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凤,话怎么能这样说,我们都是在为党工作,不要掺入私人感情。”
“对!我是党的地下交通员,可不是为你们偷情幽会传递书信的。”
争吵到后来,周宝凤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只要一提起白玉婉,她就会火冒三丈。今天,看来又有什么惹着她了。石亦峰只得耐着性子同她说:“究竟有什么事?你就好好说。我们之间是要好好谈一谈,否则发展下去,对党的工作不利。”
“别张口闭口党的工作!”周宝凤终于开口了,“你去同那个阔太太勾勾搭搭,也是党的工作吗?”
“这也是工作需要。”石亦峰很认真地说,“我向上级领导汇报过,组织上指示我去同白玉婉接触。宝凤,我不是把同她见面的情况都告诉你了吗?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算了吧!”周宝凤猛地从床上跳下来,走到写字台边,呼啦拉出抽屉,从里边掏出一张照片,“干这种事,还能见得了人吗?”
啪!照片丢到石亦峰面前。他从地上拾起一看,就是20 年前石亦峰为白玉婉画的那张人体素描。经过翻拍,画面缩小了,竟成了一张裸体照片。
石亦峰吃了一惊:“这照片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别问我从哪儿得到,问你自己有没有干过这种不要脸的事?”周宝凤见石亦峰露出惊慌的样子,一下趾高气扬起来,说话也更尖刻了。
“这是我画的,不是拍的照片。”石亦峰有些解释不清,口齿也显得笨拙起来,“这是艺术!你懂吗?”
“我不懂,不懂你们的什么艺术!但我懂一点,不管是画的还是拍的,总是她赤条条身体。哼!你同她没有那种事,她会在你面前脱衣服吗?”
“住口!”这下气得石亦峰忍不住大声喊叫了,“不许你侮辱人!”
他已举起了手,差点向周宝凤脸上打去。但他还是用理智克制住自己,手慢慢垂下,只是在不住颤抖、颤抖“好!我找组织去,让他们来评评理。”周宝凤使出最后一招,把外衣一披,就夺门而出。
石亦峰没有阻拦,也没喊住,反正由她去吧!对这件事,他心中很坦然。
他和白玉婉的关系,自觉光明磊落,坦荡无邪。尤其是这张素描,更是他们纯洁而神圣的友谊象征,无可指责。至于世俗目光怎么看,由你们去说,去议论。早在学生时代,石亦峰就以刻苦钻研人物油画而闻名全校。他为西方油画大师笔下的少女形象所倾倒,更为那些人体的健美和丰腴惊叹不已。他知道要画好人物,只有从人体素描着手,打下扎实的基本功,否则无从谈起。
可是,在20 年代的中国,要实现这个愿望真是难于上青天。上海艺专的刘海粟先生,为了招募女性人体模特儿,在上海滩乃至全中国,惹起轩然大波,军阀孙传芳甚至派兵干涉。
一天,石亦峰在湖边遇到一个苏北来的卖唱女子。她身材匀称而丰满,是理想的人体模特儿。他很想画她,但却不敢启口。他就想方设法接近这女子和她的叔叔。为她拉场子吆喝观众,也帮她敲锣收钱,这个苏北姑娘对这个青年学生产生好感,萌发爱意,甚至想把终身托付给他。一日午后,当她主动倒在他怀里,狂热地亲吻他,要与他共赴巫山。但石亦峰并不动心,只求她让他画一次人体,竟遭到一巴掌:“流氓!你不是真心喜欢我,是想戏弄我,要我干这种不要脸的事!”在当时不少人心目中,画人体素描比偷情嫖娼还下流。有的同学悄悄给他出主意:“亦峰,你要画人体,到堂子里,那些妓女,肉体都可以出卖,让你不动手不动嘴地画一次总可以吧。”
这倒是个办法,不妨一试。石亦峰向同学借了一些钱,像做贼一般溜进了下等妓院。结果可想而知。石亦峰在那群只会卖弄风骚的妓女当中,好不容易挑中一个身材较好的,跟她走进房去,掩上了门。
那个妓女坦然地当着他的面脱光衣服,玉体横陈在床上,笑吟吟地等待着他,神态毫无羞涩之感。这真是难得的写生机会,石亦峰就从皮包里掏出画夹,对着她画了起来。
开头,妓女见他不动手动脚,只是看个不住,感到非常滑稽好笑;后来发觉是在画她,就走过来观看。一见纸上赤身露体的竟是自己,顿时翻脸,勃然大怒地把画纸抢过,撕得粉碎,朝石亦峰头上丢去:“呸!你想把姑娘身子拿出去让外人看哪!做你的白日梦,滚!给我滚出去!”
结果白花了钱,目的未达到。风言风语很快在校园传开了,石亦峰嫖妓成了一大丑闻。校方准备开除他。同学中也议论纷纷,同学中截然分成两派:一派支持,一派不以为然。白玉婉是站在支持这一方面。一天晚饭后在湖畔散步时,白玉婉当着几个男女同学,公开表示自己的观点。
“我看石亦峰这样做是为了艺术,没有什么不对。”
“哈哈,为了艺术?”有个男同学嘲弄地对白玉婉说,“密司白,你能为了艺术给石亦峰当一次模特儿吗?敢不敢呢?”
白玉婉被激怒了,涨红了脸说:“如果有这个必要,我敢。”
回答她的是一阵哄笑。当然,白玉婉说出口后,心里也很懊悔。毕竟这话不是可以随便说的,真要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但是,白玉婉是一个非常认真的女人,说出了话,就要实现诺言。她果真去找石亦峰,探问个究竟。石亦峰也对她和盘托出了缘故。
这一下,白玉婉长时间地默默凝注着石亦峰,那凄婉的眼神,说不清是同情、怜悯、安慰,还是埋怨、气恼、嗔怪。“不被人理解是痛苦的。”白玉婉叹口气道,“亦峰,我理解你,我知道你为什么去妓院。”
白玉婉沉思地望着这个同窗挚友好一会儿,才立起身说:“你一定要画人体,为什么不来同我商量呢?”
石亦峰对白玉婉的话似懂非懂,十分惊愕地望着面前这个少女。
“玉婉,你”
“为了艺术,我也会像你一样,作必要的牺牲。”
“不不”石亦峰开头异常惊愕,再三婉谢与推托,但白玉婉认真起来了,就显得十分固执,非实现诺言不可。
这样,就产生了那幅人体素描杰作。
白玉婉当时无论如何没想到,自己为艺术所作的牺牲,后果竟有如此严重,不光影响了她的爱情,也酿成了黄仲洲和石亦峰之间终生的恩怨。
石亦峰也没有意料,一次艺术的大胆尝试,让旁人议论一辈子,甚至牵涉到政治纠纷。
眼前,不就是由于这张素描照片引起了同志间的反目,不知不觉又卷入了政治漩涡。这张照片是周宝凤一位“知名不具”的朋友寄来的。那天,她收到一封沉甸甸的信,撕开信封,先掉下这张照片,然后是一张桃花笺,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宝凤如晤:
近日常见石亦峰与黄将军夫人白玉婉女士过往甚密。他们当年关系,你不能不知。
只要看看这张照片即昭然若揭。作为爱你的挚友,不得不忠言相告,提醒你要严加防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务请珍重。
知名不具
幕后导演这出戏的是谁呢?江上行和马天晓。
他们满以为可以用杀夫之仇激怒白玉婉,再利用白玉婉与石亦峰是旧情人的关系,让白玉婉接近石亦峰,摸清石亦峰的动向,探听这批文物的消息。
岂料事与愿违,在白玉婉弄清了事实真相以后,非但不责怪石亦峰,反而感情倒向他一边。“唉!天晓兄,我们干了一件十足的蠢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呵!”
这时,已是1949年的暮春时节,江上行和马天晓奉命从南京到奉化溪口向蒋总统禀报寻找国宝和黄仲洲等人下落的情况。
他们从杭州览桥机场乘一架军用飞机,飞掠过钱塘江上空,俯瞰河港交叉的箫绍平原,不由得发出了这番感慨。
蒋介石在蒋母墓庄的会客室里接见他们,详细垂询这一案件的进展情况。
江上行和马天晓战战兢兢地把有关这件事和这些人的大概情况如实地作了禀报。他们知道瞒是瞒不过的,稍有疏漏,就会惹恼这位总统,那他们这次到溪口就是有来无回了。
“报告总统,只怪卑职手下的人办事不力,此案进展不大,至今未能水落石出,实在罪该万死,请总统裁决!”
这次,蒋介石出奇的冷静,非常耐心地倾听他们报告这一案件的细枝末节,很少打断,也很少插话。只是如老僧入定般端坐在藤椅里,表情是那样木讷、呆滞。
江上行报告完毕,室内出奇的静谧。只听得窗外松涛轻微的呼啸,和几只飞进窗的苍蝇的嗡鸣。
最后,蒋介石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在室内慢慢地踱步。他从喉底发出苍凉、暗哑的声音:
“如今,南京、上海国库和银行里的金银珠宝、美钞,都安全运到台湾。
大陆上的重要设备也差不多都搬运到台岛。至于人材嘛,名单上该走的也大多数动员走了。唉!只有这几箱国宝不知流落到哪里了,这是我一大心病哟。”
室内,只听见苍蝇嗡鸣声,谁也不敢讲什么,更不敢向总统作任何解释。
突然,蒋介石猛地回转身,脸色显得异常愠怒,大声地挥动着手臂叫喊:
“我可以肯定,这批国宝没有运走,还在大陆。它可能不在共产党手中,还在我们国民党自己人手中,在我们自己人手中!”他重复了几句,就双目发怔地望着江上行和马天晓。
马天晓被蒋介石望得恐慌起来,脊背阵阵抽搐,额头也沁出冷汗,他生怕总统怀疑他。他和谢梦娇有一段不清不白的关系;宝物装箱那个晚上,谢梦娇偏偏闯进博物馆找他;出事当夜,他又没有赶赴现场。一连串失职,叫他如何洗刷掉身上的罪名。
还是江上行胆大,竟接过蒋介石的话茬,很得体地迎合上去。
“总统说国宝在我们手里,有什么根据呢?”
“根据,不是明摆着嘛,”蒋介石一拍桌子,“负责押运的黄仲洲至今下落不明。你们提供的情报,表明他同共产党嫌疑犯石亦峰又有联系。还有,南京城那几天,一连发生几次重大案件,难道相互没有联系吗?我看都与国宝有关联,就是谢梦娇的死,我看也大有问题!这段时间,我在山上静静想过,这中间大有蹊跷,她死得实在太突然。这个女人我了解,她是绝顶聪明的巾帼英雄哪,有很多过人的胆识。说不定,她没有死,还活着。”
蒋介石冷不丁冒出这句话,吓得马天晓胸口砰砰跳。谢梦娇没有死,天底下有这种事吗?他是亲眼目睹她躺在停尸台上,穿着他熟悉的衣服,披散着她几度摩挲的长发。也是他亲手扶棺把她送进墓地的,怎么总统竟会说她没有死呢?是不是总统在怀疑他与谢梦娇相勾结,设计骗局,制造假象。如果总统这么想,那他是十恶不赦、在劫难逃了。想到这里,马天晓真控制不住感情,想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出门去。
江上行心中也一怔,脑子里也闪电般擦过一件事:
不久前,他手下一个秘书从上海公干回南京,在闲谈中他非常神秘地说:
“主任,我在上海见到谢梦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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