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来处站着两名面色木然的黑衣中年男人,其中一人手上的高爆枪还冒着青烟。
两名男人的身後是一部大型的嫩黄色礼车,车窗缓缓摇下,坐在车里的居然是前一天和雷葛新玩过赌命牌局的阎静敏。
一众的贫民区男子楞在当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名带头的高壮男子一咬牙,仍然持着铁管向雷葛新处逼近,手臂回处就要往雷葛新头上砸落。
“哥!不要!”
清瘦的女孩小蝶尖声大叫。
“砰”的一声高爆枪响再度响彻众人的耳际。
阎静敏身旁的另一名黑衣男子气定神闲地再开了一枪,将高壮男人手上的铁管击成两段。
高壮男人持着半根断棒,圆睁双眼。
豪华礼车的车门此刻缓缓打开,阎静敏从车内走了出来。
今天她是一身的猎装打扮,英气中仍然是冷冷的高傲神情。
“这一枪,是看在苏远天先生的面子上,如果你再不知好歹……”
她清澈的大眼陡地露出杀气。
“我瞄你的鼻子,就绝不会打中你的眼睛。”
一众的贫民区男子在早晨的天空下仓皇撤退,脚步杂沓,一下子全数绕过街角不见踪影。
只有那女孩小蝶仍静静地盯着雷葛新,她的哥哥拉着她的手臂,也缓步离去。
走没几步,女孩一松手,又跑回来雷葛新的面前。
这时,阎静敏也已经走到他们身前不远处。
女孩凄然地看看雷葛新,又看看一身兽皮猎装,皮带环上几颗晶亮珍珠的阎静敏。
“远天,我知道再怎麽样,我也终究只是梁上的一只小燕子,比不上别人的光采。但是,”她深吸一口气,神色坚定。
“我只要你知道,我不怪你,真的,我一点也不怪你。”
说完这番话,女孩便掩面转身,也在街角失去了踪影。
而牛顿的声音又悄悄出现。
“这是古世代常见的男女交往模式,在我们廿四世纪已经极少见到。”
他说道。
“还有你身边这个女人,有机会也和她尝试这类型的男女交互动作,我好做观察。”
“察你个头!”
雷葛新忍不住脱口骂道。
一出口才想起身边还有个阎静敏,此刻她正圆睁着大眼睛,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自言自语的表情。
雷葛新也不去理她,一转身便往回头路走。
阎静敏追上他。
“喂!”
她叫道。
“喂!”
雷葛新站定,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想和你聊聊,到我车上去,有空吗?”
阎静敏以挑战性的眼神问道。
“或者是说,有这个胆子吗?”
牛顿这时又突然插进口来。
“去看看,说不定会发现有趣的资讯。”
“我会去,但是休想我会帮你找男女关系的资讯!”
雷葛新低声道,看见阎静敏又盯着他看,连忙点点头。
“好啊!”
阎静敏的神情极度惊讶。
“上我的车,你真的肯?”
“可以。”
最後,雷葛新这样简洁地说道。
上了阎静敏的车後,她一直毫不掩饰地凝视着雷葛新。
而雷葛新也不以为忤,只是好奇地打量车内摆设,有时凝神细看窗外的街景。
阎静敏的嫩黄色礼车驶出贫民区,再度回到繁华的大街,开往城西的阎家势力范围,最後,在一栋大楼的顶楼停机坪上了一具垂直起落飞行器。
雷葛新毫不犹豫便跳了上去,坐在阎静敏的身旁。
在巨大的猎猎风声夹杂引擎声中,飞行器起飞,雷葛新想起在古装电影中,廿世纪人常用的直升机大概就是这类型的工具。
苏氏城逐渐在脚下变得渺小,原来,在城邦的外围是大片的荒原和沼泽,一条
绵延深远的山脉横陈在地平线的西端。
牛顿此时则在雷葛新的耳旁分析眼前所见的一切。
“在这样的权力结构下,城市外围的开发变得几近不可能,因为城市的统治者不会容许子民脱离可以监控的范围。”
牛顿说道。
“但是,虽然处於不同的时空,基本上,这个世代的生活模式和我们的遮蔽幕却很类似,都无法尽情享受整个地球的自然资源。我们的灾祸来自超人战争,他们的却来自本身的生存结构出了问题。”
雷葛新忘情地看着辽阔的荒原,野生的动物在平野上奔驰。
“不过,和我们的世界不同的是,这个时代的动物却快乐得多,人们花了太多精神在自相残杀上,反而造就了野生动物的天堂乐园。”
牛顿有点啼笑皆非地说道。
从飞行器中的玻璃窗望下去,一群野马在平野上奔驰。
雷葛新一转头,打算换个角度来看那群野马,却看见阎静敏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柔和。
“你到底是什麽人?”
阎静敏的声音夹杂在引擎声中透现出柔和的气氛。
“我收集了所有有关於你的资料,但是,上面却没有一样符合我自己亲眼看到的。”
“我是林远天。”
雷葛新顺畅地撒谎说道。
“正确来说,你现在应该叫做苏远天。你是大企业集团苏氏子弟和欢场女子所生的私生子,是苏远竹、苏远兰的异母兄弟。从小在废都长大,没有受过一般教育,但是因为打起架来十分凶狠,在废都街上倒也小有名声。”
“你知道得倒比我详细。”
雷葛新由衷地说道。
“但是,我却完全看不透你这个人。”
阎静敏说道。
“赌命那天,我算准你只是虚张声势,想不到却栽在你的手中。後来,你有开枪杀我的机会,却放过了杀掉你亲兄弟的仇人。难道,你真的知道我那柄枪里其实没有子弹的吗?”
“不知道,”雷葛新坦然说道。
“是後来才知道的。”
阎静敏仔细看着他的神情,良久,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真的不了解你,苏远天,”阎静敏悄然地微笑。
“就连现在你说的话,我也分不出真假。见过你之後,我一直在想,‘这个人是真正的光明磊落呢,还是可怕的演员?’,你说,你是哪一种人?”
雷葛新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不置可否。
“从我开始插手阎家的事务以来,见过许许多多的狡诈人物,但是,会让我连续打乱布局,不知所措的人,你算是第一个。”
她悠然地说道。
“赌局完後那把枪是一次,而你会答应上我的车则是另一次。知道吗?在废都那儿,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只是你这个人太让我好奇了,而且,你对那个女孩的深情也很感动人,所以找才决定和你好好谈谈。”
本来雷葛新是无言以对的,但是牛顿却在一旁嘟嘟嚷嚷地出意见。
“问她为什麽,为什麽她会觉得你不理那女孩是件令人感动的事?”
於是,雷葛新有点无奈地间了静敏这一个问题。
“为什麽,你会觉得我和那女孩的事很感动人?”
“因为我从资料上知道,那女孩是你在废都从小到大的恋人,你会对她假装视而不见,当然不是因为看不起她,而是不愿将她带入豪门的争战漩涡…………啊!那是什麽?”
雷葛新顺着阎静敏惊讶的目光往窗外一看,看见在地平线彼端森林中冒出浓浓的黑烟。
阎静敏将脸凑近雷葛新,两人的面颊相距极近,连她身上的鸢草花香都可以闻到。
“虽然说我是真的看见森林大火了,可是,即便是最没江湖经验的小混也知道这种打断交谈的惊讶举动暗藏着无限杀机,”她轻轻地以舌头舐舐红唇,看着窗外的野火。
“可是,为什麽你又这样随随便便就转过头去呢?难道不怕我改变主意,杀了你吗?”
“为什麽你总是要讲那些杀来杀去的事呢?”
雷葛新皱眉道。
“难道世上没有比那更重要的事了吗?”
阎静敏不再理他,只是迳自注意着冒出浓烟的地点。
她向驾驶员交待了几句,向起火点更飞近了些。
那是一埸中型的森林火灾,在山腰急速地延烧。
从阎静敏关心的程度看来,这片森林应该是阎氏的产业。
她拿出飞行器内的通话器,按开了挈钮,略事犹疑,又将它关掉,几经考虑,又想打开通话器,按开挈钮的手指微微颤抖,额上微冒冷汗,却始终按不下去。
雷葛新将她的神情动作全看在眼里,悠然地说道。
“机关算尽太聪明。做与不做之间,就是一个难解的谜题。”
静敏瞪了他一眼。
“你懂什麽?”
她冷然说道。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吗?”
“如果不去救的话,氏会平白损失许多的林产,”雷葛新说道。
“但是如果救了火,也许後果会更加严重。因为野火本就是自然界中生生不息的一个重大关键,死亡原本就是重生的开始。现在的问题在於,是要保住短期的利益控制火势,或是让大自然以她的方式继续生养下一个百年的森林,对不对?”
阎静敏楞楞地看着雷葛新在机舱中侃侃而谈,身後的背景有森林大火的浓烟弥漫。
“寒带林木中,有许多杉科、松科植物的果都非常的坚硬,必须仰赖森林大火的热度才能爆开,完成繁衍的工作。古代着名的美利坚黄石公园管理处也曾面临过这样的两难局面,後来还是让大自然决定一切的生存方式。”
“什麽……什麽黄石公园?”
阎静敏喃喃地问道。
此刻雷葛新才想到在这个时空世界里也许不曾出现过他的资料库中列有详尽细节的古美利坚黄石国家公园。
“只是一个例子,至於名称,那并不重要。”
最後,雷葛新含糊地把话题这样带过。
阎静敏思索良久,终於还是没按开通话器,任由一地的野火在大地上焚烧。
一株树龄上百年的杉树陡地翻倒,发出毕剥的震天巨响。
这一霎那,雷葛新心中突地涌现远古中国诗人的“春风”古诗。
“野火烧不尽,”他喃喃地自语。
“春风吹又生……”
阎静敏以手支颐,也不知不觉地随他覆诵一次。
“你到底是什麽样的一个人?”
她的声音在野火的焚烧声中显得空汤汤。
“你还有什麽事是我不了解的?”
“你呢?”
雷葛新反问道。
“一个大企业的头头怎麽会对这种自然生态之事有兴趣?换成别人,也许火早就扑灭了,怎会去管生态如何平衡一事?”
“别小看我,我有两个自然学的博士学位,”阎静敏嫣然笑道。
“如果不是生在阎家,我应该会是个很烦人的环保工作者。”
“那为什麽不乾脆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阎静敏静静地看他,摇摇头。
“坐在豪门之家,有许多事不是你想做就可以去做的,”她遥望天边,神情寂寞。
“想要放开一切,追求自己的理想需要很大的智慧。我没那种决心,你们家的苏远琴也没有,听说苏远琴有一个比他更出色的弟弟远鹤,也许这个人有这样的大智慧,因为他就在这附近的小山上耕田为生,从来没涉足过家族的事业。”
“我听说过你和我们家族中的一个人订过婚,但却在婚礼上出了事,”雷喜新问道。
“你恨我们的家族吗?”
“我杀了你的亲兄弟苏远竹,你恨我吗?”
雷葛新摇摇头。
“我也不恨你们,阎家和苏家的子弟在少年时代有很多人是蛮要好的朋友、同学。我和苏远琴还曾经同过班,小时候的感情还不错。而你那个弟弟远兰小时候是个爱哭鬼,却最喜欢听我爸爸说故事。只是,一旦两方家族成了仇人,就再也没什麽选择的馀地了。这是我们这种家族的宿命安排,没有一个人逃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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