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吧,孙先生,我在你的工厂干十天活,你也给我400元,怎么样?”他越这样,我越想逗逗这个家伙。
“不行。你当这里是旅馆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又站起来说,“你可以走了,你浪费了我十分钟,你们大陆人有的是时间,我没有呢,我还忙。”
“你们台湾人不是特喜欢关起门来大谈孔孟之道,眼泪汪汪地争论谁是谁非,满嘴的仁义呀、道德呀、爱心呀,你怎么这么不通人情,没有良心,见死不救?”我冷冷地奚落道,“你这个台湾佬!”
他的脸刷地变得煞白,嘴上振振有词地傲慢地说:“我是中华民国人!”他又大声嚷道:“别耍流氓好不好?你死你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同情你呢?我们非亲非故,我又不是慈善家。你再不走,我要叫保安了。”
我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向他扑过去,声音比他还要大:“怎么,你以为你已经光复大陆了?可以胡来了?可以让大陆人打大陆人了?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到了台湾?你也只不过一个生意人而已,你神气什么?我看你也是在那边混不下去了。党国不要你了!”
他大吃一惊,身子往后一闪,怔怔地看着我。这时不知是谁叫来了两个保安,孙仁立即大叫:“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他在这里耍流氓,把他赶出去!快点!把他赶出去!”
两个保安面有难色,有些犹豫,慢腾腾地走过来,我看见那个宜宾老乡在给我递眼色,我想不好给他添麻烦了,于是平静地笑着说:
“别急!孙先生,我自己会走,你留也留不住,资本家的乏走狗,包身工我是不会做的。要你赔钱是假,逗逗你是真,别人都说台湾老板是吝啬鬼守财奴,果然如此。”我掏出一叠百元券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还有2000多元钱。”
他一脸的难堪,脸色由白转红,没有说话。我提起皮包往外走,猛一回头握住了他的手,他吓了一大跳,惊叫:“你要干什么?”
“孙先生别生气呀!我们都是中国人嘛!何必大陆人台湾人中华民国人?你还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台湾同胞〖HT5,7”〗口〖KG-*3〗〖HT5,6〗也〖HT〗,哇--噻--,我们有缘份〖HT5,7”〗口〖KG-*3〗〖HT5,6〗也〖HT〗!”我笑嘻嘻地说完,又猛喝一声,“我警告你,不许搞一中一台!都是中国人!”
他尴尬地无言以对,怒气冲冲地逼视着我,用发抖的手指着门口,当我在众多职员表情复杂的注视下走出门口,老乡对我说:“你不在这里干是对的,我最多也再干一两个月,台湾人从骨子里是将我们看作穷光蛋,只有靠他们才有饭吃,谁受得了?我建议你去找家港商或本地企业,情况可能要好点。”
我道了谢独自沿山坡向镇上走去。踏上被太阳烤得几乎要熔化的柏油马路,让我每走一步都差不多让皮鞋鞋底从脚上分离,我一只手拎起裤腿,一只手抓着皮夹子撑着伞。疲〖HTK〗蹋〖HT〗嘴歪,垂头丧气。想起以前在电话中友善的交谈和刚才的见面,这个孙仁真正给了我一种哭笑不得的感受。这就是我们亲爱的台湾同胞,我想。
我在镇上乘了中巴回到城里,直奔阿超上班的酒楼,他们正在准备晚餐。他一见到我立即将我领到吧台。一边给我拿了听罐装冰镇啤酒给我散热,一边问:“情况怎么样?”
“白去了,台湾老板不在,要等几天。”我淡淡地说。
“想吃晚饭了吗?”他问。
“我还不饿,晚上吃吧。你去忙你的。”
“我没什么事,呆在这里就行了。”他坐下来陪我喝啤酒。
这时一个被叫作阿利的贵州女子走过来,她在酒楼女服务员中算得上有几分姿色,所以做了领班。她得意地对收银员阿蕾说:“良仔刚才从香港来了电话Call我,今晚上来看我。他真大方,上次才给我买了条金项链,这次又给我买了手表和化妆品。”
阿蕾却似乎并不感兴趣,只是说:“没有白吃的宴席,不要吃亏哟!别到时怪我没提醒你。”“良仔可是真心对我好,人老实得很,几次连手都没敢碰我一下。”阿利说。
“是不是他每次都只和你畅谈香港基本法?不碰你?不碰则已,一碰就要碰出艾滋病来。”阿超冷不丁冒出一句。
“好哇,阿超,你胡说!”阿利拿起菜单薄就砸在阿超的头上。
“良仔是谁?”我问。
“你猜猜?”阿超笑着问我。
“她刚才说良仔从香港给她打电话,又是买金项链,又是买手表化妆品,一定是个大老板〖HT5,7”〗口〖KG-*3〗〖HT5,6〗罗〖HT〗。”我分析道。
“大老板?新界一个守渔塘的农民。”阿超大笑起来,“都快五十岁了,还良仔呢,阿利该叫他良叔才对!我见过两次,长得就像索马里人。”
阿利受了刺,一脸的愠怒,一时找不到话回敬,只骂阿超胡说八道。
“守渔塘有什么嘛?人家是香港乡下人,和我们大陆农民不同,富得很。周润发和刘德华以前不也是新界一带的农民嘛?现在怎么样?一个是巨星,一个是天皇,都快成神仙了。”我给了阿利一个软着陆的机会,她吐吐舌头扮着鬼脸走了。
阿超下班后领我到了不远处一家名叫“大拇指”的快餐店。这店虽小却极别致,窗明几净,生意兴隆。阿超点了个红烧猪蹄,煎带鱼,两盘扬州炒饭,两瓶“金威”啤酒。阿超有说有笑,怎奈我总是提不起精神,饭后我们在街头胡逛到将近十一点钟才往回走。
在路过一处建筑工地时,一群在屋檐下闲坐的民工突然起来四处猛跑,慌乱如惊弓之鸟。我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有几个武警冲过来。阿超警告我:“别紧张!别跑!那些都是没有边境证和居留证的民工,抓起来,轻则罚款,重则遣返。我们不象那种人,你放心。”果然,武警经过我们身旁时,只是盯了我们一眼就去追那些鸟散的盲流。
我们刚走回宿舍,还未上楼梯,就听见里面传来摔打声和哭骂声:
“没出息的男人!你吃老娘穿老娘玩老娘,还敢给老娘脸色!”女子的声音。
“好,老子不靠你,给我买张卧铺票,明天就回四川。”我听出是杨排长在咆哮。
“臭男人!你没有资格坐卧铺,坐硬座就算抬举你了,明天就滚回去……”
杨排长在嚎啕大哭,夹杂着叫骂声。
“赶快!两口子又在打架了。”阿超快步向楼上走去。当我们赶到三楼阿华的寝室,看见她正在把杨排长的衣服一件一件从柜中往外扔,杨排长窝在床上,又哭又骂,一副悲恸欲绝的样子。旁边阿蕾、阿利和黄姐在劝他们。
“怎么又打架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非要动武?”阿超问。
杨排长见到我们就象见到救星,一把拉住阿超和我说:“阿超,阿非,你们评评理!为了陪她到深圳,我不假而走,现在已被厂里开除,我还要怎样?我对得起她了!”
“谁要你陪!别人走,自己非要跟着来,单位来信让你回去,你还赖着不走,开除你也活该!要文化没文化,要体力没体力,谁要你这个窝囊废?你吃我穿我几个月,还有什么资格教训我?”阿华大骂不止。
“我想找不到工作吗?我想吃白食吗?你的衣服连裤头哪样不是我替你洗的?”杨排长委屈地说。
“你吃白食就该?还要我来伺候你不成?老娘活得轻松吗?白天别人在空调厅房凉快,我却在大街上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又晒太阳又淋雨,还要低三下四地赔笑。晚上别人在宿舍里打麻将,我还要去坐台,去陪臭男人跳舞。那舞厅里的男人有几个是好东西?再恶心也得赔笑。几个月我的腿都浮肿了,一直没褪,睡觉时痛得腿都没法弯曲,要垫着枕头才有办法睡觉。这都怪你这个没出息的臭男人!妈呀,我的命好苦呀!”阿华泣不成声,杨排长耷拉下脑袋,大气也不敢出。旁人一时没了安慰的话,阿超索性将杨排长拉走。他说要喝酒,我们劝不住,只好和他到了楼下不远的大排档,一人要了瓶啤酒。他一口将瓶盖狠狠咬下,仰起脖子沽沽猛喝一口。
“你们两口子怎么象小孩子似的,好起来好得要命,狠又狠得要命?莫名其妙。”阿超问。“唉,两位哥们哪知我内心的苦处呀!”他目光有些滞呆,缓缓地说,“你们不比我,阿超不愁工作和暂住户口;阿非是大学生,懂英语,也不用发愁。你们又都是单身汉,什么都方便。阿华和我虽未结婚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在老家时,她家就反对,说我又穷又没出息,阿华死活要跟我好,家里差点不认她。现在怎么样?连她也嫌弃我了。我和她到深圳来本来就是想挣点钱回家结婚,我也是想给她家里看看,我也是一米七八的汉子。没想到这里女人好找工作就是没有男人的地方。白天为了见工我磨破了嘴皮,走破了鞋底,晚上又提心吊胆的,查户口的来了还要钻进床底,我的边境证早就过期了,整日东躲西藏真不是个滋味……”“你是技工对不对?可能找个事不太难吧。”我问他。
“有几家工厂要我,才给我400元,把我当牛使,又在关外,和阿华分开我放心不下,干了几天就过来了。一直想在城里找个事,真是太难了。这几个月我们东奔西跑,钱很快花光了,不得已阿华向她表哥借了几百元钱,她表哥就写信告诉阿华的家里,说我在这里自己找不到工作还连累阿华。她妈就给她写了封信,今天才收到,让她要么回去要么断绝母女关系,信的第一句就是‘我可怜的女儿’。唉,我对不起她!”说完杨排长禁不住潸然泪下。
“阿华的确不容易,无论如何,你也该体谅她,照顾她,不要惹她生气。”我说。
“今天到底是为啥事又要惹她?”阿超问。
“我哪里敢惹她?今晚她一回来我就发现她脸色不对,好象哭过,脸上有些肿胀,问她她又不说,我咋不急得要死,我一发火她就爆发了。”杨排长说。
“她是不是出啥事了?”阿超问。
“是阿蕾告诉我的,说她伴舞时,有一个香港臭男人要她陪过夜,阿华不去,那家伙就骂她,还打了她一耳光扬长而去。这些事情又不敢报案。唉,我真他妈活得窝囊。”杨排长说完,闷闷地喝酒。我们半晌都没有话说,似乎都被那个香港人当众侮辱过一样,我又想起了孙仁,心里一阵忿懑和难受。禁不住骂道:“香港人、台湾人,统统见鬼去吧!”最后阿超说话了:“杨排长,阿非,我下个月要回四川了。”
“回四川?为啥要回去?这里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我们都惊讶地问。
“是这样的,我停薪留职的期限满了。单位催我回去上班,我先想续订一年,结果单位不同意,并许诺如果我回去提我当上保卫科副科长。”阿超告诉我们。
“恭喜你呀。”杨排长说。
“一个副科长就把你给哄住了!办公室主任我都不想当呢。”我讥笑他。我是不希望他走的。“管他的,先回去看看,不行又回深圳。”阿超说,“我走后,酒楼有个空缺,我想了想,留给杨排长算了,阿非就靠你自己奋斗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在这里体验生活,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吗?我给经理说说,这事没问题。反正你的阿华也在这里,这样你们可以天天在一起,阿华也不必再上舞厅受罪了。”
“阿超!”杨排长一下拉着阿超的手,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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