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正好路过此地,想不到里面那么精彩。这些年来,兄弟一直在研究洋务运动和中国的前途。今天我也声明想办一个洋务运动研究会,好另外,我个人要求参加你们那雄辩会。真理不辩不明,为什么中国的洋务派与日本同时起步学习西方,日本的明治维新成功了,中国的洋务之梦却破灭还有,要救中国,‘中体西用’究竟还灵不灵?蔡先生,我以前一直认为中国只有三个伟人。一位自然是恩祖父李鸿章。甲午海战中北洋水师全军覆灭,他仿佛成了千人唾骂的民族罪人。可是你们知道当他以74岁的高龄,带着‘以夷制夷’的使命,率领一个庞大的使团去游说欧美各国时,却受到了意想不到的盛大欢迎。在参加沙皇尼古拉二世的生日庆贺时,他被荣幸地排在七十多个国家使团的前列。尼古拉二世给了他特殊的礼遇,授予他一级二号勋章,大小两枚,都镶嵌着晶莹夺目的钻石。而给予别国皇帝、首长的,无非是一些红蓝宝石的勋章。当他抵达柏林时,发现德国人更敬重他。在下榻的最豪华的凯撒饭店里,只见寝室的墙壁上,左边挂着他的画像,右边是德国前首相俾斯麦的头像。德皇威廉二世亲自陪他观看军事训练,称他为‘东方的俾斯麦’。当他的船抵达横滨时,尽管日方多次邀请,这位固执而自尊的老人却坚决不肯上岸,最后自锁其门以示拒绝。他自《马关条约》签定后曾发誓日后永不踏上日本国土一步,他多次告诫我们,永远不要相信日本人,这是世界上最下流无耻的民族。在他弥留之际时,曾老泪纵横地对家人说,‘我是大清朝的功狗呀!记住,弱国无外交!我已尽了最大努力来修补这条破船换作别人去谈,损失还要惨哩’
“我尊敬的第二位伟人是梁任公,他敢于和那位老朽康南海决裂,提出的‘新民’说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呵!至于第三位伟人则是屡战屡败的孙文,但我只佩服他的精神,那种为再造共和如印度国父甘地般的坚韧和气度。今天,听先生一席谈,我觉得您将成为本世纪中国最伟大的教育之父。愚昧而孱弱的中国需要新的孔子,来造就中国式的剑桥和哈佛。而对我的祖父却第一次动摇了信念,他当时和曾国藩在扫清太平军后,如能毫不犹豫地挥师北上,一举荡平满清王朝,历史不早就翻开崭新的一页了他是一位有血性懂权术的政治家,为何会对那位西太后唯唯诺诺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的脸因深深的失望而苍白无色,他又一次低首行了个大揖,缓缓地步出了会场。
蔡元培却激动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动情地瞥了一眼因兴奋而满脸放光的陈独秀,好像在心里说:“看!这就是我们的北大,我们的学生”
最不知趣的还是张国焘,不知是那根神经搭牢了,也想一鸣惊人。见他神情得意地环顾左右,异想天开地说:
“我想组建个学生政党,我们也去运动个国会议员做做,还好选蔡校长当大总统呢!”
蔡元培的脸突然变了,冷冷地瞪了对方一眼,不悦地说:
“我回国后从不预闻政治,北大也不是官僚养成所。想做官,趁早走!”
张国焘尴尬地僵立着,还想解释几句,却被一阵嘲笑轰下了台。
就在这天上午,校长室门口来了一位绍兴口音的青年学者。一见蔡元培又不在,显得很失望。他叫周作人,刚来北京就挺不顺畅。他昨天已来拜访过蔡先生,还喊了一辆包来回的洋车。赶到马神庙时,得知先生不在,便问了他的住址,准备上他家里去。没想到因为听错了,又走了冤枉路。他怏怏不乐地留下一张便条,顾自回绍兴会馆去他暂时住在补树书屋里,周树人为二弟让出了西边一间房。虽是亲兄弟,性格却好像要脆弱和敏感一些。相传他出生的前夜,夜游回来的阿叔曾在周家台门内看见一位白须老和尚,以后他也常以托钵的僧人自居。他刚进门不久,周树人就兴冲冲回来手上捧着一堆线装古书,后面跟着一位肩荷青布包袱的中年人。
“启明,快来看!高石山房本的《目连戏文》被我弄到可惜钱没带足哈哈!”
他忙放下书,进东房取钱,如数交给了书肆老板。还开心地关照道:
“哎!有什么好的版本和碑帖,要先来通知我,铜钿不会叫你吃亏的。”
周作人一翻阅起古书,就忘了烦恼。晚饭时,老长班领来一位校役,说有蔡校长的信。拆开一看,原来他已看见便条了,说是明天要亲自登门拜访,还一再表示歉意呢。
周氏兄弟高兴地喝着酒,又议论起蔡先生和北大。周树人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从布包里翻出一份当天的《大公报》。
“刚才听许寿裳说,报上有蔡先生的新闻。我只顾忙着购书,还没看呢。”
他只匆匆瞟了几眼,国字脸先阴沉下来。他默默地将报纸递给二弟,又顾自抽起了闷烟。一条触目的标题令周作人大吃一惊。
《失职人员鼓动反抗蔡元培》
本报讯:大学办事人承多年腐败之旧习,不称职者甚多,如庶务长、
监之类,自以为在前清时代,地位甚高,不甘受学长之指挥。蔡元培就
职后,即开始淘汰无学识之中外教员,整顿半独立的大学预科。第一件事
已逐次实行,但失职人员和反对者开始鼓动倒蔡风潮,洋教员纷纷在本国
报纸发表说毁蔡君文章,各使馆也向外交部和教育部抗议。预科学长徐崇
钦,素不愿受大学校长指挥,凡事好与大学立异,甚至自称预科大学,一
切课程,均故意不与大学接洽。蔡君为实行联络预科和本科关系起见,已
决定在本年暑假后废止现设预科,在文、理、法三科中分设预科。预科二
年毕业,本科则四年毕业,使三科学长各掌所属预科,预科不久必有大反
响
周作人怏怏不乐地盯着小酒杯,有点沮丧地说:“我最怕惹是生非,真不行还不如回乡下清静!”
周树人略有所思地抽了一口烟,缓缓地踱到窗前。窗外的槐树已一片新绿,在夜风中飒飒作响。
他仰天长吁一声道:“我独不解中国人何以于旧状况那么心平气和,一遇变革就如此痛心疾首?看来在目前的北京,要想搬动一把旧椅子,都会招来祸水的”
两人偶得古籍的好心情,终于随着叹息声荡然无存。
10
总统府里,黎元洪正与外交总长伍廷芳会谈。
这些日子,北京城里围绕对德宣战闹翻了天,“府院之争”简直到了白热化状态。好在这位留美的伍老博士与黎元洪一样也是亲美派,见段祺瑞杀气腾腾,先是召来“督军团”压黎元洪盖印,又玩弄者袁当年伎俩,拉来了一支又一支光怪陆离的“公民请愿团”,包围国会要求通过参战案。就干脆避其锋芒,装病写了份辞呈,躲在家里研究起他的《灵魂学》来。
今天,黎元洪兴冲冲地把他召来办公室,拿出一份英文的《京报》说:
“这真是上苍显灵呵,在这紧要关头,揭露了老段和日本勾搭的一个重大秘密。北京城顿时舆论哗然,上午总长们纷纷辞职,老段已成光杆总理了!”
伍廷芳接过报纸一看,原来段内阁的对德宣战是有交易的呀。日本政府已和他秘密鉴订了《中日军械借款》,决定借一亿日元给北洋政府,用以聘用日本技师和管理人员主持中国军火工业,聘用日本武官训练中国参战军队。为此,日本在五月上旬,已派了参谋次长田中来华,以视察胶济沿线为幌子,视察了中国的兵工厂。
黎元洪又接着说:“秩老,我们是多年老友了,想求你帮个忙呢。段祺瑞已成光杆总理,我准备下令结束‘一人内阁’局面,想请你临时担任这内阁总理过渡几天。我知道你不愿冒这个险,但你不帮忙我就不能下免职令。另外,想请你去东交民巷跑一趟,借你这张牌与西方列强秘密接洽一次,希望他们对老段下台别来凑热闹。听说朱尔典与日本就有个密约,如能鼓动中国参战,同意战后将德国在华利益转让给日本。所以此行事关重大,拜托了!”
伍廷芳一听要他当临时内阁总理,心里就急得发毛。但想想这位泥菩萨这些天受的苦,又不好意思推托。他试探地问:
“如果督军团那帮将军非解散国会不可,总统用什么办法对付”
黎元洪面色一怔,威然起立道:“我抱定了九个字的主意,那就是不违法、不盖印、不怕死!”
伍廷芳还不放心,又小心翼翼地问:“如果他们胡来”
黎元洪苦笑道:“我都说到不怕死了,这些天他们的表演你都见了,他们还不致于干掉我吧?”
伍廷芳会意地点点头,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这些日子的几次摊牌真是举国瞩目,黎元洪表现得还挺有些骨气呢。就说他如何斗垮那二十多位身着将军服,帽插鸡毛翎,杀气腾腾前来请愿的督军吧。那天他还真有点胆量,见安徽督军倪嗣冲一马当先,朝他吹胡子瞪眼叫嚷道:“只有对德宣战,中国才能立足于国际舞台,参战越快越好,要毫无条件。”就仿佛看见背后段祺瑞那副骄横跋扈的样子,纵使他涵养功夫到家,那一肚子火也砰地无法按捺,当下一声干咳,气得那张嘴像蛤蟆一样鼓动起来,他大声痛斥道:
“原来你们今天来就为的这个,可是我先得告诉你们,你们身为督军,责任重大,却一窝蜂跑到北京来开什么会,这不是擅离职守一个弟兄擅离职守的话,该当何罪?”
黎元洪突然放大嗓音喊起来:“你们以为神气得很呢,我可不能同意,听我说!”
众督军万万没有料到,浑名“泥菩萨”的这位总统已变成怒目金刚,竟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就在这时,门外卫兵们闻声探头察看,阳光下枪上刺刀闪闪发亮。见众督军被震住了,黎元洪胆儿也壮了起来。瞧他越骂越起劲,盛怒地咆哮道:
“你们身为督军,不该擅离职守,集中到这儿来!你们身为督军,不该以军人身份,闯入国务会议场所干预国政!你们身为督军,不该以军人身份,擅自成群结队,与外国驻华使节团直接打交道!你们身为督军,应该知道这件事,凡属宣战媾和,乃是本大总统的特权,决不允许你们侵犯!你们的责任在为国守土,与外交政策无关!你们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目无法纪的行为!你们懂不懂?”
众督军面对总统府里的那个气派,想想袁世凯当总统时的那种威风,见门外又有卫队,心想无论如何也是一国元首呀,不如退回去算于是一个个唯唯诺诺,在训斥声中咽下一肚子怨气低首而去。纷纷上车,往府学胡同段祺瑞官邸告状去
论资格,伍廷芳可为当今中国最老牌的外交官他知道由十五个国家特命全权公使组成的北京外交使团中,真正影响中国和世界事务的只有英、美、俄、法、日、德几个国家。他轻车熟路,没费多大劲先拜会了美、俄、法三国公使,列强们对段内阁的亲日路线早有嫉意,自然乐意他的垮台。但转到英国公使馆里时,却碰到一件棘手的事。
这是一座占地三英亩的华丽的中式建筑,以前曾是梁亲王的王府。如今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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