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列巴洗了把脸梳了梳头,然后走了个头也不回。施财天盘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脱了红上衣,从床尾的架子上拿起卫生水和毛巾,他光着膀子出了门,一个人去了浴室。
浴室里已经有了几名青年在洗澡,其中一人是新进入大本营的,他先是饶有兴味的对着施财天打量了一番,随即回头向同伴问道:“兽人可以在这里自由活动了?”
同伴拉扯着他横挪几步,尽可能的远离了施财天:“嘘,他有智慧的。”
施财天仰起脸望着这两个陌生人,因为感觉很寂寞,所以忽然想和他们说说话。水淋淋的向前蛇行了一米多远,他把手里的塑料瓶子递向了对方:“给我洗洗头发吧!”
陌生青年们吃了一惊,因为怕兽人有病毒,所以互相对视一眼之后,也没回答,心照不宣的一起光着屁股走了。
施财天愣怔怔的望着门口,片刻之后反应过来,他收回瓶子转了身。回到花洒下昂起头,他自己抬手胡乱挠了挠头发。
这一夜,大列巴没有回来。
大列巴是第二天中午回来的,回来之后就开始呼呼大睡。睡到入夜时分,他精神焕发的睁了眼睛。嘻嘻哈哈的把施财天抱出了门,他欢欢喜喜的笑道:“蛇宝贝儿,你自己到外面玩一会儿,爸爸今晚儿要招待一批女粉丝,招待完了再让你回来睡觉。”
施财天单手扶着墙,低头经过了长长的走廊。走出大门之后,他茫茫然的辨了辨方向,末了下意识的游向了那一片乱石堆。那片石头用处不小,霍英雄一度常和阿奢坐在那里看月亮,后来大列巴成了大明星,他又时常要带着施财天过来打发时间,腾出屋子给大列巴会见女军官。
盘在了一块大石头上面,他披头散发的垂着脑袋。早就知道这里的夜风很寒冷,可是先前有霍英雄给他遮着挡着,他总感觉那风冷得有限;如今没遮没挡的盘在石头上面,他的红上衣薄成了纸糊的,两只松松攥着拳头的手,也渐渐僵硬得伸展不开了。
施财天冷得发昏,然而懒怠动弹,宁愿昏昏沉沉的冻在这里。他半闭着眼睛,心里想帝释天,想阿修罗王,想霍英雄。想到最后,他细细的叹了一口气,睫毛忽闪忽闪的向上睁,看了那大月亮一眼之后,又忽闪忽闪的阖了下去。
他已经活了很久很久,可在阿修罗王挥刀斩断他的尾巴尖之前,他缠在婆娑宝树上,宛如蜷在透明的母体之中一样,一直只像是在混沌的睡。那一刀刻骨的疼痛让他开始了成长,长到现在,他不知道自己长得够不够好,只知道自己每成长一次,都有剧痛伴随。
他非常想念霍英雄,想得要命;他又想阿修罗王坠入火湖,想着想着,浑身的皮肉就像遭了火烤一般疼了起来。
他又想阿修罗王肚里的小孩子不知道是长着蛇尾巴还是长着腿,这个谜底永远也解不开了,可是他真想知道,想的不得了。
这么多的有所失,这么多的求不得。施财天佝偻着身体低了头,心里想自己一定是要哭了,也许还要哇哇大哭,像先前痛苦时的样子。
可是他静静的等了又等,并没有等出自己的眼泪。一点泪在眼眶里转了转,未等流下来,就被夜风吹干了。
76、新婚
阿奢牵来一只小羊羔;让霍英雄把它杀了吃肉。
他们已经在这片陌生的领地上安家落户——说是安家落户;其实也并未大兴土木;住处是一排塑料板房和那辆巨大无匹的战车。战车停在一座沙丘后面;因为能源充足;所以载员舱可以保持明亮恒温;在闹天气的时候,是很好的庇护所;塑料板房除了自住的几间之外;余下的房屋全充作了仓库;储藏着装甲卡车载来的大批物资。
当初驾驶装甲卡车前来的一队士兵,已经被阿奢尽数打发了回去;只留下一小组人住在远处——再往远一点;是一座小小的军营;那组士兵就住在军营与阿奢的新居之间,平日阿奢不下命令,他们也就没有差事。
阿奢终于过上了清静的生活。
霍英雄是个安稳的性情,她也是宁要沉闷不要热闹的,所以两个人在这几间房子一辆车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居然生活得很是静谧快乐。霍英雄以着蚂蚁搬家的精神,一点一点修饰着这几间屋子,以至于最后进了房间关上门,洁净的花布窗帘和棉布床单会让人分不清这里是人间还是饿鬼道。
阿奢也不闲着,在把小羊羔交给霍英雄之后,她把一枚炮弹拆开来,制作了几只小型炸弹。把炸弹埋在周遭沙地中,她炸出了漫天黄沙,也炸死了一窝企图袭击房屋的地猴子。黑狗崽子现在已经显出了膘肥体壮的大块头,龇牙咧嘴的跟着阿奢行凶。和人间的狗不同,黑狗的性情和大体模样虽然的确像狗,然而生了四只尖利的爪子,肌肉的线条也类似猎豹。黄眼珠子一翻一翻的,它凶恶而又忠诚,同时饭量也很可观。
阿奢把地猴子留给黑狗吃,自己走回去等着吃羊肉,结果走回房前一看,她登时啼笑皆非了。原来霍英雄蹲在地上,正在很温柔的一下一下摩挲那只羊羔,那羊羔垂着眼低着头,仿佛也是很享受。
在霍英雄的脑袋上也摸了一把,阿奢笑问:“怎么不杀?”
霍英雄在小羊脑袋上弹了一指头:“你看它长得还挺可爱的,要不然,咱们把它留下来再养几天?”
阿奢答道:“没有饲料,而且黑狗也饶不了它。”
霍英雄想了一想,随即心悦诚服,同时发现阿奢总是有道理,没有没理的时候。抄起一把尖刀站起身,他有些紧张,看着阿奢发笑:“真杀了啊?”
阿奢搓了搓手:“我干点什么?烧水?”
霍英雄答道:“拿个盆子过来,羊血也是可以吃的,别浪费了。”
阿奢一边拢起头发胡乱挽成发髻,一边进房拿了一只钢制大盆。霍英雄还在对着羊羔发狠——有句话他没对阿奢说,就是这小羊羔看着真是小,让他不由得联想起了施财天。自从婚礼那天上了路,他就再没和大本营那边联系过,大列巴走没走,他也不知道。他心里其实是惦记着的,但是更愿意和过去的世界和岁月一刀两断。断了好,断了干净,因为阿奢只能留在这里,所以他死了心,也要忘掉自己的来历。
霍英雄想要杀羊,但是羊羔并不肯老老实实的任他杀。他咬牙闭眼的刺了羊羔一刀,喷了自己满脸血,羊羔则是带着刀嘶叫着逃出了老远。房内的阿奢听外面动静不对,推开窗户看清了情况,她抄起手枪抬手一扣扳机,把那羊羔击毙在了远处的沙丘下。
下一秒,她带着盆子冲出房门,和霍英雄一起拔腿狂奔,想要尽量多留一点羊血。
在接下来的半天里,霍英雄和阿奢在门前蹲了,围着一只死羊和一盆鲜血。这两样东西够他们研究许久的,因为他们现在无所事事,可以任性的把时间花在小事情上。头脑的格局从东部大陆缩小到了一只羊羔身上,阿奢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懒散。
霍英雄很喜欢看阿奢懒洋洋的样子,他还希望自己能把阿奢喂得胖一点。有时候阿奢坐在门口半闭着眼睛发呆,他就侧过脸,静静的看她的侧影。
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后的一天清晨,阿奢躺在被窝里,忽然对霍英雄说道:“我好像是怀孕了。”
霍英雄本来是睡眼朦胧的,听闻此言,登时一愣:“怀孕了?”
随即他一掀被子坐了起来,两只眼睛睁得奇大:“真的怀孕了?”
阿奢躺着没有动,枕着双臂答道:“好像是。”
然后她歪着脑袋,对着霍英雄一笑:“接下来这六个月,你要多辛苦了。”
霍英雄眨巴眨巴眼睛,紧接着一步迈到了床下。赤脚站在地上,他手足无措的对着阿奢笑:“六个月?怎么是六个月?”
阿奢以为他是没常识,所以很耐心的告诉他:“是六个月。”
霍英雄无心争辩是怀胎十月还是怀胎六月,单是望着阿奢傻笑。子又有子子又有孙,他想自己和阿奢会在这个世界里繁衍出一个大家族,所以,不会孤独。
霍英雄忙忙碌碌的端水倒水,给人和狗预备早餐,不许阿奢再费半分力气,又找出了施财天的大头照,端端正正的贴在了房中墙壁上。阿奢看不懂,于是霍英雄向她解释道:“怀孕的时候多看看漂亮的人,生的孩子也会漂亮。”
阿奢早就感觉霍英雄有种不合时宜的古怪,专爱在无关生存的闲事上花心思,如今一看,果然如此。不过这种古怪很可爱,起码阿奢很喜欢。
下床走到照片面前,阿奢仔细的看了看施财天的面目,同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品种不明的家伙。大将军显然是很想把他当成神看,可阿奢对他实在是生不出半分敬意。照片上的施财天没有表情,纯粹只给了镜头一张脸,脸是美男子的脸,即便现在他还时常幼稚得不像个男子汉,但是仅从他的脸看,他迟早要长成个美男子。如果能生个美如施财天的孩子,阿奢认为,那当然是很好的。
“想不想他?”阿奢问霍英雄。
霍英雄迟疑了一下,随即答道:“想。”
然后他又说:“想着想着就忘了。你知道吗?他真是神,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霍英雄日益忙碌,忙得兴致勃勃,既要喂饱阿奢,又要喂饱黑狗。黑狗很快长成了猎豹的体型,夜里忠心耿耿的卧在门外,白天则是游荡在四周,从沙子里刨大蜥蜴、地猴子甚至肉蜒吃,在外面打够了野食,回家再吃家食。霍英雄每天都要给它刷一次毛,刷得它油光水滑,黑得反光。
每隔几天,风会特别的大。这时候霍英雄会带着阿奢住到战车里去。战车的载员舱也被霍英雄重新布置过了,里面垫了一层充气床垫,又铺了洁净柔软的褥子。电灯调亮了,霍英雄用彩色的塑料纸剪成花朵形状,成串的粘贴在四面墙壁上,当然也有施财天的大照片。
阿奢很快显了怀,又因为她没有发胖,所以微隆的肚皮格外显眼。婚礼那天穿过的礼服早已被军装取代了,她每天很散漫的东游西荡,如果霍英雄有事不能陪伴在她左右的话,黑狗就会充当她的随从,黑狗穿着一件特制的战术背心,背上替阿奢背着一支小冲锋枪。
阿奢不肯白白的逛,偶尔会大材小用的打点猎物回来,蜥蜴皮硬肉少,毒性又大,所以通常是扔给黑狗吃;但是沙子里有一种狡猾的沙蛇,是众所周知的没有毒。
霍英雄现在的胆子已经很不小,敢于刀光剑影的杀蛇扒皮,但是蛇肉煮好了,他自己从来不吃,连汤带肉的全端给阿奢。
自从养过了施财天之后,他就不肯吃蛇肉了。
霍英雄把日子有条有理的过了下来,到了第三个月时,他感觉自己已经彻底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他知道怎样节省用水而又能保持卫生,知道怎样合理分配营养和热量,知道怎样抵御风沙地震和地猴子大蜥蜴。阿奢的肚子长得很快,照这个趋势看下去,六个月的确是够用了。
阿奢变得很懒很馋,并且爱发呆。霍英雄让她上床休息去,可她长久的坐在霍英雄身边,更愿意看他忙忙碌碌的身影。孩子还没出生,但是霍英雄已经摆足了父亲的架势。他安排着阿奢的起居,点验着库房中的物资,用水一遍一遍的清洗一大块棉布,要把棉布洗得足够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