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了个方向再往远望,这回他仰起头,依稀发现半空中似乎悬了几点星星,但这个世界已经被浑浊的大气遮盖住了,夜空中已经许多年都不见星星。
施财天看得满心疑惑,于是转身爬回了楼内。无师自通的,他顺着楼梯往上爬,一直爬到了七楼。随便找了一扇破窗户伸出头去,这回他的视野骤然开阔了,只见沙丘后面的广袤荒漠上,移动着一辆长长的车队。汽车全开着车灯,车灯闪闪烁烁,正像一串星星。
施财天手扒着残缺不全的窗台,向外把头伸到极致,心想这一定就是联军的队伍了——在寒夜里偷看敌人的车队,似乎也比趴在婆娑宝树上睡大觉有趣。
然而未等他有趣到底,那一串星星忽然分了叉。几辆异常高大的汽车临时拐弯,对着沙丘方向开始爬坡。那汽车地盘很高,轮胎很宽,在松软的黄沙表面也能疾驰,一瞬间便冲到了沙丘顶端。施财天大吃一惊,手扶窗台怔了一下,他来不及下楼,直接一跃而起窜出窗户。腹部鳞片卡住粗糙墙壁,他大头朝下直接爬到了一楼。找了个窗洞钻入楼内,他慌里慌张的直奔走廊尽头,推开房门拍打了屋中众人:“快醒快醒,敌人来了!”
51、阿修罗王的豪兴
施财天长长的从三个人身上爬了过去;一边爬一边乱拍乱打;顺带着推搡了靠着墙壁打瞌睡的大列巴。那几辆汽车的速度极快;而翻过沙丘进入鬼城地界;第一座楼中就住着他们。
四个人瞬间全醒了。大将军伶伶俐俐的一跃而起;阿奢眼睛还没睁开;一只手已经背过去摸了枪。霍英雄竖着一侧头发,下意识的睁大眼睛望向施财天:“咋了?”
大列巴倒是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揉着眼睛慌忙要往窗外看——这回;连他都看到隐约的车灯了。
施财天急得要命,拉扯着霍英雄让他起立:“快走;敌人来了!”
这话说完;房中坐着的人已经全部站了起来。阿奢扶着窗台又向外望了望;随即急迫的低声说道:“你们快出门往城里跑,我殿后。记住不要跑远,尤其不要迷路,鬼城随时可能下沉,一旦地势变化,我们必须要保证自己能够及时离开!”然后她用力的向外一挥手,眼睛都瞪了起来:“还等什么?快走!”
霍英雄把大列巴扯过来推向了施财天:“我留下陪阿奢,你带着他和大将军先走!”
阿奢对着霍英雄刚要张嘴,施财天却是抢先说了话:“我留下,你们只能在地上跑,我能爬墙!”
说完他转身向上一弹,果然附上了墙壁表面。摇头摆尾的向上爬了一截,他回过头,颇冷静的又道:“这里到处都是墙,我可以随便爬。而且我不怕沙子,如果鬼城真的沉了,我也能钻出来。”
霍英雄上前就要去揪他的尾巴尖:“用不着你——”
没等他把施财天揪下来,大列巴开了口:“这话小蛇说得倒是没错,这儿不留人不行,要不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小蛇找个墙角一趴,别人看不见他;大将军跟着咱们,真要是被敌人追上了,来一个撕俩,来两个撕一双,咱们也不怕!”
阿奢虽然是个女人,但是心中从来没有妇人之仁。凭着理智迅速做出判断,她眼看车灯越来越近,当场伸手抓住霍英雄的手腕,撒腿就往外跑。霍英雄被她拽了个踉跄,抢着回头嘱咐道:“趴着别动,别让人发现了!”
大将军像个鬼影似的,在霍英雄身边一闪而过,同时留下了一句话:“不要小看他。”
阿奢双目炯炯,领头穿过走廊,又让后方众人脚步尽量凌乱,免得留下清晰痕迹。从走廊的另一头跳窗户出去,她将前方几幢建筑物比较了一番,随即带着人跑向最近的一幢大楼。
与此同时,施财天独自爬到了楼内大厅之中。大厅举架高大,尤其是天花板上残留着好几盏吊灯灯座,很适合被他用来借力。他用尾巴尖卷住角落处的一盏灯座,肚皮则是紧贴了天花板,脑袋也紧顶了一道房梁。手指抠着砖石缝隙,他侧过脸,正好可以看到厅内情形。而且在房梁的掩护下,即便有人进门之后用手电光扫射了天花板,也不至于立刻看见他。
从后脖颈一直紧绷到了尾巴尖,施财天有点兴奋也有点怕,但是无论如何不打退堂鼓。他想自己若是再不冲锋陷阵树立威信,英雄就要被阿奢拐跑了。凡人就是凡人,喜怒无常的没个准,完全不如他的婆娑宝树专一,和他这个天神更是没法比。
与此同时,沙丘上的车队络绎停了,因为开路汽车的车轮陷进了沙中。汽车天窗大开,车中的鲸美一边抵御着寒冷夜风,一边不住拉扯阿修罗王的长袍下摆,而阿修罗王站在他身边的车座上,已经把整个上半身都向上伸出了车外。
鲸美很后悔,悔不该在傍晚时候拿着一瓶酒向阿修罗王讨好献媚。那是一瓶甜酒,以甜为主,酒精度很低,在鲸美眼中,是喝着玩的饮料。阿修罗王的力量再恐怖,表面看起来也还是个小少女。鲸美也说不清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总之除了敬畏与服从之外,还存在了些许与那两样正相反的情绪。将拧开了瓶盖的玻璃酒瓶递给阿修罗王,他笑眯眯的看着阿修罗王仰头痛饮,表情几乎堪称慈祥。阿修罗王仰起头时垂下了睫毛,那睫毛很浓很长很黑,扇子一样忽闪忽闪,粉红嘴唇圆圆的嘬住了酒瓶口,她半闭着眼睛大口吞咽。厚密的长发堆了她满肩满背,她仿佛是被这头长发坠得仰起了脸。
鲸美觉得这样的阿修罗王很美丽,如果阿修罗王不是阿修罗王,而是个普通的小姑娘,那就更好了,鲸美想自己甚至可以像苦行僧一样禁欲几年,耐心的等她长大。
可是一瓶甜酒下肚之后,美丽的阿修罗王有了要撒酒疯的征兆。打开天窗伸出头,她一眼看清了远方那座鬼城。巨大月亮是鬼城的背景,高高矮矮的废墟残楼一幢一幢的矗立着,宛如一副黑色的城市剪影。阿修罗王触景生情,当场迎着呼呼的夜风吟诗一首:“啊!黑暗的城市,让我想起了阿修罗城!虽然阿修罗城,和它完全不一样!阿修罗城里,全是阿修罗!黑暗城市里,又有什么呢?”
话音落下,她呛了风,很响亮的打了个嗝。
鲸美也挨挨蹭蹭的欠身向上伸出了头,虽然他来自海上,但是凭着丰富的知识,一眼之后便做出了判断:“王,不要看了,那是一座古老的陆地鬼城,里面什么也没有。”
然后他坐回原位,并想拉扯阿修罗王也坐下。哪知阿修罗王兴致高昂,不但不坐,甚至还踩着座位站立起来,并且命令汽车拐弯,开入鬼城兜一圈。
鲸美忙着赶路,不想进鬼城,但阿修罗王几乎是不可阻拦的,所以他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调动了几辆汽车随行。哪知随行汽车没事,他这辆最好的指挥车却是陷在了沙丘坡上。
鲸美认为这种程度的麻烦应该可以打消阿修罗王的好兴致了,哪知阿修罗王手扶车顶低下头,忽然说道:“我自己进去走一走,你们在这里等着吧!”
鲸美立刻傻了眼:“您——”
阿修罗王对他的下文毫无兴趣,手摁车顶纵身一跃,她作势要直接窜出天窗。鲸美连忙伸出双手,握着小腿硬把她拽了下来:“王,那鬼城里面很荒凉的,还是算了吧!”
酒醉的阿修罗王脾气挺好,平静的低下头告诉他道:“虽然我已经活了七百岁。”她抬起薄薄的小手一拍自己的胸膛:“但我还有一颗狂野的心。”
然后仿佛脚下安装了火箭助推器似的,她再次向上跃起。身体轻得如同悬浮在了空中,她飘飘然的落了地。鲸美手忙脚乱的从天窗伸出了脑袋:“王,您的武器!”
阿修罗王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不需要。”
阿修罗王独自走入鬼城,遥远的正前方便是巨大的月亮——只有饿鬼道才有这样奇异的夜景。
阿修罗王上面套着一件飘飘荡荡的白袍子,下面赤脚穿了一双军靴。她始终是不大习惯穿衣服,若不是饿鬼道的天气昼夜变化无常,她连这两样都懒得穿。一步一步走出老远,她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看到孤零零的一长串脚印。
这个时候,她想:“这个世界即将是我的了。”
然后她提起袍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条腿,又想:“他说他就不喜欢分叉!”
跪下去趴在了沙地上,她扭摆着向前蹭了蹭,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真正移动。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细沙,她忽然一跺脚,顺势向上跳向了半空。张开双臂做了个滑翔的姿势,她斜斜的向前飞出了几米远。稳稳当当的落了地,她再次回头去看,心想还是有腿比较好。
鬼城里面的确是空无一物的,再往远走也还是死寂。阿修罗王在风中渐渐的醒了酒,于是转身踏上了归途。掠地的冷风吹模糊了她的足迹,她走两步跳一步,无端的有些高兴,并且没意识到在临街窗户的半块玻璃后面,正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她。
那是阿奢的眼睛。阿奢无声无息的盯着阿修罗王,一手握着手枪,一手摁着霍英雄的大腿——霍英雄不大老实,总跃跃欲试的想要回去找施财天。
蹲在他们后方的是大列巴和大将军。大列巴低头捂着嘴,吓得瑟瑟发抖。大将军则是神色平静,心里很想去会一会阿修罗王,但是对于这场会面,他又实在是没有胜算。
阿修罗王此刻身心松懈,一路蹦蹦跳跳的走了过去。及至走到街道尽头时,她停住脚步,转向了紧挨沙丘的第一幢破楼。正对着破楼楼门站立了,她眼睛看的却不是楼内情形,而是楼前台阶下——台阶下的黄沙之中,露出了一片白色叶子。
阿修罗王从未在饿鬼道的土地上见过花草,所以此刻对着那片叶子愣了一下,随即迈步上前弯了腰,伸手去揪那片叶子。
叶子连着花茎,花茎连着上方的半开的白花和下方封闭的玻璃瓶;玻璃瓶晶莹透明,瓶中液体浸着洁净的根须。阿修罗王直起身,迎着月光仔细将这一瓶白花审视了一番,紧接着斜眼瞟向楼门,同时把白花随手又扔回了沙中。
这城太古旧了,这花却太新鲜了。阿修罗王迈步踩上台阶,慢慢走入了楼内。楼内几乎就是漆黑,全凭着门外的一点月光照明。阿修罗王提起精神,闭着眼睛竖起了耳朵。
如此静静倾听了片刻,她狐疑的睁开了眼睛,没有听出什么蛛丝马迹;但若说楼内是完全的寂静,似乎也不对。大踏步向前又走了几步,在这个世界里,她是无所畏惧的。
然后,她看到一张雪白的脸从黑暗中缓缓探下,正是施财天的面目。
52、一夜惊情
阿修罗王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施财天;脑子里恍惚了一下;是酒劲又上来了。而施财天用尾巴卷住吊灯底座;居高临下的靠近了她。本来是很不愿意遇到她的;心里也是很不喜欢她的;但是见她来了;他还是忍不住现了身,因为忘记了她的相貌;一直想要再看看她的脸。
双手没着没落的背到了身后;他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对方的模样。阿修罗王的黑头发和黑眼睛忽然富有了一种刺激性,让他感觉阿修罗王姿色浓烈——这么小的一个人;可是头发黑到铺天盖地;眼睛大到无边无际。全世界都被她看进去了;她连瞳孔之中都藏着侵略性。
他背着手,阿修罗王也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