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听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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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听狐说-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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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提啦。我觉得那是荒谬的念头,就求他不要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他却好像中了邪一样,说什么立地成佛啦,什么斩断尘缘啦,还说人生在世,一切都是空的,包括我在内。我可是他母亲啊,这孩子,真傻……”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感,但仍然是平静的,仿佛在叙述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

“太过分了吧?”热心的殿上人为女人愤愤不平起来,“居然对母亲说这样的话!”

“也不能怪他,”女人温和地说,“是那些佛经……因为帮寺里的和尚抄经,写着写着就入了迷。我呢,又成天忙着生计,一直不知道他的想法,大概是这个缘故。”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向前走去。小径曲折蜿蜒,茂盛的杂草一直蔓延到道路上来,有时甚至淹没了路径,令人无法分辨方向,看得出此处鲜有行人。女人在前面带路,有几次因为路途崎岖,殿上人想要搀扶她,却发现对方其实行动相当敏捷,自己始终无法赶上她的步伐。

“那么,您同意他的要求了?”

“是啊。不能实现愿望的话,幸助这一辈子都不会快活。可是,见不到他的日子真难熬啊。有时候想他想得受不了了,就做了饭团偷偷地送去,也好见他一面。”

“见到妈妈,一定很高兴吧。”为这母亲的爱子之心所打动,博雅如此说道。

女人迟疑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哎?”

“幸助生气了。”

“生气?怎么可能!”

“我也不明白,可他的确很生气,还让我以后不要再来。我心里难过,哭了,他也抱着我大哭了一场,说我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还说正是这牵挂妨害了他的修行……”

“胡说八道,”博雅想起了自己那位身为阴阳师的朋友曾经说过的话,“只要是人,就一定有不能舍弃的牵挂,为了来世的逍遥自在,放弃今生的责任和感情,真是毫无道理啊!”

“您说得对。”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地说道,“要是幸助也这样想就好啦。”

东方已微微泛白,眼看着太阳就要升起,周围的景色也更加清晰。博雅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他们已置身山顶。从此处俯瞰下去,一面是较为平缓的山路迂回环绕,另一面则是陡峭高崖。身侧不知名的灌木伸出柔细的长条,露水如同雨点一样纷纷滴落,打湿了殿上人的玄色直衣。虫声与蛙鸣在这一刻全都安静下来,雾气缥缈中,隐约能看到一座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寺院,紧闭着两扇朱漆大门。

“到了,就在那里。”

“啊,是吗?”

可是女人突然站住了脚,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算了……”

“算了?什么意思?”[小说下载网—wWw。QiSuu。cOm]

“您真是个好人……可是幸助是不愿意见我的,我想,还是不打扰了吧。”

“喂!这算什么!走了那么远的路,不就是想见他吗!”无法理解女人的想法,殿上人几乎大叫起来。

“其实只想送他最爱吃的饭团……”女人转过身,将胳膊上的竹篮取下,交到殿上人的手里,“求您一件事,把这篮子交给他,我就不进去了。”

对方动作很快,博雅几乎没来得及思考便接过了那篮子。女人合起双掌,放在胸前,做出恳求的手势。

“拜托了。”

晨光依稀,照见女人略显苍老的面孔,那上面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博雅走出很远之后回头,依然能看见一个瘦弱佝偻的身体站立在悬崖边上,衣角在风中轻轻颤抖。

寺庙的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拿着扫帚的年轻沙弥,仿佛刚刚睡醒,一边还打着哈欠。抱着为刚才那位女人完成心愿的念头,博雅叫住了他。

“请问,幸助在吗?”

“幸助?”尚在懵懂中的沙弥摇了摇头,“您搞错了吧?”

“什么?!”

“我是说,您也许认错人了。这儿是法正大师的清修之地,从来就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怎么可能!”殿上人大为光火。

喧哗声一直达到内庭,禅房中传来一声轻咳,沙弥立刻垂首恭敬地站立。博雅转过头,便看见一名形貌端庄的年老僧人,须眉皆白,令人肃然起敬,想必就是传闻中那位修行精深的僧都了。

“法师……”

僧人摆了摆手,示意沙弥不要说话,然后将威严的目光扫向殿上人。

“贵客远来,有什么事?”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即使鲁直如博雅,也不禁局促起来。

“呃……打扰了……其实是受人之托,来找幸助。”

僧人抬起双目,仿佛没听懂他的话,于是博雅又重复了一遍。

“是他的母亲托我给他送这个。”

博雅将竹篮递了过去,然而没等到僧人伸手来接,破旧不堪的竹篮把手就断裂了,竹篮翻倒在地上,笼盖滚到了一边。博雅大吃一惊,连忙俯下身去想要捡起,一旁的沙弥却惊叫起来——篮子里哪有什么饭团,只有几个泥土一样看不出形状的东西。用手轻轻一碰,那东西就碎为齑粉了。

“啊!”

博雅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然而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老僧用一种与年纪不相称的力量抓住了他的手臂。

卷八  徘徊在山路上的灵魂(4)

“在哪儿?”

“什……什么?”

“托你送这个的人。”

“啊。”

慌忙转头张望,早已看不见那女人的影子。

“快,带我去找她!”

要想凭着记忆找出来时的路极其困难,好在几次判断都侥幸正确。将近中午的时候,已经在山中绕了大半天,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源博雅突然看到了山崖下的斜坡上一株灌木上飘着一根青布条,正是那女人用裙带为他做记号的地方。

“是这里!对了,我的叶二……”

山坡很陡,有一度博雅曾担心他和老僧无法下到那里,但最终,他们还是来到了那个所在。翘首望去,这里正对着峰顶的另一侧陡崖,裸露在地表的岩石颜色深红。

“找到了!”博雅欢呼了一声,把僧人之事抛在了脑后。在一丛开得正艳的野花中间,静静地躺着那个从不离身的好伙伴。博雅小心地拭去叶二上的泥土,将之郑重其事地插回腰间。殿上人这才想起同行者,连忙回过身去,顿时目瞪口呆——

就在离自己不到十步的地方,拨开半人深的杂树蒿草,赫然显出一堆散乱白骨,骨头上还附着尚未化尽的零星青色衣衫。博雅倒吸一口凉气,恰在此时,令人无法想象的一幕发生了:老僧扑倒在地上,将须眉如雪的头埋在那堆白骨中间。两颗浑浊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滴落,苍老的面容却出奇地宁静慈和,仿佛初生婴儿,无忧无虑、安详地躺在这世上最温暖的怀中。

******************

“这就是此行的遭遇了。”

讲述完毕之后,殿上人不忘补充一句。“不可思议……”

“唔。博雅你真是……”

“是个好人?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了。”

“错了。”阴阳师在对方惊异的眼光中笑吟吟地抬起头来,“应该说,真是个滥好人啊。”

“呸!”

“哈哈。替死去多年的鬼魂完成夙愿,这样的好心肠可不多见呢。”

此刻两人正坐在晴明宅邸的廊下,一边喝着蜜虫亲手酿造的百花酒,一边闲聊着山中的情形。月光明净,有凉爽微风穿过,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青草气息。一贯守礼的殿上人正襟危坐,而另一人则毫无顾忌地斜靠在廊柱上,敞开了狩衣衣领,显出随意不拘的神态。

“说真的,”博雅搔了搔头,“那位名叫法正的僧都就是幸助吧?可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想知道的话……”

“嗳?”

阴阳师不再答话,坐直身体,放下酒盏。

“闭上眼睛。”

虽然不知道好友的意图,博雅还是照做了。感觉到有两根手指在自己的眼皮上迅捷地触碰了一下。

“好了。”

再次睁开眼,一切都和刚才不同。仿佛海市蜃楼一般,隐约出现了晨雾弥漫的山峰。

“那是……”

那正是比睿山。雾霭逐渐散去,博雅看见那座寺庙,朱漆大门紧闭着,一切都和自己当日所见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庙门前多了一个挎着竹篮、身穿青布衣裙的女人。

女人并没有敲门,而是在门前徘徊。过了一会儿,她蹒跚着走向崖边,瘦弱的身体,颤抖的衣角,正是最后一瞥所见到的情景。然而紧接着,那身影向着陡崖一跃而下,从博雅的视线中消失了。

“啊!”殿上人不顾一切地跳起身来,伸出手想要拉住女人。就在此刻,眼前的幻象消失了,自己抓住的,是朋友递来的酒盏。

“喝酒吧。”

博雅呆了半晌,随后颓然坐倒,闷闷不乐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原来是这样……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自杀?”

“为了成全儿子的心愿吧。”晴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担心自己妨碍他的修行,最终做出了这种决定。可是因为没能让他吃上自己做的饭团,一直留着那样的执念,魂魄便徘徊在山路上不肯消散。”

“……嗯。”

“直到博雅出现,帮她完成了心愿。所以说博雅,”阴阳师微笑着为他斟满了酒,“你真是个好人啊。”

“这样的事……”年轻的殿上人抱着脑袋,表情看起来极其颓唐,“无法想象……”

“如果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或许便能够想象了。”

听到这句话博雅抬起头来,望向自己的朋友。

“晴明有母亲吗?”

博雅这句话完全是下意识地冲口而出,并没有经过思考。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然而对方的反应却十分随意,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博雅的唐突。

“是的,我有。”

“……失礼了。”博雅涨红了脸,“呵呵。”事实上由于阴阳师的神奇法力以及讳莫如深的身世,朝野间多有各式各样的猜测和传说。这其中就包括他的母亲并非人类,而是白狐这样的说法。(注:此说可参见《今昔物语》)

“总之,我可不相信抛下一切就能成佛这样的鬼话。晴明你不是说过,只要生而为人,便有不能割舍之事么?”

“唔,所以博雅其实同时化解了两个人的执念。了不起啊。”

“喂,不要取笑啊!”殿上人抱怨道。

“是真的。那儿子因为母亲的失踪,几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即使日日诵经修行也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思念和悔恨。只有见到母亲骸骨的那一刻,他才真正解脱了。”

卷八  徘徊在山路上的灵魂(5)

“说得对。”博雅想起了老僧最后的表情。

“爱与痴妄,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东西。有些人靠它活着,有些人又为它舍身。”阴阳师盘膝而坐,将酒盏凑近唇边,神态悠然,“只不过没了它们,这世界或许会更加无聊吧。”

******************

月过中天,虫鸣也逐渐静了下来。殿上人已告辞,廊下只剩下安倍晴明一人独自饮酒。霜雪一般的月华毫无保留地洒在这一方小小的宅邸之内,虽是盛夏,也能感觉到清冷之意。

“在吗?”

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回答他的却只有夏虫梦呓似的低喃。阴阳师仰起头来,侧耳倾听。淡淡银辉流过额头,沿着眉眼倾泻而下,最终堆积在白色狩衣上。随后,一丝微笑从薄唇间浮现出来。

“即使是魂魄,也……”

依然没有任何回响,只是一阵清风从廊下穿过,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温柔地吹起阴阳师散乱的头发。白衣男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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