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杯子放回了桌面,紧接着又端起了那碗紫菜蛋花汤。大列巴见这鬼手的动作越来越多,现在能喝汤,想必过会儿就能吃人。屏住呼吸横挪了一寸,他这回歪了身子狠命一抓,终于实打实的抓住了霍英雄的胳膊。
霍英雄正垂着脑袋昏昏欲睡,冷不防的受了袭击,当场就是一抬头——然后他就呆住了。
呆了没有三秒钟,他也向大列巴横挪了一寸,伸手去推大列巴下床捉鬼。大列巴吹牛成性,胆子却是袖珍迷你型,此刻没尿在床上就是好样的。霍英雄推他,他也推霍英雄,两个人全咬着牙闭着气,无声的互相催促对方去打头阵。床上胜负未定,半空中的鬼火却是又有了动静。二人只听“噗”的一声,光芒之中喷出了一口紫菜蛋花汤,随即鬼手再现,把那大半碗冷汤又放回了餐桌。
霍英雄这回清清楚楚的真见了鬼,急得用力一搡大列巴。大列巴差一点被他搡下了床,当场急眼,也不管鬼了,抡起平底锅就拍向了他。只听一声闷响,霍英雄猝不及防,被他一锅底拍下了床。大头朝下的一头栽到了地上,他不敢耽搁,一个鹞子翻身就窜了起来——窜猛了,直接窜到了餐桌旁。而那只鬼手近在眼前,正要去端剩下的那杯雪碧。
霍英雄的胆量,比大列巴强点,但是也不超群。他是怕吓的,可若被吓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他由怕转怒,反倒能够爆发出一股子惊人的力量。刚才坐在床上,他腿酸腰软战战兢兢;如今圣经和菜刀全摔飞了,他赤手空拳的和鬼手打了照面,却是猛然变身成了敢死队员。心中的怒火烧着他燎着他,让他苦大仇深的一伸手,当场就把那鬼手的腕子攥住了。
“妈了个×的!”他怒不可遏的向后一使劲:“出来吧你!”
像个接生婆似的,他从窄窄的一道光芒中硬是扯出了长条条光溜溜的施财天。而施财天冷不防的受了偷袭,正要还击,哪知受了创伤的尾巴正好向下抽上了地面,骨头茬狠狠的蹭过了地面砖。剧痛之中他“哇”的大叫了一声,紧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施财天悠悠醒转。上一次他是被饿醒的,这一次他是被疼醒的,眼睛还没睁开,他的耳朵先听到了自己哼哼的呻丨吟声。自从发现嚎啕大哭可以排遣心中烦闷之后,他现在就学得很会叫了。
然后,在自己的哼哼唧唧声中,他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他看到了霍英雄;第二眼,他看到了大列巴。
霍英雄和大列巴在床边并肩而立,霍英雄双手合握了一把菜刀,让菜刀像护心镜似的贴在了胸前;大列巴比他的防御规模更大一点,双手合握了平底锅的长柄,锅边一直杵上了下巴。两人一起微微弯腰半鞠了躬,瞪着眼睛紧闭着嘴,沉静而又肃穆的注视着施财天。一盏节能灯明晃晃的悬在二人头顶,原来还是黑夜时分。
施财天先从霍英雄开始看,认出这是上次相遇的那位口臭凡人。看完霍英雄再看大列巴,看了又看,没看出大列巴是个什么东西。
然后他发现自己是仰面朝天的躺在了大床上,试着扭动了一下,两条胳膊却是不得自由。翻着眼睛向上一望,他看见自己的双手手腕被绳子乱糟糟的绑上了床头栏杆。尾巴还在钻心的作痛,疼得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他很警惕的又望向了霍英雄,同时暗暗的磨了磨牙齿。
霍英雄和大列巴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从上到下的把施财天审视了无数遍,他们先是恐慌后是迷惑,并且感觉他们双双变成了葫芦娃,这回遇上了真蛇精。
施财天,从脑袋开始往下看,的确是个人样子,并且是个很漂亮的人,长头发在灯光中黑亮得直反光,肩膀也端正,胳膊也修长,乳丨头肚脐俱全,然而一旦过了肚脐,就不对劲了。
上身雪白光滑的皮肤从腰部开始渐渐硬化成鳞片的形状,形成蛇身蛇鳞。越往下走,蛇身越浑圆,蛇鳞的形状也越清楚,并且有着坚硬无匹的质地。鳞片大小不一,蛇腹的鳞片扁阔一些,其余的鳞片细密一些,总而言之,的的确确和蛇一样。只可惜少了个尾巴尖,属于伤残蛇精。
施财天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霍英雄和大列巴也不知道自己对他瞻仰了多久。及至双方对了眼,霍英雄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这才如梦初醒的又回了魂。一个脑袋缓缓的转向了大列巴,他就听自己的颈关节在咔咔作响,声音也轻飘飘的如同鬼哭:“我把女鬼抻出来绑上了,你不是说要把它办了吗?请办吧!”
大列巴躲在平底锅后,一张大脸本来就白,这回彻底白成银盆了。抬头迎着霍英雄的目光,他失魂落魄的一摇头:“平胸,不办。”
霍英雄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喉咙发紧,咽不下去,噎得他一抻脖子:“那这玩意儿……咋处理啊?”
大列巴瑟缩着摇了摇头:“你自己留着吧,我等天一亮就回学校了。”
霍英雄昨天给他做了一天的饭,就为了留他给自己当个帮手,没想到他从头到尾都只会添乱,如今还想临阵脱逃。趁着方才被施财天吓出来的那股子霸气还未退去,霍英雄对着他一瞪眼睛:“想跑?信不信我削你?”
大列巴吓得直打结巴:“你、你不说你得养两天才、才打得动吗?”
霍英雄腾出手来一指施财天:“鬼我都敢收拾,我差你啊?”
大列巴此刻毫无斗志,听闻此言,真是一点主意都没有了:“那……咱们报警?”
霍英雄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去找手机:“对,报警,赶紧让警察把这东西弄走!”
然而未等他找到手机,大列巴忽然又有了新想法:“等会儿英雄,你说这东西这么奇怪,能不能卖钱?”
霍英雄当即一回头:“卖钱?”
大列巴抬手抓了抓短头发:“你见没见过那种马戏团,专门展览怪物的?什么人头蛇身啊,一个身子俩脑袋啊,四条胳膊四条腿啊……他们展览的那些都是假的,咱们这个可是真的——你看,你看,还动弹呢!”
霍英雄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自己欠三姑的那一万块钱,胸中的霸气便不由得落了潮:“要是能卖钱,当然最好,但是那得等鹭鸶姐回来再说。毕竟鬼是咱们在这屋子里抓的,这屋子是鹭鸶姐的。真要有了好事,咱们不能把她落下。”
大列巴正在暗恋鹭鸶姐,听了这话,自然也是同意。于是霍英雄也不找手机了,走回床边继续观察施财天。
屋中寂静了能有五分钟,霍英雄忽然叹了口气:“你看,它哭了。”
施财天的确是流下了一滴眼泪,因为尾巴伤口实在是太疼了。
8、三个凡人
鹭鸶姐昨天下午骑了半个多小时自行车,赶到松花江畔与小姐妹的草台班子集合。草台班子乘坐一辆破大巴,经跨江大桥至松花江北的一处小村庄。入夜时分,表演开始,鹭鸶姐浓妆艳抹,闪亮登场,引吭高歌达四十分钟之久,然后下了台,躲进大巴睡起了觉。凌晨四点多钟,大巴载着满车红男绿女回归松花江南。鹭鸶姐披着笔直笔直的一头长发,眼皮翠绿,嘴唇鲜红,面颊青白,下了大巴之后,她抖擞精神骑上自行车,像个很喜庆的女鬼似的,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狂飙而走,瞬间便骑了个无影无踪。
天光还未大亮,鹭鸶姐已经在单元楼下锁好了自行车,并且捎带手的买了豆浆油条做早餐。因为昨天晚上没少挣钱,所以她一路走得欢欢喜喜,哪知走到二楼刚要掏钥匙开门,就听楼上起了门响,然后是两个男人在嘁嘁喳喳,其中一个声音正是霍英雄。
鹭鸶姐自认为对霍英雄是知根知底的,所以直接仰头高声问道:“英雄,你醒啦?”
楼道里立刻响起了一串脚步声音,是霍英雄慌里慌张的跑了下来:“鹭鸶姐,你回来了?”
然后不等鹭鸶姐回答,他一把攥住了鹭鸶姐的胳膊,同时小声说道:“姐你跟我上楼,我屋里出了点事儿,正等你回来呢。”
鹭鸶姐莫名其妙,可因为知道霍英雄不是故弄玄虚的歹人,就拎着豆浆油条跟他走了上去:“啥事儿啊?下水道堵了?”
及至在楼梯拐角处转了弯,她向上一瞧,看到了往外探头的大列巴,立刻会意:“哎?这不是那天跟咱们干仗的小子吗?怎么着?他还找家来了?”然后她掏出钥匙向霍英雄一递,傲然说道:“去,上我家把刀拿过来,这回用不着你出手,我一个人就能把他撂倒!”
大列巴听闻此言,十分懊恼,下意识的双手抱拳向她摆了摆:“鹭鸶姐,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他报仇的——”忽然看清了鹭鸶姐的真容,他立刻转了口风:“哎哟,姐你今天太漂亮了,真的,纯种大美女。”
与此同时,霍英雄硬把鹭鸶姐给拽上了三楼。
在让鹭鸶姐进门之前,霍英雄先让大列巴进屋布置了一番。鹭鸶姐十分饥饿,先从塑料袋里抽出油条咬了一口。及至大列巴笑眯眯的把他们让进去了,鹭鸶姐含着油条,先是看到大床上棉被凌乱起伏,可见被底下正躺着个人,而棉被上方伸出了一双手,正被绳子绑在了床头。
鹭鸶姐登时觉出了不妙,很警惕的望向了霍英雄:“怎么回事儿?你俩把谁绑架过来了?还是……”说到这里,鹭鸶姐向门口退了一步,声音也低成了耳语:“闹出人命了?”
霍英雄立刻大摇其头:“不是不是,我俩昨夜在屋里抓了个鬼——怪东西,怕吓着你,所以才用棉被先盖上了。”
鹭鸶姐狐疑的看了看霍英雄,又看了看大列巴,不明白什么怪东西能有一人多长。而霍英雄把她叫到了床边,然后双手抓住被头,一点一点的将棉被掀了起来。
最先露出了的是两条雪白的长胳膊,紧接着是乌黑的乱发,乱发下面便是施财天的面孔。施财天闭着眼睛偏了脸,一动不动的紧抿着嘴。这让霍英雄愣了一下,随即抬头望向了大列巴:“睡着了?”
鹭鸶姐的脸则是变成了苦瓜:“还说你们没干坏事儿?没干坏事儿这姑娘是打哪儿来的?”
话音刚落,棉被已经被霍英雄掀到了胸口。鹭鸶姐定睛一瞧,登时又是一惊:“男的啊?”
霍英雄偷偷的瞄了她一眼,因为知道她也是个坚强的女性,不亚于自家三姑,所以把心一横,一下子把棉被掀到了头。
这回鹭鸶姐一言未发,捏着半根油条直接傻了。
这个时候,施财天睁开眼睛转向了鹭鸶姐——他没睡,只是被棉被熏得闭了气。棉被浸染了霍英雄的体味,对他而言,堪称是臭不可闻。
一分多钟之后,鹭鸶姐神魂归位,转向霍英雄问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霍英雄先搬过椅子让她坐了,然后从昨天大列巴登门开始讲,一直讲到了几分钟前——他们两个人对着这么一条蛇精熬了整整一宿,精神上因为受了刺激,分外兴奋,倒是还能支持得住,只是饿得要命,厨房里又没有现成的饮食,所以方才两个人在门口嘁嘁喳喳,全都争着要出去买早餐。
鹭鸶姐静静听着,依着她对霍英雄的了解,她相信对方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况且床上那东西半人半蛇,也不是在平常地方可以捕捉得到的。放下手中的半根油条,她突发奇想:“你说它会不会是个外星人,让你从时空隧道里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