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次!”郑凯文的声音猝然提高,那股气势震得我浑身发抖。
女孩也被震住,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忽然她怯怯地退后一步,眼睛里闪着光,无奈地说:“我好心来看你,却又要挨你的骂。我真是疯了!我走!”说完,头也不回抓起沙发上的背包大步向外走去。
“郑凯悦,你给我回来!”郑凯文追了两步,却没有追上。
“好,你走!你有本事就一辈子不要回来!”他恼火地冲着门口大吼了一声,忽然一把将吧台上的酒杯香槟全部扫落在地上。
乒乒乓乓的声音像是一把把尖刀挑拨我的神经,我按住自己的手,勒令自己不许发抖。可是,阿昆注意到了我的失态。郑凯文却没有看我,只是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向一旁的阿昆说:“你去跟着她,别让她出事。”
阿昆很听话地追着郑凯悦出去了。
我抬起头来,诚惶诚恐地看着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很久,他才终于站在吧台前,也在这时候才注意到我的目光。他从柜子上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我,轻声说:“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该回去了。”我声音还是发抖,全身都发抖。
我站起来,褪掉他的外套,毅然地向门外走去。
“等一等,”他拿起电话追过来,说:“这里很难叫车,我叫司机过来送你。”随后拨通一个电话,我再度在沙发上坐下来,终于可以平静地环视屋子里的一切。
昨天,我才来过这里。
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我收拾的,现在看起来一切都没有变,那锅粥依然在炉子上。除了一地碎玻璃和香槟酒,什么都没变。
可是,恍如隔世,我似乎都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回到家里,言晓楠像是见了鬼一样的大呼小叫起来。
“你去哪儿了?你公司老板打过好几个电话来找你,打你手机又不开……我差一点都要找回到你家里去了,我连110都打了。”
“我没事,我累了。”我软绵绵地走回到屋子里,扑倒在床上,沉沉睡去,迷迷糊糊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找回我家去。言晓楠,我跟你说过的,你敢让我爸妈知道我的事我就杀了你……”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软绵绵地爬起来,回到公司上班,没有人向我问起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同事突然说有人找我。
我走进会客室,意外地看到郑凯文坐在那里,背后站着阿昆。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说:“你来了。”
我吱唔了一声,阿昆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坐。”他喧宾夺主地对我说。我磨磨蹭蹭地坐了下来,谨慎地看着他。
“那天你走得匆忙,很多东西我来不及还给你。”他将桌上一个纸袋推给我,我打开纸袋,看到的是一个新款Prada红色手提包,一只行动电话,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我奇怪地看着他:“这不是我的东西。”
“这些是我让手下人去办的,不知道你是否满意?”
“可是这不是我的东西。”我退还纸袋。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重新翻开了打火机,清脆的叮叮声。“我以为你没有电话会很不方便。”
“我的薪水够我重新买个手机。”当然我买不起Prada红色手提包。
他忽出一口气,悠悠地说:“那这个就算是我一点小小心意,算是对那天事情的一个补偿。”
原来是封口费。
我心里不屑而又有些愤怒,口气不由自主地变得不那么友好:“那更不必了,我是一个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的人。”
郑凯文反而笑起来。
他笑的时候,眼瞳变得很朦胧。就像是漂浮着雾气的温泉,你一眼能望到水底,却不知道那水有多深。
“那就当我谢谢你那天的退烧药,还有……”他将打火机收进裤子口袋,说:“你的粥。”
我以为那件小事他根本不记得,却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这样说。
我顿时觉得那件事情做得奇蠢无比。
过了很久,我才极不自然地说:“不用了。”
“既然这样,”郑凯文站了起来,口气也变得异常冷淡:“那我告辞了,阿昆。”
大个子保镖听见唤他的名字,飞快地推门走进来。
“郑先生。”我突然喊住他,略犹豫了一下,才说:“如果你真的想要答谢我,能不能把今年的广告案交给我们公司来做。”
郑凯文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眉角一动,嘴角扬起讥诮的笑意来。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没有关系。反正他已经将这看作是一场交易,我不如将筹码下得更大一些。
他向我走回来,我却不敢抬起头来看他。
“梁洛心小姐,”他微微弯下身子,轻声地向我说:“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一刹那,我如释重负。
我真怕他说出那种类似“你胃口真大”“你的付出还不值这个价码”之类的TVB对白,他应该明白,他必须明白,我和他没有私人的利益,一切都只是生意上的来往而已。他拒绝了,我意料到他会拒绝,反而因此松了一口气。
“我是个生意人,我对我的生意非常用心。”他向我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
我抬起头,才注意到办公室外面早就已经聚集了一堆的人,目光炯炯地盯着郑凯文离开的背影。忽然有个女孩子跑上来拉我的胳膊说:“洛心,他就是郑凯文吗?本人比杂志上还要帅。”
“他来找你干什么?”
有人注意到了桌子上的纸包。
我匆忙将那纸包往怀里一掖,打了个幌子飞快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梁洛心,你进来一下。”经理的大吼把我从心慌意乱中拯救出来,很快我被叫进办公室去,看着她那张涂得像日本艺妓一样的脸。
“听说刚才郑凯文来找你?”
“嗯……是啊。”
“这么说,这次合作的事……”
她故意拖长了音,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而我根本没有办法回答。
“对不起,他拒绝了。”如我所料,那张被粉刷了太多次的脸上并没有表面的变化,然而其下隐藏的波涛暗涌我也能完全想象到。
“梁洛心……”我很害怕被人叫全名,那是不吉利的象征。
“我对你很失望。”经理的口气真是很失望。
“你知不知道公司为了这个企划投入了多少资金?单单是你每个月的报销单,就已经要五位数了。你也知道现在公司不景气,像你们这样的老员工都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可是公司不能总养着一批开荒牛,当观音一样奉着吧。”
我一瞬间明白了她神情中的那一丝轻松,原来是这样。
我在被辞退前,突然明白了经理一心一意要辞退我的理由。不是因为我太不能干,而是因为我对她已经是一种威胁。原来在她生孩子的那几个月,我曾经好几次威胁到她的地位,而我自己并不知道。
也许她已经等了很久很辛苦,比我等江洋回来还要辛苦。
失去了工作的我,第一个得到的是言晓楠的安慰。
“其实也没有关系,你不是也说做得不开心吗。她不炒你,你也炒她了。好歹她炒你,你还有一个月的抚恤金。就当作是放自己一个大假,跟我一起去香港怎么样?去散散心啊,回来再慢慢找工作。你这种白骨精,还怕找不到好工作。”
言晓楠拍拍我的肩膀,好像是在安慰我,然而我觉得她更像是在展示自己宏伟的职业蓝图。
“去香港?为什么?”
“我新接了一个广告,要去香港拍一个礼拜的外景,你跟我去啊。吃喝全包,还可以有很多的sponsor,岂不是很爽。”她站在沙发上,扭动着身子,像一条妩媚的眼镜蛇。
“我没心情。”我抱着靠枕倒头睡在沙发上,仰面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我并不是因为失业而烦恼,更非对我的将来失去信心。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的心突然很乱很乱。像是一团纠缠不清的麻,理不出个头绪来。
“喂,洛心,把你的prada包包给我好不好?”言晓楠拉住我的手臂,想要把我从沙发上拖起来。
“不行,那个要还给人家的。”
“三万多块而已,有钱人不稀罕的,他既然有心送给你肯定不会要了。”
“那也不行,我再买给你好了。”
“你现在失业了,还以为自己大款啊。”
“总之不行。”
我埋头在一堆抱枕里,头晕晕的。
那几天言晓楠不用开工,我们两个就在家里把小狗窝打扫了一番。然后用卖旧报纸和旧杂志的十几块钱买了一堆冷饮,坐在沙发上边看搞笑剧边吃冰激凌。完全忘记了当时买那些精装杂志的时候是多么的肉痛。
几天以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是郑凯文。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再来找我,难道是突然破产想跟我要回那Prada的包包去变卖?我心里都在暗笑自己:不是人人都像我,在穷困潦倒倒霉透顶的时候却依然可以无耻的保持乐观。
我们约在傍晚,滨江大道见面。
这条黄浦江我看了二十几年,今天第一次觉得它真得像电视里看起来那么美。而这都是因为郑凯文。这个人如果撇开自虐,没人性,性格奇怪之类来说,还是可以算得上一表人才、风流倜傥,风采堪比TVB一线男星。
黄浦江的风吹着他挺括的阿玛尼,他像是一件光芒四射的艺术品,伫立在这个滨江大道的偏僻角落。
那个脸熟的阿昆走到他身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
郑凯文转过身来看着我,奇怪的是。他最近每次看着我,都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我不知道是我哪个感官系统出了问题,总之我觉得他心事很重,而且,很孤单。
“你来了。”他转身看着我,我只能向他走了过去。
“我正好来把这个还给你,上次你走得匆忙没有拿。”我把纸袋拿给他,并且想好了:如果他像电视剧里的少爷一样摆阔,说什么“送出去的东西不会拿回来”,那我就直接丢进黄浦江里去。
还好他没有,阿昆上来把我手里的纸袋接过去,然后退到三米之外。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他低头点燃一根香烟。
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他手里的那个限量版的zippo是个摆设,直到它喷出湛蓝的火苗在风中瑟瑟发抖,我才知道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zippo。
“我既然答应你来,一定会来。”我用一只手按住头发,侧过脸去不让风把我吹成白发魔女。
他笑了一下,忽然认真地说:“我知道你丢了工作,一半的原因也是因为我,所以我想请你来我公司做事。一方面算是我补偿你,另一方面就当是你帮我的忙,我在香港的公司很需要有人帮忙。”
我有几秒钟的哭笑不得,然后冷笑道:“郑先生,全上海不是只有那一家广告公司,也不是只有一家公司有市场部。我相信要找一份能够糊口的工作并不很难,说实话,我真的很不习惯被人施舍。”
“我知道。”他笑了笑,香烟的火星在唇边一闪一闪。“所以我还说了第二个理由。”
“你的公司到底需要怎样的人才我不知道,可是我想我帮不了你。对不起,我得走了。”
“梁小姐,你也很希望有好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