似乎慢慢复苏了。
——虽然容裴承认了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他好像并不是真心这样认为的,否则他怎么会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感受?
高竞霆小心地问:“徐教官,容裴没有骂我?”
徐教官斜了他一眼:“我以为你该关心你的小恋人有没有事。”
高竞霆怔怔地看着昏迷中的乐棠。
乐棠是他自己追回来的,可是怎么想都不对,乐棠倒下时他只觉得震惊,根本没有其他情绪。如果是恋人之间的话,应该会担心、忧虑,恨不得以身代之,可是那些情绪他统统都没有。
他看到乐棠倒下时第一时间是让徐教官去找容裴,生怕容裴会生自己的气。他不敢自己去跟容裴说,因为乐棠是容裴唯一的弟弟,容裴很疼他……光是想到容裴为了别人来骂自己,高竞霆就觉得很难受。
像是有把刀插…进了心里头,还用力地旋了几圈,让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老疼老疼的。
高竞霆迷茫地说:“我不明白……”他据实以告,“我一点都不担心乐棠,我只怕容裴不高兴。”
徐教官说:“你这句话要是让容裴听到的话,他一定会不高兴。”
高竞霆更迷茫了:“为什么?”
徐教官冷笑道:“他刚刚跟我说他不过来了,你和乐棠磨合一下也好。他很看好你和乐棠的恋情,希望你们能白头到老。”
听着徐教官平静得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的语调,高竞霆心里很不舒服。
徐教官说:“得到大舅子的认同,你不开心?”
高竞霆如实说:“我不开心。”
徐教官谆谆善诱:“那我再问你一件事,以前容裴不让你见容乐棠,你忍了下来;如果容乐棠不让你见容裴,你能忍得了吗?”
高竞霆说:“乐棠不会的!”
徐教官道:“我是说‘如果他会’。”
高竞霆想也不想就说:“就算乐棠要求,我也不会答应这种事!”
徐教官说:“所以很明显,你弄错了一件事。”
高竞霆正要追问,却听到一阵咳嗽声从床上传来。
是乐棠醒了。
高竞霆在某些方面很蛮横,却从来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乐棠是他弄昏的,他要负责!听到乐棠说‘竞霆哥,我想喝水’,他只能中断对话给乐棠出去倒水。
徐教官深深地看了乐棠一眼,朝高竞霆补充道:“顺便去厨房带点吃的上来。”
高竞霆说:“没问题。”
徐教官转向乐棠:“醒了多久?”
乐棠不说话。
徐教官也不避讳,开门见山地说:“无论我有没有把事情挑明,他总会觉醒的。你觉得自己有能耐把高竞霆迷住,那你就继续吧。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也许是喜欢高竞霆的,但是有人——比如说你父亲要求他把高竞霆让给你,他才狠下心、咬着牙退让。”
乐棠不信:“不会的,父亲他不会那样做……”
徐教官冷睨着他:“高竞霆人又傻、背景又大,随便哄哄就能对你死心塌地,配你可是刚刚好啊。相反,你哥哥能力出众,无论怎么样都活得比别人好,没了高竞霆也不会怎么样。高竞霆一直说喜欢你,你哥会有把高竞霆让给你的想法也不奇怪……而且你摸着良心想一下,你觉得你的父亲不偏心吗?”
乐棠怔在原处。
他想到每次父亲回到家时自己总是第一个扑上去,别扭的瞿泽偶尔也会效仿,父亲往往会亲昵地把他们抱起来,任由他们亲他的脸。
而每到那个时候,哥哥总是在一边微笑看着他们,把一声“父亲”夹杂在他们的欢呼里面。
父亲偏心吗?不,不是!因为哥哥在父亲“偏心”前就表示自己并不需要。
——他表示自己不需要,所以他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不需要。
没有人去深究过是不是真的如此。
乐棠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疼得要命。在哥哥一次次为他出头、一次次耐心开导他、一次次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根本没考虑过哥哥的想法,也没考虑过哥哥想要什么。
他甚至没问过原因,就自以为是地认为“哥哥希望我做我就做”,而和哥哥的未婚夫交往……
乐棠把脸埋进自己的掌心:“不是那样的……”
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徐教官平静地看着他:“那么你是不是该把高竞霆还给你哥哥了?”
乐棠一顿,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说道:“徐教官,你这么急着要逼高竞霆成长起来,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徐教官脸上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痕。
虽然那微小的破绽只出现了短短一刹,乐棠却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你不是站在哥哥这边的,我不会听你的话。”
徐教官眉头紧皱,正要说些什么,高竞霆却已经把捧着热粥走进来。
发现乐棠脸上挂着泪,他支支吾吾地说:“啊……乐棠你怎么哭了?很疼吗?对……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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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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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郝英才最终喝得烂醉如泥;容裴没办法;只能把他扛去客房让他暂住一晚。
容裴走出客房时月正中天,葱葱郁郁的林木筛下了细碎的月光;像是碎了一地的繁星。他从口袋里掏出烟,凑到嘴里轻轻地吸了一口;最近他越来越依赖于烟草,原因无他,心里躁乱。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范立云能把位置留给自己更是一个意外之喜,容裴心里却总不太安稳。他左思右想,唯一的变数恐怕就是高竞霆了。
最近的高竞霆有了一点儿改变。容裴不知道原因在哪里,但他知道有谁在推波助澜;徐教官、安管家、郝英杰都是背后的推手;和这些人都有联系的人除了高荣成,就是高竞霆的李付钧了。
李付钧非常护短,他认为自己的外孙是世上最好的娃儿,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包括财富、权势以及媳妇儿。李付钧不待见容裴,不过他再怎么瞧不上容裴也不会刻意留难,问题恐怕是出在高家那边。
把高荣成和瞿正明到访云来港的事联系起来,恐怕是有人想动摇高竞霆在高家的地位。
高家继承人之所以迟迟未定,最大的原因就是很多人质疑高竞霆的能力。
徐教官他们赶得那么紧,恐怕是因为高荣成迫于压力把高家的旁支调过来和高竞霆竞争;又或者是瞿家那边有新动作,可能会直接影响高竞霆参与这次军事变革的资格。
容裴走回自己房间和首都那边的朋友多线连接,很快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想:高家要派高竞霆的四堂哥高衡前来云来港,并以这次“同台竞技”的结果决定继承人的人选。其实选择云来港对于高竞霆来说非常有利,毕竟高竞霆在云来港呆了这么多年,只要不是傻子就应该已经把云来港捏在手里。
可是……高竞霆正好是个傻子。
容裴的食指动了动,下意识想要拿烟,却又强忍着没动。
他在来到这个时空之前就嗜烟成瘾,为了这种伤身的爱好“影”没少发怒。那天“影”在他的烟里渗了迷药,把他从婚礼现场绑走、枪杀,可以说他是死在烟瘾上的。
不过也只有“影”能猜出他即使即将举行婚礼都需要靠烟草来驱散心里的忧闷。
来到这边以后容裴曾经戒烟很久,这几年却又重新抽上了——为应酬,也为排解烦躁。
高荣成让罗伯通同意他接任秘书长的位置,一来确实是为他好,而来也是把他留在云来港,必要时替高竞霆出谋划策。
这位“高叔”对他是没话说的,同时也非常了解他,知道他最不能拒绝的就是别人对他的好。
容裴不由羡慕起高竞霆来。
高竞霆虽然生在高家那样的地方,却有着那样的父亲和外公,实在是非常幸运。
这样一想,那种因为要和高竞霆继续牵扯下去而萦绕在容裴心头的忧闷也没那么深了。
他走到窗边逗毛线玩儿:“你叫什么名字?”
毛球骄傲地挺起白绒绒的胸膛:“报告长官,我叫毛球!”
容裴说:“你记得郑应武吗?”
毛球很激动:“坏人!坏人!”
容裴说:“怎么坏?”
毛球说:“拔毛!拔毛!”
容裴捋了捋毛球洁白如雪的羽毛,笑着说:“难怪你抓花他的脸。”
毛球挪动躯体蹭了蹭容裴的手掌,本来正准备张开翅膀表明自己很高兴,突然一激灵,像老鹰盯着猎物一样看向门口:“敌人入侵!敌人入侵!”
容裴拍拍它的背:“出去玩吧,可以明天早上再回来。”
毛球很开心,咻地一声飞出窗外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夜空之中。
敲门声很快就响了起来。
容裴打开门,就看到高竞霆手足无措地站在自己房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