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过来,逐个检查伤口。两只小猫大概是害疼,有气无力的不安分;陆雪征就把篮子放到腿上,饶有耐心的抚摸它们。
如此过了片刻,金小丰果然是回来了。
金小丰一进院门,便得知何将军专程前来看望自己。莫名其妙的走进客厅,他望着陆雪征唤道:“干爹,我回来了。”
陆雪征一手提篮,一手摸猫,起身让出位置:“来,坐这儿,让何将军好好看看你!”
金小丰懵里懵懂的依言走过去坐下了,又向对面的何将军一点头:“何将军,您好。”
何将军凝视着他,忽然微笑了。
何将军认为金小丰这个膀大腰圆的身坯,和自己那位喇嘛老友是非常相像的;不过喇嘛老友虽然身壮如山,本质上却是位文人,气质十分儒雅;而面前这位光头虽然也是相貌周正,不过目露精光、一脸凶相,西装下面显然是一身腱子肉,和自己那位老友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人物。
何将军非常思念老友,这时眼中看着金小丰,心中就是一阵难过。金小丰端端正正的坐在他面前,心中只觉匪夷所思。斜着眼睛瞥了干爹一眼,他看见干爹一手挎着篮子,正在含笑低头,爱抚小猫。
他把目光调回前方,和何将军对视了一瞬,发现何将军其实容貌俊美,目光冷森森的带着忧伤。
这让他感到了一阵凉意,但是并没有畏缩。坦然的又看了何将军一眼,他垂下眼帘,端起陆雪征留下的半杯温茶,无声的喝了一口。
何将军轻轻的喟叹了一声——有其形、无其神,连个赝品都算不上,不过毕竟还是像。
他向金小丰发出了无礼的询问:“你今年多大了?”
金小丰不看他,把茶杯放回了茶几上:“三十六。”
何将军点了点头:“小兄弟。”
金小丰无言以对,忽然想起一件事,起身从裤兜里掏出一只小小纸包递给陆雪征:“干爹,给猫买的止痛药。”
陆雪征接过纸包,看了看上面印刷的文字:“是在兽医院里买的?”
金小丰坐回原位,仰头答道:“是。”
这时,何将军又问陆雪征:“你多大了?”
陆雪征满不在乎的答道:“四十二!”
何将军短暂的思索了一番,随即蹙起眉头,十分不平的发出疑问:“那他怎么会是你的干儿子?”
陆雪征笑着反问:“那他怎么就不会是我的干儿子?”
何将军万分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你怎么有这么多干儿子?”
陆雪征拎着篮子一耸肩膀:“我可以有这么多干儿子!”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
何将军张了张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养猫的!”
“胡说八道,这叫什么话!”
“那你看呢?”
“我看不出来!”
陆雪征拎着篮子绕到沙发后方,弯腰在何将军耳畔笑道:“何将军,大人物,就不要关心我们穷家小户里这些琐事了。中午不要走,留下吃顿便饭。家里厨子手艺一般,菜肴一定不如贵府精美,不过我让小丰坐你对面,你看他下饭也是一样的。”
金小丰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实在忍不住,低头抿着嘴笑。而何将军看看金小丰,又转头看看陆雪征,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种掉进迷魂阵的感觉。
174浮花浪蕊
陆家午饭一共开了三处,陆雪征和金小丰作为主人,陪着何将军在餐厅用餐;丁朋五等人把汽车擦到一半,这时就在厨房对付了一顿。陆云端正在画室泼墨,泼的都不知道饿了,苏家栋给他端来饭菜,一口一口的要喂他吃;他不肯吃,还嫌苏家栋添乱。
金小丰虽然落进了何将军的眼中,但是坦然自若,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起早出门奔波了小半天,他也饿了,用一只大勺子舀起米饭,接二连三的往嘴里送,低着头全神贯注只是吃,嘴里塞的太满了,腮帮子都一鼓一鼓的。
陆家的饭菜不算坏,起码是很合陆家人的口味。陆雪征坐在一旁,正要对何将军客气两句,哪知何将军端起茶杯,往饭碗中到了半杯温茶,然后用筷子搅了搅,端起就吃,也不要菜。陆雪征就听一阵稀里呼噜,何将军瞬间便是吃饱喝足。
放下碗筷抬起头,何将军望向了对面的金小丰。
何将军的眼神有些忧伤,虽然眼前只有一个金小丰,但是他却看到了沙场金戈、铁马冰河。曾经伴他度过无数难关的喇嘛老友如今音信皆无,他盯着眼前这个形似的赝品,心中感情激荡,一时间竟是快要落下泪来。
然而金小丰像个不通人情的动物一眼,一边咀嚼一边抬眼看他,看过之后垂下眼帘,又挖了一勺子米饭送进嘴里。
何将军发现金小丰是个寡言少语的家伙,于是主动想要找些话说;可惜他也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性格,所以思来想去的,他开口问出了这么一句话:“不会用筷子吗?”
金小丰捏着勺子一愣——他在家里时常是用勺子吃饭,因为吃的更痛快。莫名其妙的看了何将军一眼,他低下头去,闷声答出一个字:“会。”
何将军居高临下的又问:“有家庭吗?”
金小丰摇头:“没有。”
何将军也摇头,因为觉得这样不合情理:“应该有了。”
金小丰咽下一口米饭,言简意赅的答道:“我跟干爹。”
何将军想了想,转向一旁的陆雪征:“你耽误人家成家立业了!”
陆雪征放下筷子端起温茶,好脾气的喝了一口,然后微笑,心里颇想把何将军踢出去:“他从小跟着我,我们这就算是一家了。”
何将军傲然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了金小丰身边,毫不客气的在他那光头上摸了一把:“你这脑袋是怎么了?为什么不长头发?”
金小丰皱着眉头躲了一下——男人头、女人脚,素来是能看不能摸的。金小丰知道自己这个脑袋与众不同,故而对它格外关照,除了陆雪征,不许别人碰。
但他此刻也不好和何将军翻脸,只得是低声答道:“小时候生瘌痢,长不出。”
何将军叹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金小丰的肩膀。肩膀
宽厚结实的像一堵墙。
赝品就是赝品,何将军想,问一句答一句,是个没有头脑的闷葫芦,哪像自己那位老友?聪明睿智、温和慈悲。
陆雪征含笑旁观,觉得眼前情景十分有趣。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倒要看看何将军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然而浮想联翩的何将军并未作出更多举动,他心里难过,这就要告辞离去了。
陆雪征送他走到了院门前,一路都是沉默无言。何将军从卫士手中接过手杖,这时转身问他:“我走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陆雪征望着何将军的眼睛,轻声说道:“斯大林万岁!”
何将军这人心思细密,导致反应变慢。听闻此言,他先是啼笑皆非,一分钟后咂摸出了其中的嘲讽意味,这才忽然变了脸色,出言斥道:“混蛋!这叫什么话?!”随即拔腿就走。
陆雪征没有挽留,站在上方欣赏何将军的豪华汽车。
待到何将军的汽车开远之后,陆雪征转身走回院子,见丁朋五盘腿坐在草地上,正在和他那个贴身保镖侃大山;而李纯和哑巴一头大汗,忙里忙外的擦洗汽车。停住脚步一指丁朋五,陆雪征大声说道:“你们两个东西可是够奸的,全会指使别人干活!”然后他继续向前走去,经过汽车时又头也不回的说道:“李纯,笨蛋!”
丁朋五嘿嘿的笑,还是不肯起身帮忙。李纯这时已然知道自己中计,不过汽车这样臊臭,他看不惯,忍不住就要大干一场。
陆雪征径自回到楼内。这时金小丰已经坐在客厅,无所事事,单是坐着。陆雪征走到沙发后面,弯腰在他那光头上亲了一口,然后笑道:“没想到啊,我这傻儿子还挺招人爱!”
金小丰讪讪的笑,无话可说。
正当此时,丁朋五走进客厅,开口笑道:“干爹,那个金世陵先生来了!”
陆雪征眼睛一亮,立刻起身走了出去,步伐极其矫健。而金小丰坐着没动,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陆雪征在院内迎接了金世陵。
两人站在太阳下聊了三十分钟,然后陆雪征快步回房,咚咚咚的跑上二楼;片刻之后又下来了,这回就随着金世陵出门上车,一路绝尘而去。
他一走,金小丰也上楼回房。点检一番之后,他发现陆雪征方才带走了一沓子现金。
当晚,陆雪征打了一个电话回来,说是今晚要在外面过夜,不回家了。金小丰接了电话,态度还是好的。
第二天,陆雪征还是没有回来,及至到了夜里,连电话都没有了。
第三天,外面依旧没有陆雪征的消息。丁朋五去金家找了一次,发现金家目前只有三个小孩子镇宅,问起爸爸去哪里了,一个个沉着小脸,一起摇头。
惊的过去了,到了第六天中午,金世陵把陆雪征送了回来。
陆雪征和车中的金世陵道了别,随即神采奕奕的跑上百十来级石阶。干儿子们都不在家,陆云端拉着苏家栋走出来,也是正要出门去逛。迎面见到了他那不让人省心的父亲,陆云端微微蹙起眉毛,仰头问道:“爸爸,你这些天到哪里去了?你出去玩是可以的,但是总要给家里打电话报个平安吧?哥哥一直很担心你呢!”
陆雪征被儿子说的无言以对,索性虚心微笑:“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陆云端不说自己是去看斯蒂芬妮,只答:“我和家栋出去走走!”
陆雪征让开道路,眼看两个孩子大踏步向前走去,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得人心。不过要依他的本意,他直到现在也还是不愿回来的——这回和金世陵不见天日的混了许久,他觉得自己真是见着尤物了!他在对方身上花掉了所有的精力与金钱,可是依然感觉意犹未尽。
可惜金世陵不肯奉陪了,在日以继夜的床上鏖战之后,金世陵说自己“受不了他”了。
陆雪征进房洗漱沐浴、更衣上床,一觉睡到了天黑。醒来之后坐起身,感觉后腰那里隐隐有些做酸。隔壁房间有了开门响动,他想大概是金小丰回来了,便欠身喊道:“小丰!”
房门又响了一声,却是没有回答。可能是金小丰没有听到,推门走了。
第四天第五天波澜不(惊?)
175灰心
陆雪征接连六天没有见到金小丰,心里倒是有些想念对方,不过此刻实在是周身疲惫——白天还好,没想到一觉醒来之后,反倒腰酸背痛起来。
非常惬意的在被窝里伸了伸腿,他不肯承认自己老了,闭上眼睛便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金小丰听到了陆雪征那一声呼唤,不过充耳不闻,径自下楼去吃晚饭。
他知道干爹爱玩——年轻的时候就是如此,勾三搭四招蜂引蝶的,表面上无牵无挂,其实暗地里一直没消停过。那一笔一笔烂帐,从二十岁开始到如今,算起来没头没尾,让人也懒得去提。可是话说回来,金小丰知道归知道,但两人的关系毕竟是今非昔比,就算不说年龄,不讲家庭,只论自己对他这一片真心——他为了给干爹多弄几个养老钱,留在天津冒了多少危险?那是个天下大乱的时节,城里城外乱成一窝蜂,他像个傻大胆似的,就敢硬着头皮出去讨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