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讨厌。”
“那么,是喜欢女人罗?”
“比较喜欢。不过,一起走路,有时也叫人讨厌。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快活,带着个累赘。既要多花钱,又要烦心……所以旅行最好是一个人。”
“你说得很坦率,感到孤单了怎么办?”
那女人把烟吐到他脸上。
“是呀……这一点比较麻烦……也不致于到受不了的地步,所以还是可以四处走走。你住在这家饭店里吗?”
他掏出烟荷包,那女的怀着好奇心看着他向烟斗里装烟丝。
“对。住在这家饭店里,已经住了一个礼拜了。”
“一个人?”
“对,是一个人。”那女的低声嘀咕道。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人?”
他一面在烟斗上点火,一面吧嗒吧嗒地吸着。
“不知道。”
那女人的口气突然变得冷淡起来,不过这好像是对她自己的。但她表情始终是温柔轻松的。
“你很喜欢烟味,是吗?”
“因为这是男人的专利品,所以我喜欢。女人哪怕再喜欢吸烟,也不能抽烟斗。想想看,要是女人嘴里叼着烟斗,那样子该有多滑稽。”
这话并不怎么好笑,他却笑得格格的。那女人也悄悄地冲着他微微一笑。
“你干吗一个人呆着?你知道女人呆在这种地方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个负担。所以也可以认为她很冲动,想把自己毁掉。”
女人点点头,好像表示同意。奇怪的是,他跟一个陌生女子喝酒、谈话完全不觉得是个负担,反而很舒服。
“相反,男人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就不是像女人那样想把自己毁掉,而是想寻找自己。所以他才一个人呆着。”
女人的脸上显出了一种奇怪的微笑。
“怎么,你觉得我的话可笑吗?”
“不。我觉得有点意思。尽管有点像,但听起来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真幸运。那你一个人究竟在于些什么呢?难道你是专门注意男人的花蝴蝶,可看上去不像……”
“我也不想硬否认。在过去的一星期里,我是想找一个喜欢的男人,这是事实。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有这样的人,所以今天晚上我也一个人呆着。所幸碰见了你。”
“不论碰见谁,你也是要失望的!”
“知道。不过,我想和异性谈话。什么话都谈,特别是有关死的事……我想,要是有一个有魅力的男人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救出来就好了。”
崔基凤暗暗地瞅了一下那女人的眼睛。她几乎毫无表情地坐着,但看上去好像是对自己作出了某种决定。
“那么,你是想到这儿来寻死的罗?”
“嗯……”
那女人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回答。她看着崔基凤的眼神也显得很神圣。
崔基凤突然无话可说了。他连到底是应该劝阻这个女人,还是鼓励这个女人都不知道。对为了寻死在这家饭店里住了一个礼拜的女人,究竟该说些什么呢?
“我考虑过死的办法,但还没有找到适当的。你有好办法就请告诉我。”
他摇摇头。这么一来,他的头发就乱了。
“这个我不知道,因为以前我一直活得很起劲……今后还想活得长些。所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对死怎么看呢?”
“那完全是自由,是超出一切的自由,而且是终结。这个地球,这个宇宙的终结。由于我的存在,这个地球和宇宙才存在。所以要是我不存在,怎么能承认这个地球和宇宙的存在呢?还有,从自然现象来说,可以认为死是回归自然。实在要死的话,就请你以非常平静的心情去寻求死亡,就像是回归自然。”
那女人把头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悄然无声地淌下来。崔基凤悄悄地支起身于,女人也没有拉他,依旧闭着眼睛。
他上楼回到房里,和衣就势朝下一躺,霎时睡着了。刚睡着,一场恶梦就开始来折磨他。
公寓阳台底下围着一大帮子人,他们屏息、静气地看着悬在栏杆上的包裹。包在白布里的东西形状像人。那玩艺儿被风刮得直摇晃。不一会儿,警官出现在阳台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刀,露出雪白的牙齿在笑。仔细一看,警官竟是孙昌诗。崔基凤大喊一声不行,几乎在喊的同时,孙昌诗已经用刀把绳子割断了。
随着一声刺耳的惨叫,白布包着的东西掉到了水门汀地上。那是女人的惨叫声。人们一窝蜂地涌了过去。崔基凤也跑过去,把一道道捆得挺紧的绳子解开。打开白布露出了一个赤条条的身体。一个女人伏在地上,后脑勺上凝结着血迹。他把女人的身体放平,然后看了看脸,不由得啊的惨叫了一声,直向后退。因为那是妙花的脸。
他霍地从床上爬起来坐着,呼哧呼哧直喘气,用不安的眼睛看着窗户。
天已经大亮了,看了看表,九点过了。他跳起身来,拉开窗帘朝外望去。雪停了,但是天空依旧浓云密布。
他低头看了看停车的地方,幸亏那辆进口汽车还停在那里。从此他就不离开位置,一直靠窗坐着,监视那辆进口汽车。
别的车子几乎都开走了,进口汽车的主人始终未出现。但是他很有耐心地在等着。过了十一点的时候,电话铃拼命响了起来。他吃了一惊,一跃而起,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话筒。
“我是总服务台。估计您还要住一天,所以打个电话给您。办手续的时间到了。”
“十二点再办吧。”
“谢谢。”
放下听筒,他又走到窗口。恰巧看见一个胖男人向那辆进口汽车跟前走来。昨天晚上在夜总会里看见过的那个穿黑衣裳的女人跟在他后面。男人穿着滑雪衫,戴着墨镜。他停住脚步,把手伸向女人,那女人便掏了个什么东西给他。好像是汽车钥匙。两个人的举动和表情好像感情不好。可能是那个男人落到了那个女人撒下的网里,也可能不是这么回事。
崔基凤非常希望那个男人千万不要去开行李箱。如果开了,就会发生一场骚乱。
崔基凤走到阳台上。
穿滑雪衫的男人钻进了驾驶座,女的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不一会儿传来启动发动机的声音,车尾冒出了白烟。男人又从驾驶室里钻出来,由于戴着墨镜看不大清楚他的脸,似乎在三十岁左右。看见他朝车子后面走去,崔基凤不禁毛骨悚然。
“不行。手不能碰那儿,不能!”
他大喊一声,但声音没有发出来,只是在嘴里打转。
“千万别碰!”
男人把行李箱打开了。崔基凤握紧了拳头,瞪大眼睛。现在该轮到那男人惨叫一声向后跌倒了。但是他没有跌倒,真是奇怪。也许他本来就很沉着。他让行李箱开着,拿了块抹布到前面去擦挡风玻璃。
崔基凤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对于那男人的行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看见尸体还能这么镇静吗?莫非是尸首不见了?他正在心惊肉跳的当儿,那男人三把两把擦了擦挡风玻璃以后又朝行李箱走去。既没有大声喊人,也没有两朝行李箱里看一看。把抹布朝里面一扔,呕的一声盖上了后盖。然后又钻进驾驶室。
不一会儿,车开动了。车棚上依旧积着雪。崔基凤惊魂未定,连忙拿起行李,走出饭店的房间。
公路上雪还没有化,依旧结着冰。因此,汽车速度上不去,开得非常慢。
进口车里的男女两人一句话也不说。从饭店出发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人还不想讲话,表情都很僵,只是盯着前面看。他们看见上坡路上,车辆的行列排成了长龙,一动也不动。他们两个所乘的车子也开到行列的末尾停下。等了好半天,一长串车也没有动一下,男人好像烦得慌,开始扭了扭上半身。他摘掉墨镜,揉揉眼睛,恨恨地骂了一句:
“他妈的!”
穿黑衣裳的女人一动也不动,看着前面。她的左眼肿得发青,好像被人打了一拳。男人斜着眼睛瞟了她一眼。那男人的眼睛出奇地小,小得看不见眼珠。他好像再也忍不住了,打开车门走到外面。
“这是怎么回事?”
他向从反方向经过的密封车司机大声问道。
“出事故了。”
“妈的!”
他噗的朝路上吐了一口痰,然后点起一支烟来抽。女人以憎恶的眼光看着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叼着烟走来走去的丈夫。她讨厌他粗俗不堪的骂人话和行动举止,觉得被这样的丈夫拖回家去,简直是个傻瓜!早上,丈夫冲了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挥拳打人,直到她昏了过去才住手。他连动手打人都稀里糊涂的,常常像打狗一样地打她。她恨丈夫,心想有朝一日自己终于要被丈夫打死。
男人坐到车里,一会儿握起拳头,一会儿又松开,拿眼睛瞟着那女的问道:
“行李箱里的东西是什么?”
那女的一下子听不懂他说的什么话,所以她坐着没吭声。
“行李箱里的东西是什么?”
男人又略微大声地问道。女人诧异地瞟了丈夫一眼。一周前她独自开了日本车来到雪岳山,为了要寻死!
“行李箱里哪有东西呀?”
“毯于里包的是什么?”
“不知道。行李箱我一次也没有打开过。”
“那是什么呢?挺大的!”
男人刚要打开车门出去,车辆的行列开始动了。他又把门关上,跟在前头的车子后面。绵延无尽的车辆行列七弯八拐地朝上爬。
“现在还想死?”
男人盯着前面,没好气地问道。女的装没听见,悄悄地呆着,被丈夫打过的腰一刺一刺的疼。
“想死就跳下去,我不拦你。”
女的心里一阵难过,他们有两个女儿。结婚六年了,公公婆婆和丈夫都想要个儿子,但她却不想再生了。男人是三代独子,爸爸还是财阀。他从小娇生惯养,不通人情世故。不论什么事情都随心所欲,性格乖戾。跟这个女的结婚也是他的贪欲作的孽。他比女的小三岁。
“不死了。”
女人的侧影冷淡而又僵滞。
“决心不死了?决心好好过日子了?”
“嗯
男的冷笑一声。
“怎么突然回心转意了?你一直作死,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想了一想,死也并不那么难受。有人说就像秋天叶子掉下来,死是回归自然。”
“谁说的?”
“一个男人。”
“什么样的男人?”
“不知道名字。是昨天晚上在夜总会里偶然碰上的,很有趣。”
“那么,你来劲儿了。”
“……”
女的没有开腔,因为她觉得男人的兽性好像又开始抬头了。
“只干了一次?通宵玩得痛快!一个星期一个人呆在旅馆里,痛快什么呀!你跟几个男人鬼混了?”
“我没有鬼混。”
他结婚之前,大学四年级的时候,女的在他家当过他妹妹的家庭教师。当时他的妹妹在高等学校读书。女的是从农村上来的,家境很困难,学费和食宿都得自己解决。想来想去,她觉得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解决这些问题,那就是当家庭教师,她选择了这条路,谁知偏偏进入了他的家。当时,他是大学一年级学生。
“用什么来证明你没有勾搭?”
“不必证明,因为我根本没有越轨。”
男人恶狠狠地盯住她,并且自言自语地说:
“臭婊子!”
“我可不是婊子!”
女的也用尖锐的口吻说。凭一些莫须有的东西来诬蔑,并以此为口实来拼命折腾人是丈夫的习惯。他实在是一个荒唐的低能儿。
“闭嘴,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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