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一次划掉又写上去。
“老人的舞曲?”
“噢,你知道的……有很多人还没老到不去跳舞,但是对酸性爵士(acid jazz)和车库音乐(garage)和环境音乐(ambient)什么的来说他们太老了。他们想要听一点摩城、复古的放克、斯代斯和一点新的东西以及别的全部混在一起,但是他们没有地方去。”
“有道理。那是我的调调,我想。”她喝完她的柳橙汁。“干杯。我很期待下星期五。我从前很喜欢你放的音乐。”
“我可以录一卷卡带给你,如果你要的话。”
“你愿意?真的吗?我可以在家开自己的葛鲁丘俱乐部。”
“没问题。我最喜欢录制卡带。”
我知道我会这么做,也许今晚,而且我也知道当我撕开卡带盒的包装,然后按下暂停的按键时,感觉起来会像背叛。
“我不敢相信。”当我告诉萝拉关于卡洛琳时她说,“你怎能这么做?”
“做什么?”
“打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就一直告诉我马文·盖伊的Let,s Get It On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唱片,而现在它连前五名都排不上。”
“该死。靠。去他的。我就知道我会……”
“还有艾尔·格林怎么办?还有冲击演唱组呢?还有查克·贝瑞呢?还有那个我们争执过的人呢?所罗门什么的?”
老天爷。
隔天一早我打电话给卡洛琳。她不在。我留了一通留言。她没回电。我又打一次。我又留另一通留言。这越来越叫人难为情了,不过Let,s Get It On绝对不能没有上前五名。我试第三次时接通了她,她听起来很尴尬但充满歉意,而当她知道我只是打去变更排行时明显松了一口气。
“听好。绝对的前五名。第一名,马文·盖伊的Let’s Get It On。第二名,艾瑞莎·富兰克林的This Is The House That Jack Built。第三名,查克·贝瑞的Back in the USA。第四名,冲击演唱组的White Man in The Hammersmith Palais。而最后一名,最后但不是最不重要的,哈哈,艾尔格林的So Tired of Being Alone。”
“我不能再改了,你知道。到此为止。”
“好。”
“不过我在想,也许做你的前五名最爱俱乐部唱片也有道理。顺便告诉你,编辑喜欢那个故事,萝拉的事。”
“噢。”
“有可能很快地跟你要一个填满舞池的排行榜吗?还是这个要求太过分了?”
“不会。我知道是哪些歌。”我拼出来给她听(虽然说当文章刊出来时,上面写In The Ghetto,那首猫王的歌,这个错误巴瑞假装是由于我的无知)。”
“我差不多快完成你的卡带了。”
“是吗?你真是太贴心了。”
“我该寄给你吗?或是你想喝一杯?”
“嗯……喝一杯也不错。我想请你喝杯酒来谢谢你。”
“太好了。”
卡带,是吧?它们每次都有用。
“那是给谁的?”当萝拉看见我在搞消音、编排顺序和音量时她问我。
“噢,就是那个帮免费报纸采访我的女人。卡罗?卡洛琳?大概是那样。她说如果她能感受一下我们要放哪种音乐,你知道,会比较容易。”但是我说的时候没办法不脸红而且死盯住我的录音机,而我知道她不是真的相信我。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合辑卡带代表什么意思。
我约好跟卡洛琳碰面喝酒的前一天,我发展出所有典型的暗恋症状:胃痛、长时间做白日梦、无法想起来她长什么样子。我只记得起来洋装和靴子,而且我看得见有刘海,但是她的脸一片空白。我用一些莫名的相互交错的细节来填补这片空白。——丰满突出的红唇,虽说一开始吸引我的,是她那调教良好的英国女生的聪明外表;杏仁眼,虽说她大部分的时候都带着墨镜;白皙无瑕的皮肤,虽说我知道她满睑雀斑。当我见到她时,我知道我会感觉到一阵大失所望的痛苦——这就是所有想入非非的起源?然后我又会再度找到别的东西来感受兴奋:她竟然来赴约的事实,性感的声音,聪明的才智,敏锐的机辩,随便什么。然后在第二次和第三次会面之间,一套全新的神话又会于焉诞生。
不过,这一次,有件不一样的事发生。都是做白日梦造成的。我做着跟以往一样的事——幻想整段感情的每个微小细节,从初吻,到上床,到搬进来同居,到结婚(我甚至安排过婚宴卡带的曲目),到她怀孕时会有多漂亮,到小孩的名字——直到我突然惊觉没有剩下任何事可容真的发生。我全做过了,在我的脑海中过完整段感情。我已经快转看完电影,我知道全部的情节、结局,所有好看的地方。现在我得倒带,然后用正常速度从头再看一遍,那有什么乐趣?
而且他妈的……这些事他妈的什么时候才会停止?我下半辈子都要从一颗石头跳到另一颗石头直到没有石头可跳吗?我每次脚痒的时候就要开溜吗?而我大概每一季就会有一次,跟我的水电账单一起,甚至比那还多。在英格兰夏季的时候。我从十四岁起就用我的本能思考,而老实说,就我们两个知道,我得到的结论是,我的本能装的全是满脑袋的大粪。
我知道萝拉有什么不对劲。萝拉不对劲的地方是,我永远再也不会是第一次或第二次或第三次见到她。我永远不会花两三天浑身冒汗试着想起她长什么样子,我再也不会提早半个小时到酒馆去跟她碰面,盯着杂志上同一篇文章然后每三十秒看看我的手表,永远也不会想像她会激起我体内的某种东西,就像Let’s Get It On激起我体内的东西一样。而当然,我爱她喜欢她而且与她共享有趣的谈话、美妙的性爱和激烈的争执,而她照顾我为我操心,而且帮我安排葛鲁丘俱乐部,但是这一切又算什么?当有一个人裸着两条臂膀、带着甜美的微笑、穿着一双马汀大夫鞋,走进店里说她想要访问我的时候?什么也不算,就是这样,但是也许应该多算一点什么。
去他的。我要把这他妈的卡带寄出去。也许。
第四部分
最有保障的赌注
34
她晚了十五分钟。这表示我已经在酒馆里盯着杂志上的同一篇文章看了四十五分钟。她表示出歉意,虽然总的来说,不是“满怀的”歉意;但是我不会对她说什么。今天日子不对。
“干杯。”她说,然后拿她的矿泉水碰了一下我的啤酒瓶。她的一些妆因为今天的炎热被汗水糊掉了,而且她的脸颊红通通的,看起来很可爱。“这是个不错的惊喜。”
我不说话。我紧张得要命。
“你在为明晚担心吗?”
“不算是。”我正一门心思地要把柠檬片塞进瓶口里。
“你要跟我说话吗?还是我该把纸拿出来?”
“我跟你说话。”
“好。”
我转一转酒瓶让它充满柠檬味。
“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要跟你说你想不想结婚。跟我。”
她笑个不停。“哈哈哈。呵呵呵。”
“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
“噢,那真是他妈的谢了。”
“噢,对不起。不过两天以前你还爱着那个帮社区报纸访问你的女人,不是吗?”
“不完全是‘爱上’,但是……”
“原谅我,我不觉得你是全世界最有保障的赌注。”
“如果我是的话你会嫁给我吗?”
“不,我不认为。”
“对。好,这样。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别发火。为什么提起这件事?”
“我不晓得。”
“真有说服力。”
“你可以被说服吗?”
“不。我想不会。我只是好奇怎么有人能在两天之内,从帮一个人录制卡带到向另一个人求婚。合理吗?”
“很合理。”
“所以呢?”
“我只是厌倦了老是想着这些事。”
“什么事?”
“这件事。爱情与婚姻。我想要去想别的事情。”
“我改变心意了。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浪漫的事情。我愿意。我会。”
“住嘴。我只是想说清楚。”
“抱歉。继续。”
“你看,我一向很害怕婚姻,因为,你知道,铁链与枷锁,我要我的自由,诸如此类的事。但是当我想着那个笨女生的时候,我突然明白这刚好相反:如果你跟一个你知道你爱的人结婚,你把自己想清楚,它会把你从其他事情中解放出来。我知道你不明白你对我的感情,但是我明白我对你的感情。我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而我一直假装不是这样,对我自己也对你,而我们就一直拖下去。就好像我们大概每隔几周就签一次新契约,而我不想再这么做。而且我知道如果我结婚的话,我会很认真看待这件事,我不会想要随便乱来。”
“而你可以就像这样做出决定,是吗?冷血无情,砰砰,如果我做这件事,然后那件事就会发生?我不确定这是这么回事。”
“但‘的确’是这样,你看。就因为这是感情问题,而且是根基于一些滥情的东西,并不表示你就不能做出聪明的决定。有时候你就是必须这样做,不然的话,你永远哪里也去不成。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没搞懂的地方。我一直让天气、我的胃部肌肉和一个‘伪装者’演唱组的精采和弦来为我决定我的心意,而现在我要自己来。”
“也许。”
“‘也许’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也许你是对的。但是这对我没有帮助,不是吗?你一直都是这样。你想通某个道理,然后每个人都得排排站好。你真的期待我会答应吗?”
“不晓得。没想过这件事,老实说。问出来这个动作才是最重要的。”
“好吧,你已经问了。”但她说得很甜美,好像她知道,知道我问的是一件好事,它具有某种意义,虽然说她不感兴趣。“谢谢你。”
第四部分
银婚纪念日
35
在乐队上场之前,今晚,一切都灿烂精彩。以前都得花一点时间才能把场子热起来,但今晚他们马上进入状况。一部分是因为今晚大多数在这里的群众,比几年前的他们要老了几岁,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话——换个说法是,这正是从前那群人,但已非一九九四年的他们——而他们不想等到十二点半或一点才开始玩;他们现在懒得搞这套,总之他们得回家去解救保姆。但主要是因为这里有真正开派对的氛围,一种真心的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喜庆气氛,仿佛这是一场结婚喜宴或生日宴会,而不是下星期还在甚至也许下下星期也还在的俱乐部。
不过我得说我真他妈的厉害。我一点也没有丧失从前的魔法。一组“欧杰斯演唱组”(O’Jays)的Back Stabbers、“哈洛·梅尔文与蓝色音调”(Harold Melvin and the Biue tones)的Satisfaction Guaranteed、麦当娜的Holiday,以及The Ghetto(这首歌得到一阵欢呼,好像这是我的歌而非丹尼·海瑟威的)和“特别”演唱组(The Specials)唱的Nelson Mandela就让他们五体投地。然后就到了乐队表演的时间了。
我被责成介绍他们,巴瑞甚至写下我该说的话:“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害怕吧。要非常害怕。接下来的是……‘音速之死小猴’!”但是管他妈的,到最后我只是对着麦克风咕哝了一声乐队的名称。
他们穿着西装,打着细细的领带。当他们插上电源时发出—声剌耳的回音,我有那么一下子还担心这是他们的开场音符。但是音速之死小猴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他们。事实上,他们已经不再是:音速之死小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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