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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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机密-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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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病的一种贬称。

但是,即使于主任已经有了一点心理准备,即使于主任已经百分之八十以上地认为小六 子是神仙下凡了,第二天——1970年5月21日晚上,当他正点打开收音机,听到中央人民广 播电台的新闻里播出了毛主席发表《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国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 的声明以后,于主任浑身骤然颤抖起来,就像一列来历不明的火车轰轰隆隆地碾过他的身体 和经历,他甚至听到了身体里有一种嘎吱嘎吱的将欲断裂的声音。

——毛主席确实生气了。

——毛主席确实骂美国侵略者了。

——而且,毛主席确实是在“中华”上面的天安门城楼上。



渤海市是渤海省的省会,虽地处关外,却享有“塞外江南”的美誉。在南方七月流火之 时,这里却凉风习习清爽宜人,所以,夏天的渤海一向是首长和领导们开会、休养的地方 。 同时,九月份,渤海造船厂建造的全国最大的两万五千吨的大舱口远洋货轮就要胜利下水了 。两个月前,渤海省革命委员会代表两千八百五十万渤海人民,邀请伟大领袖前来渤海主持 下水仪式。所以,即便是渤海省革命委员会主任徐曰懋这样战争年代过来的高级领导,在听 到毛主席身边有坏人的消息后,心里也不由得揪紧了,更况且,他还刚刚接到北京打来的保 密电话。保密电话里,北京要求省委主要领导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原地待命不得外出……就在 这节骨眼上,徐主任听说了毛主席身边有坏人的消息。

见面地点安排在渤海省革命委员会信访办的接待室。

渤海省革命委员会就坐落在人民广场旁边的南湖大院,号称渤海的“小中南海”。信访 办接待室位于南湖大院旁边的一栋小楼,门口常年都有几个衣着褴褛或者神经兮兮的人上访 或者告状。徐主任把见面地点安排在这里,是经过一番考虑的。

徐主任身材高大厚实,一头漆黑的短发像铁刷子一样直立粗硬,两道粗重的眉毛习惯地 往下压着,两只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有点眯缝,腮肉下垂,嘴角绷着两撇深深的“八”字。徐 主任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就像一辆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坦克,说话很少,但一开口,每一句 话都充满了力量。

徐主任后面还跟着一个叫做李秘书的人。李秘书是单眼皮,白净而又细瘦,腋下夹着文 件,在高大的“坦克”后面露着半个身子,就像一个副官或者翻译。

李秘书果然像副官或翻译一样,细着声音,把于主任介绍给徐主任,又把徐主任介绍给 于主任。徐主任伸出一只手,于主任连忙抓过来,两只手上下地摇着,连肩头都跟着摇动了 。

徐主任是省里的大主任,于主任是公社的小主任,最大和最小的主任在一起,不仅大小 不一样,而且味道也不一样。于主任在你面前,你能闻得着他身上的烟味、汗味和嘴里的大 蒜大葱什么的,而徐主任身上,却只散发着干净衣服好闻的肥皂味。

在小六子的眼里,没有烟味的大人,都挺高级的。

徐主任几乎比于主任高出一个头,徐主任俯视着于主任,问了几句基层思想工作啦老百 姓生活啦什么的,这才低转过身子,乐呵呵地说:“你就是那个会做梦的小鬼啊!”说着, 用食指的骨节刮了小六子一鼻子。

这一刮,小六子的鼻尖儿就像让坦克蹭了一下,有点疼,但是小六子知道这是大人喜欢 小孩子的动作,只有轻伤不下火线。

“小鬼,几年级了?”徐主任和蔼地问。

“嗯——一年级。”

“叫什么名儿啊?”

“嗯——一”徐主任站在小六子面前,就像一座山。小六子紧张得竟然想不起名字了。

“王爱娇,爱江山的爱,娇娆的娇。”于主任赶紧说。

徐主任坐了下来,然后冲周围人说了声坐吧坐吧,接着看了一眼于主任,说:“开始吧 。”

椅子有点高,于主任把小六子抱了上去。小六子的两腿虚悬在半空,好奇地四下打量着 ,发现窗台上愣着一只家雀,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瞧。

屋子里的目光都盯着小六子,于主任低声说:“开始了。”

“毛主席身边发现了一个坏人啦。”小六子朗声道,“坏人整天跟在、跟在毛主席身边 ,毛主席还不知道呢。”

小六子一开口,刚才亲切友好的气氛一下子没了,于主任和李秘书的身子都直挺挺地, 徐主任嘴角的两撇“八”字更大更深了。

“详细点。”徐主任用食指叩叩茶几,声音低沉地命令道。

“坏人瘦瘦的,穿着草绿色的军装。”小六子伸直脖子,看着徐主任,眼光盯在徐主任 浓重的眉毛上,“坏人的眉毛好黑好黑,但是,是那种那种……”

说着,小六子抬起手,用食指在半空里一撇一捺,写了个“八”字。

屋子里的人屏气凝神,盯着小六子。

小六子发现,一会儿的工夫,窗台上的家雀就没了。

“这个……坏人,还有什么特征?”徐主任凑近小六子。小六子听得见他急促的喘息声 。

小六子脑子里有着坏人的大致模样,但是一时又形容不出来,于是便四下观望……这时 他看到了墙角的报架。

报架上摆放着许多报纸和杂志,有《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渤海日报》,还有 《人民画报》、《解放军画报》什么的。小六子的目光停留在报架上,一下子蹙起眉头,并 且慢慢地横过脑袋,盯着画报上的什么照片,脸上惊讶甚至惶恐的神情越来越多。

众人都看出了小六子的异样神情,但是又不明白是什么东西让小六子如此紧张和不安。

小六子身子一扭,蹭下椅子,轻手轻脚地走近报架,歪着头,盯着一份打开的杂志。小 六子盯的杂志,正是1971年7、8月合刊的《解放军画报》上的一张大幅彩色照片。

小六子突然转过身,大喊一声:“就是这个人!”

小六子指的正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彪副主席手捧《毛泽东选集》认真看书学习的照片 。

屋子里寂静无声,小六子又重复了一遍,说:“就是他。”

“住口!”于主任大喝一声,“呼”地一下子蹿到小六子眼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让你胡说八道,兔崽子!”

猝不及防,小六子被于主任一巴掌扇了个趔趄。小六子左脸一下子麻了,麻的后面就是 疼,而且是连脸带头全面的疼……他知道徐主任比于主任官大,马上转向徐主任,顽强而又 委屈地求援道:“不错,就是他嘛。”

“住嘴!”于主任和李秘书几乎同时喊道。'小说下载网 。。'

徐主任仰在椅子上,沉默不语,但是两只手却把扶手攥得“腾、腾”直响。倒是旁边的 李秘书瞪着单眼皮,狠狠地说:“你还敢放屁!”

于主任赶忙从左兜里掏出汇报材料,双手呈给徐主任。徐主任理也没理,李秘书一伸手 抓了过去。

“要文斗不要武斗嘛。”徐主任的脸上已经阴云翻滚山雨欲来了,接着他一锤定音,“ 你这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王师傅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家被抄了。

在于主任的率领下,全家人被轰到了外面。两个手持钢枪的民兵在门口站岗,几个警察 在屋子里翻箱倒柜,连被褥的里面、收音机背面和钟表的机心都翻过了,甚至连于主任给的 他还没舍得抽的大半包“红烂漫”都扯开了。而且,还来了一个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戴着《 英雄儿女》里王成一样的耳机,用一根长长的金属棍,一寸一寸地探测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像探测地雷一样……在王师傅的脑海里,这种只有针对“地富反坏右”的革命行动,竟然让 自己这个贫下中农出身的工人阶级也摊上了。

根据徐主任的指示,由朝阳区牵头,向阳公社迅速抽调了几个革命骨干,组成了一个专 案小组。小组直接向徐主任汇报,并且自宣布成立之日起开始工作。专案小组以事发当日的 日期命名,简称“913专案小组”。于主任因为熟悉情况和积极请战,最后一个被批准加入 了“913”。

专案小组撒下了天罗地网,不仅对小六子的亲属、邻居和同学进行了详细的调查,而且 连经常进入老街的邮递员、掌破鞋的、磨刀的和废品收购站收破烂儿的都进入了“913”的 调查视野。甚至,“913”还召回了已经下乡的商老师,刨根追底地讯问商老师跟小六子有 没有来往,给没给小六子讲过故事,讲过什么故事……为示公正,于主任毅然把儿子大斌也 列入了需要调查的名单。

响鼓不怕重槌,真金不怕火炼,就算是组织考验咱们了。王师傅反复安慰自己和桂珍: “没事儿,咱们两家都是贫下中农啊,旧社会穷得穿不上裤子……天塌不下来!”

“那么,老五的事儿怎么办呢?”桂珍小心地问。

桂珍的话,把王师傅心里整整齐齐的“天”一下子戳了个窟窿。他的五弟——也就是小 六子的五叔,因为偷了生产队的四个地瓜,一下子成了“四类分子”了。王师傅一直捂着盖 着这件事,不论是车间还是左邻右舍都毫不知情。现在,因为小六子的事,专案小组必将顺 藤摸瓜,一旦他们掌握了这个情况,本着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原则和方法,根正 苗红的王师傅势必在劫难逃。

王师傅上火了,先是头疼,接着是眼睛麦粒肿——长针眼了,再是扁桃体发炎,之后嘴 角烂起了一个大水泡,再之后痔疮发作……身体里的毒火东冲西撞左冲右突,王师傅一辈子 也没上这么大的火。

就在抄家那天,于主任交代了,从明天开始,每天上午,王师傅都要到公社汇报小六子 的思想动态。于主任严正指出,这是一项政治任务,也是摆在你面前的一个机会。

王师傅懂得这句话的含义和分量。他现在还是工人阶级,他有这个觉悟。所以,当天晚 上,当小六子被送回来时——同时送回来的,还有小六子肿胀的左边脸蛋和脸蛋上的两三个 清晰可见的巴掌印记——王师傅心里顿时升起了满腔怒火。

小六子看见父亲,“哇”地一下子哭了出来,一头扎进父亲怀里。

王师傅看出来了,儿子被吓坏了,嗓子已经哭哑了,哭声里也没有多少泪水了。他一把 搂过了儿子,鼻子一下子酸了……孩子那么小,懂什么事嘛?!王师傅心疼了,但是只疼了 一下子,接着就开始“狠斗私字一闪念”了——小六子再小,但他心里却滋生了反革命的萌 芽,如果任其泛滥,那么不仅小六子的脸上挨巴掌,家里每个人的脸上都会挨巴掌,而且不 是一个脸蛋挨巴掌,是两个脸蛋都要挨巴掌……后果不堪设想啊!

王师傅想清楚了,轻声说:“背过手去。”

小六子收住哭声,听话地背过手,像一个被老师罚站的调皮孩子。

王师傅拿出一卷电工胶布,扯开,一撇一捺地粘在小六子的嘴上。电工胶布是黑色的, 粘在小六子的嘴上,就像在他的脸上打了一个黑叉儿。王师傅在心里叨咕:儿子,别怪你爹 心狠啊。小六子愣在地上,背着手,贴着墙站着,肿眼泡儿后面的眼睛不住地眨巴着。 他又一次想哭,却“哇”不出来,只能“呜呜”着,但大滴大滴的眼泪却水灵灵地滑了下来 。

桂珍不断地在旁边说情:“孩子再不做梦了啊,再不做梦了啊。”

王师傅眼眶里滚动着泪珠,虎着脸,对桂珍吼道:“你想让这个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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