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另一种方式的战斗者!
梁启超又开始做起正义人道的外交梦。前几个月,他因著述过猛,感染了肋膜炎和肺炎,发烧咯血,已被迫中止了通史的写作。
当他听说了美国总统威尔逊的十四点建议后,又雄心勃发地出门活动起来。鉴于陆征祥等人在外交上的无能,他特向徐世昌建议成立以前外交总长汪大燮为委员长,前司法总长林长民为理事长的外交委员会,负责巴黎和会期间的外交活动。北京政府还拨出六万元经费,供他赴欧作舆论鼓吹。梁启超当仁不让,挑选了蒋百里、张君劢、丁文江等颇负时望之人作随员。并通过朋友故旧又筹集到四万元,开始了他人生最后一次肩负重大使命的辉煌举措。
他是在十二月初,从天津赶到北京,向政府请示外交政策的。见当局含糊其辞,又转而与驻京各国公使进行了一番周旋。在会见日本代理公使芳泽时,他主动谈到胶州问题,明确地表示了决心:
“自对德宣战后中德条约全部废止,日本在山东继承德国权利之说,应该没有任何根据”
芳泽诡谲地说:“我们日本人却不是这样解释的。”
梁启超大怒,起身驳斥道:“中日亲善的口头禅,你们讲了好些年了,我以为要亲善今日就是机会。否则,恐怕往后连这点口头禅也没人敢相信了!”
他还和外交委员会以及蔡元培等名流,详细讨论了包括收回租借地和铁路附属地,取消庚子赔偿和领事裁判权等维护中国正当权益的提案。
就在12月22日这天,北京各界为他召开了盛大的欢送会。蔡元培和梁启超分别作了演讲,他们当时对威尔逊主义还充满着幻想。梁启超一行随即赶到上海,国际税法平等会又为他们开会饯行。张謇还专程从南通赶来主持,席间有赠米万斗以赈济欧洲的豪言壮语。梁启超终于在1918年年底前的一个清晨,壮怀激烈地登上日轮“丸善号”,取道印度洋、地中海,驶向充满希望的巴黎。他不愧是一位胸怀大美人生的理想家,事后曾在《欧游心影录》中,流露了当时自己和国内知识界美好的心愿:
我们这次出游的目的,第一件是想自己求一点学问,而且看看这空前
绝后的历史剧是怎样收场的,拓一拓眼界。第二件也因为正在做正义人道
的外交梦,以为这次和会,真是要把全世界不合理的国际关系根本改造,
立个永久和平的基础,想拿私人资格将我们的冤苦,向世界舆论申诉申诉,
也算尽一二分国民的责任了!
第04章 发动五四(1919)
1
1919年的中国每一张日历都满蓄着电光。一群从山崩地裂般的劫难中突围的窃火者,以革命家和启蒙者的双重胆魄,隆隆拉开了一个大时代的帷幕。黯淡而沉闷的中国思想史,从此放射出救亡和启蒙的冲天烛光。一个在涅槃中新生的崭新阶层,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代人文知识分子群体,终于豪迈地集体登台亮相。如一群充满希翼的金凤凰,在寒冷的大地引吭高歌,当仁不让地发出了争夺时代主角的独立宣言。
1919年的北京再不是独裁者一手遮天的屠场和炼狱。用新思潮和爱国热情熔铸成的火药库,终于被一束突发而来的火种全部引爆。那裂日崩空的碎片和雷音呵!震醒了昏睡沉沉任人宰割的古国和她奴性的国民。从此骄横的统治者再也不得安宁。
1919年的北大红楼终于成了举世瞩目的精神高地。一场自辛亥革命失败后渐蓄而成的新文化思潮,又因为历史的契机,与爱国学生运动轰轰烈烈地会师!从此,全国学界的一举一动,几乎全惟北大之马首是瞻。这里是反侵略、反强权、反迫害的司令部,又是抗争黑暗围剿的风暴口。这里的每一位新派教授都打过大仗!这里的每一位学生领袖都敢登高呐喊!坚守和抗争,从此成为一道永不凋零的精神风景线。
当那场遍及全国,令统治者旌旗变色的学潮渐渐隐退时,救亡和启蒙的思想主题,终于历史地演绎成为科学和民主而战的燎原旗帜。
永恒的1919年是您为二十世纪的中国历史写下崭新的序言。人们带着新的憧憬,从这里踏上革命和启蒙的漫漫征程。脚步匆匆地投身于国民革命、工农革命、学术革命和思想文化的革命。革命,从此成为一个最时髦的口号。一个动荡而充满生机的伟大转折时期,开始在地平线露出熹微的霞光
2
一夜细雪,柔情无限。无数洁白的精灵,又带着天国的祝福款款儿降临
元旦刚过不久,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陈独秀踏雪前来红楼。迎着扑面而来的飞雪,他动情地朝手心呵出一口热气。仿佛看见一张张纯洁可爱的笑脸,正争先恐后地奔来报喜和倾诉衷肠。
新年伊始,他的文科一院就闹得整个北大春意盎然。这里,几乎天天都是新派师生的节日。先是《新潮》杂志在元旦创刊,各大学校争相传阅,连印几版还供不应求,据说已突破了一万册。而由邓中夏、段锡朋、张国焘、许德珩等学生创办的《国民》杂志,也堂而皇之的紧跟而上,与之遥相呼应。
《新青年》老大哥自然不甘落后,他和李大钊筹备已久的《每周评论》已抢先登台亮相。当然,最令舆论轰动的,还是他针对“双簧戏”以后旧派的反扑,在本月的《新青年》上,发表了气势磅礴的《本志罪案之答辩书》。京城为之哗然。
他终于掸去一肩雪花,走进了北大红楼。今天新潮社约他来图书馆座谈,他听说这帮学生与胡适打得火热,对自己却有点敬畏,校园里已流传开“我们的朋友胡适”之说。所以这位爱以青年导师自居又好胜的人,也想趁机改善些关系。
他先走进了李大钊的办公室,见他正和一位高大而蓄分头的青年人交谈。李大钊高兴地起身介绍道:
“润之这就是你最崇拜的仲甫先生。你一直想见他,哈哈!他却自己来”
毛泽东慌忙起身,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激动得脸都红了:
“陈先生!自从读了几年《新青年》,我原先崇拜的偶像就由康、梁变成您说实话,我从湖南赶来北大半工半读,就是想结识你们这些大人物呵!”
李大钊又不失时机地提醒道:“仲甫,他就是你挺欣赏的二十八画生呀!”
陈独秀一听大喜,目光炯炯地打量起这位气度非凡的湖南人,仰面大笑起来:
“哈哈!想不到你早在我眼皮底下了,我至今还背得出你文中的那股豪气。‘力拔山兮气盖世,猛烈而已!不斩楼兰誓不还,不畏而已!八年于外,三过家门而不入,忍耐而已!’好吧!今后我们抽空长谈一次。”
他关照李大钊等着,待会儿还有要事商谈。然后,一把推开不远处的《新潮》编辑部大门,满屋子人正在听罗家伦高声朗读他的那篇文章。傅斯年忙起身向他招呼,面容却有点窘迫和拘谨。也许他听见什么传言陈独秀也多疑地瞥了对方一眼。前些日子,一位新潮社的同学跑来说,他们想办份杂志,与《新青年》配合作战,希望校方能拨些经费。他当时因蔡先生习惯当甩手掌柜,权力很大。但对傅斯年这‘“黄门侍郎”一直持有戒心,甚至怀疑他是黄侃派来的探子。后因胡适说了好话,担保不是,才打消了疑虑。他环顾了一眼这间颇为宽敞的房间,这是守常这位大好人主动拨给他们用的。觉得北大对这第一份学生杂志,真是开足了小灶。胡适这位顾问因母丧回绩溪去了,学生们见请到了大名鼎鼎的文科学长,都纷纷起立鼓掌欢迎。陈独秀却面带微笑地示意大家安静,让罗家伦继续朗读下去。
这可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得意之作,想想也实在可笑。去年有几位鸿儒还真以为有王敬轩这个人呢,写信请《新青年》向老先生表示敬意。而对记者的回信却大为不满,要求有讨论学理之公道。去年以来,北京安福系的《公言报》,上海研究系的《时事新报》和《新申报》等,也都连篇累牍地登载攻击《新青年》以及他本人和蔡先生的文章。甚至还流传政府要查禁“过激主义”,干涉北大的异端邪说。看来一场大战正在酝酿。
面对旧派的猖狂进攻,他日以继夜地奋笔疾书,写下了这篇声讨檄文。不但鲜明地表示了决战的信念,还第一次明确地打出了新文化运动的两大旗号。他见罗家伦正读到精彩之处,便忍俊不住地微眯起眼,轻吐出一个得意的烟圈儿。
《新青年》杂志创刊三年来,所说的都是极平常的话,但却有人大惊
小怪,八方责难。他们所非难本志的,无非是破坏孔教,破坏礼法,破坏
国粹,破坏贞节,破坏旧伦礼(忠孝节),破坏旧艺术(中国戏),破坏
旧宗教(鬼神),破坏旧文学,破坏旧政治(特权人治)。这几条罪案本
社同人当然直认不讳。但追本溯源,本志同人本来无罪,只因为拥护那德
莫克拉西(即民主)和赛因斯(即科学)两位先生,才犯下这几条滔天的
大罪。要拥护那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对孔教,礼法,贞节,旧伦礼,旧政
治;要拥护那赛先生,便不得不反对国粹和旧文学。
西洋人因为拥护德、赛两先生,闹了多少事,流了多少血,德、赛两
先生才渐渐从黑暗中把他们救出,引到光明世界。我们现在认定只有这两
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国政治上道德上学术上思想上的一切黑暗。若因为拥
护这两位先生,一切政府的压迫,社会的攻击笑骂,就是断头流血,都不
推辞。
座谈会由傅斯年主持,他见陈独秀那种满不在乎的气派,说话的口气竟有点胆怯起来:
“今天承蒙陈学长光临,实在是新潮社的荣幸。我们办刊的初衷,从大处讲,是为了响应《新青年》发动的新文化运动。从小处说,我们想办成一个学友的读书会。交流思想,探求真理,为将来投身社会做好准备。今天听了陈学长一番高论,真是令学生茅塞顿开,恍然大悟。科学和民主不但是新文化运动的最终目标,也是二十世纪中国启迪民智,为之奋斗的两大主题。我们的《新潮》,从此有了新的方向,新的理想!”
陈独秀久闻“傅大炮”的名声,今天总算掂出了一点分量。说实话,他非常喜欢这批有独立见解的进步学生。他们几乎囊括了北大当时的风云人物。像在座的除傅斯年以外,还有罗家伦、顾颉刚、康白情、李小峰、谭平山、俞平伯、冯友兰、毛子水、朱自清、何思源、高君宇等。对这份创刊号,不仅受不释手,还真有点惊叹文章中洋溢着的锐气呢。他又有点激动起来,因为他从这些青春勃发的脸上,看到了北大和中国的希望。他用一种真诚而感人的语调,说出了心中的见解:
“我很高兴能和你们在一起,说说真心话。首先应该祝贺你们,《新潮》的创刊号办得比我预料的要好。一是好在有锐气,这期杂志为什么畅销因为你们敢于以欧洲文艺复兴相标榜,与《新青年》相呼应,大胆地鼓吹‘文学革命’和‘伦理革命’,提倡个性解放和妇女解放。二是好在敢革新,文章以白话新体为主,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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