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含着牙刷从洗手间探出头,带着白沫的手指懒懒地竖起了两根。
老实说,排除智商低下这一点谷仁希真是个不错的宠物,卖相好身子骨又很耐用,胃口虽大养起来也花不了多少钱。大概过去在谷家多少有种寄人篱下的尴尬,在他童稚的心性下本能地培养出过分顺从的性格,如今失去了至亲又被家中赶了出来,于是行事就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唯恐再被厌恶和抛弃。
相较于他的痴傻,或许辉夜的人格更适合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生存下去吧,天水边吃边想。
那份遗嘱是放在谷育侬书房的柜子里,假设凶手是在偷遗嘱时被谷侬育发现,于是动手行凶,还连连杀死了他和他的妻子,那之后谷仁希就不可能有进那间房的机会。又或者,谷仁希从头到尾就在柜子里,并且目击了凶手杀人的整个过程,可凶手在找遗嘱时为什么没有发现他?为何他到现在还活着,遗嘱却消失了?
两个死者,一个目击者,一份遗嘱,还有一个未知的凶手,四个关键词之间形成一条矛盾的循环。
天水若有所思地往谷仁希看去:“你想再回到谷门吗?”
第6节:风水师的怪奇邂逅(上)(6)
谷仁希浑身一抖,胆怯地望着她的眼睛恳求:“姐姐,不要赶我走。”
“可是那里才是你的家。”她有些恶劣地试探道,“还是说谷家里有什么东西让你害怕?”
谷仁希激动地揣住双拳:“全部。”他紧皱着眉头,战栗地说,“爸爸、大太太……大家都很可怕。”
天水眯起眼睛:“为什么?”
“他们浑身都是血,红红的,到处都是……我讨厌那个味道,妈妈死的时候也是那样。”
“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杀了你爸爸?”
谷仁希的瞳孔惊恐地紧缩着,忽然整个人脱力般的往盘子上一倒。
半饷,当他重新抬起头来,脸上却已是另一番神情。
“他躲起来了。”辉夜抽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你有结论了吗?”
天水想着谷仁希刚才可怜的样子,摸了摸良心,终于下定决心说:“事成以后,我要这间屋子的产权。”比起维护一个微弱渺小的人格,还是实际的利益更加重要吧。
辉夜满意地站起身:“那么合作愉快。”
天水端详着他走向书房的背影,又转头看向狼藉的桌面,忽然后悔起来。
如果谷仁希不在的话,这碗该谁洗?
站在西餐厅的门口打量着一番,天水煞有介事地对老板说:“要想来年生意好的话,最好把这棵树挪走。”
“为什么,大师说这可是风水树,能招财的啊。”小老头不解地跟上来。
天水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要是大师说的管用你还需要找我吗?”种在路中央都挡住道了,客人进去多不方便。
“是,是,我这就改,还有呢?”
她想了想:“别再逼你老婆生儿子,会折寿的,搞不好还会招来血光之灾。”
小老头大惊失色:“啊,这可怎么是好?”
“你不是还有个女儿吗,对她好一点,凡事顺着她的意,福寿自然来。”
小老头连连点头,取了个厚实的红包就往她手里送,天水收下礼金,抬头只见莫知章坐在窗边,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看来辉夜的情报没错,这人每到周五都会来这家餐厅。
莫知章名义上是谷门的管家,其实就是个拿了执照的黑道律师,既然谷育侬立过遗嘱,就肯定得从他这里经手文件。
第7节:风水师的怪奇邂逅(上)(7)
天水见他挥手招呼,于是顺理成章地走进去坐下。
“相请不如偶遇,这一顿,我作东。”
“那行,我要最贵的。”她推了推眼镜,倒也不客气。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身怀绝技,真是人不可貌相。”莫知章刻薄地瞧着她的脸,长得如何是看不太清,但这打扮真是俗到了极至。
知道对方在腹诽自己的样貌,天水也没脾气:“这家老板的女儿是我同学,我收了钱,自然要做足戏的。”都是靠嘴皮子赚钱,她不觉得莫知章的职业比她体面多少。
“少爷在你那边怎么样?”莫知章知趣地转移了话题。
“能吃能睡,还会自己冲马桶。”天水说,“倒是你们谷家,打算什么时候把他接回去?”
“没那个打算,你要不耐烦了,把他丢在路边就是。”
“谷仁希毕竟是谷育侬的亲生子嗣,他死了,就没给儿子留下点什么?”天水抬眼问道。
莫知章的眸中闪过一丝警惕:“你该不会在打少爷的主意吧?”
“哪的话,只是过两天谷育侬出殡,我想带谷仁希去拜拜,你能做主吗?”
“是少爷想去?”
天水点头,忽而看向他的手腕:“我上次就想问了,你手上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莫知章脸色巨变,匆忙将手盖住左腕:“你是怎么知道的?!”
相对于他的激动,天水却是神情淡然:“直觉吧,毕竟是混的这一行,一点皮毛还是懂的。”
莫知章按耐住内心的激荡,掀开袖子,脱下手表,苍白的肌肤上顿时露出一道深红色的圆,青色的静脉也随之垄断。
这印记是他十五岁那年患上心疾,将死之时被母亲求的神医打下的符咒。那高人说了,只要他藏好这道咒,日夜向着手腕上的圆诚心诵经,长在心口的那颗瘤就能转移到手上。此后十二年莫知章依照神医的话,就连洗澡也不敢把符咒露出来,之后每月去医院检查,那肿瘤果真有了消减的迹象。
“你说的神医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道。”莫知章说,“我母亲当日花重金求得了方子,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亲眼见过恩人的样貌。”
第8节:风水师的怪奇邂逅(上)(8)
恩人吗?天水听了,心中不禁有些犯冷。千年前到是有人用这种方法来杀人,没想到现在却成了施救的恩惠。
所谓划圆,其实不过是一种心理暗示的延伸罢了,将全身的精力其中在一个点上,长年累月以此为中心灌注执念,犹如滴水穿石般凝聚的力量,有时候甚至强大到足以撼动命运的轨迹,而人类所有的意志当中,以怨恨最为强烈恒久,因此古时常有风水师用类似的方法来施行咒杀。
天水又想起辉夜给她看的新闻,根据媒体的报道,谷育侬和他的夫人浑身遍布着数十道伤口,是双双流血过多致死,但是现场乃至整个庄园里都找不到凶手用来行凶的器具,警方因此而判定凶徒是从庄外潜进的。此事从常理推断,确实看不出什么纰漏,横竖看来都是一宗普通的凶杀案,和莫知章手上的咒也没什么联系。
“你这道圆圈的颜色,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吗?”天水问。
莫知章摇头:“起先是透明的,后来随着成长慢慢变红,最后成了今日所见的样子。”他顿了顿,目露惶恐:“难道有什么不妥?”
“还不知道。”这时服务生正好送上餐点,天水顺便给谷仁希叫了一份外卖,便专心去填饱肚子了。
然而这边莫知章却是为她半吊子的答复忐忑不已,哪里还有心思吃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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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育侬的送葬仪式是在自家庄园里举行的,古朴的庭院内四处摆放着关公的脸谱和塑像。穿着清一色黑色西装礼服的男人和女人们就像小学生那样划分了圈子依次聚集着。
天水带着谷仁希迈出走廊时,四周的人只是瞟了一眼就纷纷移去了目光,看得出他在这个家族里得到的只有忽视。这让天水不禁猜想,如果一开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是辉夜又会怎样?
“姐姐……”谷仁希猛地抓住天水的袖子。
她随着谷仁希的目光往旁看去,只见莫知章脸色憔悴地往这边走来,潦草地看了少爷一眼,便压低声音问:“上次的事你有头绪了吗?”
“什么事?”天水有些莫名,她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什么。
莫知章抬起手,指着手表的位置说:“就是这个,你不是问过我关于圆圈的颜色?”
第9节:风水师的怪奇邂逅(上)(9)
“哦,那个啊,我查过书了。”天水这才想起,“这个咒印是以吞噬宿主的生命为动力源泉,每经历一段过程,圆圈的颜色就会变深,而当它变成黑色,也就是你必死之时。”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莫知章连声音都颤了起来。
天水一脸认真:“当然不是。”见他瞳孔发直,又补充道,“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不用这么害怕。”
“可还是要死啊!”
“人都是要死的,你已经多活了这么些年,算起来已是赚到了。”天水拍了拍莫知章的肩膀,不咸不淡地安慰着。
忽然她感到一股凌厉的视线,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旗袍的艳丽女子站在阶梯上瞪视过来。
谷仁希害怕地往天水身上靠去,她发现了他的恐惧,于是问:“你认识那个人?”
“是程姐姐,她是医生,以前爸爸身体不好就是姐姐帮忙治的。”他眸光一黯,又说:“爸爸还让程姐姐来给我治病,但是她好像很讨厌我,总是给我吃会很难受的药……”
原来谷育侬也曾经找过无数神医偏方,尝试治愈谷仁希的痴症,只是到至今为止都没有人看出在他背后其实还隐藏着另一个人格。
姓程的药师,又是这幅显眼的长相——天水回忆着以前在报上看过的专访:“莫非她就是程如是?”
作为以中医来救人的药师,千百年都对靠数术讹诈百姓的风水师嗤之以鼻。起源于云南的程氏药宗,是唯一能破解蜀中唐门之毒的强盛世家,这程如是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却早已习得程氏药方的百年精髓,在业界也算是名声不匪。
没想到同世的宿怨居然会在这里碰面,天水这才不由得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如传说中天生的紫色卷发,如同欧式美人一般深邃的五官轮廓,白皙的肌肤洁净光滑,一双深邃的凤眼更是盛气凌人。以程如是的身份,既然会出现在谷育侬的葬礼,必然是和谷门有着很深的源缘,既然如此,莫知章有病为什么不找她而去听信神医呢?
天水正想回头问些什么,却见莫知章失魂落魄地看着自己的手,自袖口露出的肌肤,已隐隐透出深沉的黛色!
趁着前堂举行丧词悼念仪式的机会,天水让谷仁希将她带到了案发的书房。
第10节:风水师的怪奇邂逅(上)(10)
约有百平米左右的古式厅堂内摆满了各色的屏风和字画,正前方的墙壁上悬着一幅墨水描绘的白莲,正是谷氏一门三代膜拜的图腾。图腾的左方是用上等红木打造的华贵神台,挂在台上的黑白照片里有一位古装打扮,手持长剑,脚踏莲花的侠女,虽然没有署名,但看这架势此人想来就是谷门先祖,白莲教圣女谷兰心。
“姐姐……”谷仁希似是呻吟地喊了一声。
天水顺着他不安的目光往屋角看去,只见三个宽大的立柜齐齐排列在屏风的后方。
右边的两个柜子是开放式的,上面分别放着精美的刀具古董和功夫茶具。最角落的柜子里面却是空的,柜门上镶着两块镜子,拉开从里往外望去,竟然是两片透明的单面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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