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员说:“对,把他都装得像个人样了!”下面的人绷不住了。一连的政治教育跟其他连不一样,一连的指导员也不像其他政工干部,人很风趣,不是那死板教条的主儿,跟战士们也能打成一片。他让张昭坐回去,接着把自己的军帽往右边一拉,说:“你们说这咋样?人本来就像个猴,这样更像个猴,调皮捣蛋猴。昨天我在路上见那个人,就这个劲儿。二连的指导员还问我认不认识,我脸上都冒红,恨不得拿裤裆挡住!这个人,就是咱们连的,我也不点名,你也别站起来,我替你丢人!这事不说了。”
指导员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又说:“还是得提一下,这个人是哪个排的?就是那刚才唱歌唱得最响的那个排。”说着,还特意看了小张排长一眼,那位本来一脸笑模样,听完这话脸立刻拉下来了。指导员转回头,接着说:“下面咱们说说这个上网啊,这个不许浏览不正经网站的事儿,这还有文件呢,我念念,大伙都听听精神”
后面的事儿,小张排长就没心思听了。好不容易等散了会,他把一排人带回,解散后就奔指导员那屋去了。
“您刚才说的那人是谁呀?”
指导员拿伴侣冲奶粉浇花,慢慢悠悠说:“我都说这事不说了,你自己排里的人,自己回去瞧去。”
“不带您这样的,说话说一半!”
“你还想造领导的反?”
张昭把排里这几十号人挨个想了一遍,问:“是王颢吗?”
指导员看看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我就知道是他!”张昭转身往外跑。
指导员念叨说:“他跟你是一样一样的人,我看你治不治得了你自己。”
第三十九章。。。
周五下了晚操。
“三班王颢留下,其他人解散。”
人都走干净了,剩下两个人站在原地。面前的小战士个头不高,明明长着一张嫩脸,非要摆出一副看透世事玩世不恭的模样,这人就是王颢,指导员口中跟他“一样一样的人”。确实有点像,张昭想,至少是四年前的自己,一脸欠抽相。王颢是高中毕业入伍的,岁数也跟那时的他差不多。
“知道为什么留你吗?”
“报告,知道!”
回话挺大声,挨批还能保持恬不知耻的勇气,他看着对方忽然特想笑,笑得不是王颢,而是当年的自己。
“去操场走走。”他往前走,王颢在后面跟上来。
“你这次考核成绩不好啊,尤其是设备组织配属那部分,在三班排第几呀?”
“第七。”王颢嘻嘻笑说:“这回没准备好,下回一定好好准备。”
“你入伍一年了吧?老兵了,还得用人教你怎么穿军装?”
“不是,那天训练完太累了,碰巧让指导员撞上了。”
“是训练完吗?”张昭看看他,“不是你们合伙要给谁‘放血’来的吗?”那天他排里的几个人在车库后面,扬言要揍二排的一个小子。他和二排长一块去逮人,二排长瞧见自己的兵让人围了,脸色不太好看,小张排长的脸更不好看,一人罚二百个俯卧撑,然后靠墙蹲着,可不是上大号那么随便蹲,标准蹲姿,半个小时,不许换腿。
王颢嘿嘿笑说:“排长,您也知道,蹲半个小时起来,走路都捋不直腿,哪还顾得上军容仪表啊。”
“那还是因为我标准低,平时罚得少,人二排一蹲就是俩小时。”二排长是行伍上来的,军中铁人,体力不当钱,练人跟练牲口差不多。
“那天忘问了,因为什么你们要给人放血?”
王颢提起那事来气,“他嘴欠自找的,说咱首都来的都是废物兵!”抬头扫一眼身边这位,小声说:“那孙子连您都捎带手儿骂了,说我们也就算了,说我们排长那还不废他!”
“甭跟部队里玩哥们儿义气,还拿我说事,说我的人多了,用得着你吱声么!”拜消息灵通人士所赐,全连、甚至全营人大概都知道他家里背景,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他懒得废话,也没工夫废话,每天为一堆鸡毛蒜皮事忙得四脚朝天。
“说你们废物也不冤枉,别觉得自己跟窦娥似的,平时训练逮着空儿就偷懒,考核时候跟人二排屁股后面吃土。”
王颢不服气:“咱们技战术成绩全连第一呀!”
“第一也不是是靠你们几个带上去的,别给首都人民丢脸了。”
王颢嘿嘿笑,“您不是老强调集体吗,奥运会上团体金牌还比个人的牛逼呢。”
“别嬉皮笑脸。”张昭说完这话,突然觉得那么耳熟,以前都是人家说他的话,现在也被他用来说别人了。他问王颢:“你高中毕业为什么想来当兵呀?”
“考不上大学呗,我不想来,我们家人逼着来的。”
“那你自己想干嘛呀?”
王颢说:“我喜欢玩车,自己改装,来部队前在哥们儿的车行里帮过一阵忙,我想以后自己也开一家。”那张略带着玩世不恭的脸,在谈到梦想时也变得跃动。张昭想起自己和吴队也曾经有过一段谈话,自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侃侃而谈的人,那时吴队对他说,有想法就是好的。
“您别笑话我,我们家人都说我没出息,正经工作找不着。本来嘛,招聘会上本科生都是拿簸箕撮的,我一高中学历还能造航空母舰去?”
张昭想想,说:“会玩车是吧,你回头看看咱们库里有辆供电车,老跳,不知道什么毛病。”
“行,我明儿就去。”王颢答应的挺痛快。走了一会,他问张昭:“排长,您为什么来部队呀?”
“领导找你谈心呢,别打岔。”
“得了,领导也来自于人民。”王颢说:“我觉得您不像那从小怀揣军营梦的主儿。”
“我怎不像啊?我梦想粉碎美苏战争机器,解救全世界受压迫人民。”
“别吹牛逼了,您没人那激情,见着光辉的不欢欣鼓舞,看见阴暗的也不嫉恶如仇,好的坏的都能接受。说好听是随遇而安,说白了,就是因为跟自己没关系。政治教育时候不老提一句话吗,要有归属感,这就是没有归属感的表现。”
张昭看着他,“你觉得你特了解我是么?”
“不是了解您,我是了解我自己。”王颢说,“既然来了,别人能干好的咱也能干好,但是能干好不代表有激情,没激情那叫干事,不叫干事业。反正等到年头我就退伍,回我该回的地方。”他看着张昭,“您呢?在这待一辈子?带兵训练,没完没了开会写总结,耗年头,等着四年一提?您就没什么事,干着特有激情?”
晚上写完总结他躺在床上,黑暗里瞪着天花板。人性有一种奇怪的悖论,越是和你性格相近的人,越是害怕和他接触,因为对方有着和你类似的想法,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的某些缺陷。王颢在很多地方和自己很像,不同的是,他还坚持着自己的梦想,不曾放弃,知道今后的路应该往哪个方向走。而自己始终摇摆不定,留在部队,他可以干好,即使撇开家里的关系,也能凭自己一步步往上走。可是真的想这样过一辈子吗?就像那个愣头青说的,干事,而不是干事业。曾经那些让他有激情的东西,在与世隔绝的生活中渐渐被磨去了棱角。人在荒原上行走,需要一个目标,一个信念,支撑你走出一条路。走不出来,就会渐渐别无长处。
部队没有固定的周末假期,隔很长时间放一次。赶上一个周末放假,礼拜六晚上闲的没事,张昭去指导员屋里找人聊天。指导员架着小电磁炉涮火锅呢,他也不客气,抱个搪瓷缸子跟人一锅里捞马勺,边吃边喝。
部队是个把酒文化发挥到极致的地方,碰上对的人对的环境,不用羞羞答答欲迎还推,喝的是个豪爽。指导员说:“不是吹,我喝酒还没怕过人嘞,但是我没瘾。我见过酒瘾大的,刚到部队那会在济南,那还是个连长,好跟人喝酒,没人陪着就自己跟自己喝。没有下酒菜,他找个钉子唆着,还能喝一打。”
张昭说:“我老家东北的,几年前回去过一次,那的人也能喝。我们那出榆树大曲不知道您喝过没有,42度的,喝着跟五十度茅台一个味,喝完就是倒。”
指导员说:“我告诉你,喝酒前你想想正事,保证不会喝倒,越喝越清醒。”
张昭笑着说:“我们那政治教育材料,您是不是就一边喝一边写的呀,我看那里边话都挺晕晕乎乎的。”
指导员没理他的话茬,一会说:“你上次跟王颢谈完,他那皮猴样有所收敛嘛。”
“他能力还行,技术素质也不错,这次演习时候表现挺好的。”
“他是往好里转,我看你倒是情绪低落啊,以前什么都好跟二排三排争,不蒸馒头争口气,最近怎么有点蔫儿了。”
“没有。”张昭低头夹菜,说:“不是您让我跟人都搞好关系吗,说等见习完了他们也是我的兵,三个排,对哪个都不能偏心眼儿。”
指导员说:“离见习结束没俩星期了,有准备了吗,副连可是比排长的事更多,责任也更大,协助连长制定全连作训任务,抓这小一百号人的训练、行政、日常,连长外出的时候,你就得负责。”
“这算不算给我漏底呀?”张昭笑着问,“听您这话,我见习期是合格了?”
指导员说:“我和连长对你这半年的工作还比较满意,能完成训练大纲,跟战士关系不错,自身素质也可以,至少没像那几个技术口来的,体能还赶不上自己的兵。”
小张排长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技术方面比人家差远了。”
“别假谦虚,又不是土改时候评地富反坏右。再说你毛病也不少,不光是技术,时不时那自由小散漫,还爱跟人抬杠。来这第一个礼拜让你砸手机的事没忘吧?”
“好几千块钱东西,让我自己摔一稀烂,能记不住吗?”
他们这个地方保密工作很严,在营区内一律不得使用私人通信设备。在其它地方虽然条例上也不允许用手机,但是白天关机别人也不知道。可是在他们这就不行了,那些电子侦察设备是干什么的,即使处于关机状态一样能查出来。刚一来连长就给他一个下马威,查出他这有货,连长说:“手机吧?拿出来。”张昭乖乖掏出手机上交。连长也不接,说:“自己摔。”
一连长姓潘,指导员说:“小潘是很有能力的人,以后你跟他接触时间长了,能学到不少东西。”
“潘连长是牛人,我到连长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他那样。”
指导员说:“人这种心理不好,总想要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做一个什么样的工种。其实工种和位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我打个比方,就好比你磨一个球,你能很专注地把这个球用手工磨得很圆,别人都做不到,那你就是大牛。”
张昭点点头,把杯中酒干了。纠缠了好一阵的干事还是干事业问题,先放一边吧。做有积累的工作,一步一步走,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第四十章。。。
二月底有个为期三天的技术培训,地点在西山,张昭和高小皮都参加,营里派了辆车送这几口子上路。一上车张副连长就靠窗户睡觉,高小皮坐他旁边,肩膀上也挂着簇新的一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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