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下来的夕里子气喘如牛,拉住国友的手,按了电梯的钮,电梯门立刻打开。
“绫子和珠美呢?”国友问。
“姐姐睡了,珠美在熬夜。”
“是吗?——打扰不要紧吗?”
电梯往二楼、三楼……慢慢上升。
“什么打扰嘛!”夕里子瞪了国友一眼。“难得我出来接你了!”
“对。”国友微笑。“对不起”
过了四楼,夕里子踮起脚尖吻国友。
然后打了个老大的喷嚏……
“那么说……对方死啦?”夕里子说。
“对。”国友点点头。
从手里那杯热可可升起的水蒸气,被他的叹息吹得摇晃。
“没法子呀。”坐在地毯上的珠美说。“因为对方也用枪指着你,不是吗?”
“是。可是——那家伙,才十七岁啊!”
“十七?”
“比夕里子还小,大概他以为搏火就像电影或电视中那样,啪地拿枪出来砰砰砰,对方就应声而倒……其他人都听话地举起手来,只有他一个……”
“但你不开枪的话,就被打死啦。”珠美说。“不是你的错嘛。”
夕里子也明白珠美的分析,甚至有同感。但一想到“杀了一名少年”时,情形又不同了。
夕里子十分了解国友的难受心情。
“珠美。”夕里子说。“怎不去睡?”
“喔?对了,已经很晚啦。那么,国友,晚安。”
“晚安。吵醒你很抱歉。”
“我本来就没睡。晚安啦,二姐。”
“晚安!”
客厅里剩下两人,国友慢慢喝着热可可,呼一口气说:
“好好喝……”
“珠美太快下判断啦。”夕里子说。
夕里子只在睡衣上面加件开襟毛衣,但因开着暖气也足够了。
“不,珠美说得没错。但若不是打中心脏,而是肩膀啦手臂啦腿啦……我没时间考虑太多。”
“是否……受到训斥了?”
“没有。”国友摇头。“如果叫我闭门反省的话,反而轻松。”
“不过——”夕里子的手搭住国友的肩膀。“我很欣赏为这件事而耿耿于怀的国友君。当然,若是可以避免就好了,可是——”
“可是什么?”
“我很自私,我觉得比起你被枪打中好多了。”
国友在夕里子的手上面叠上自己的手,他的手暖和不少。
“那个男孩——身分揭晓了吗?”
“嗯。名叫永吉忠,相当多人认识他。”
“十七岁?”
“父亲叫永吉伦三,相当大号的人物,当然是坏的方面。”
“那个阿忠,一定是想学父亲那样——”
“大概是。”国友点点头。“永吉伦三现在在监牢,好像是逃脱之类的。罪不严重,实际上是杀人不眨眼的组织干部。”
“嗯……”
“当然,那家伙也很疼自己的儿子。听到他的死讯,大概很震惊吧。”
“对。不过……说不定因此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如果是就好了。”国友说着,大声叹气。“看到你的脸,精神多了。”
“好极啦。——要回去了?”
“嗯,已经夜深了……”
“要不要过夜?呃——爸爸的床空着。”夕里子连忙补充。
“不能呀,明天必须把今天的报告整理交上去。”
国友站起身时,有人“嗯哼”一声假咳。
“珠美,怎么啦?”
换上睡衣的珠美,探脸进客厅。
“呃……我去睡爸爸的床好吗?”
“为什么?”
“我在想,姐姐会不会希望跟国友两人使用我们的房间呢?”
夕里子满脸通红。“你别为多余的事操心好不好!”
“是啦是啦——难得人家替你留心。”
国友大笑。
实际上,无论任何时候,这个大厦单位永远充满着温馨……
飒地一声,醒了。
唉……我也老啦。
永吉伦三悄悄从床上爬起来。
独囚室中几乎漆黑一片,只有走廊的灯光透过长长的缝隙照进来。
永吉开了台灯,从缝隙塞进来的是一张白纸条。
咯咯咯,看更巡视的脚步声远去。永吉捡起那张纸条,上面只有“要事!”二字而已。
永吉皱眉头。到底什么事?
近来组织方面很平稳,刚刚才有人来转告说,在我出狱之前不会有事发生。当然,这个世界,谁也不晓得明天会如何。
永吉关掉台灯,等候脚步声回来,寒意侵袭他五十岁的身躯。
永吉受到种种优待也是事实,本来不能带进来的东西带进来了,比起其他囚犯舒适得多。只不过是未到一流酒店的地步而已。
终于,脚步声回来了,在永吉的独囚室前面停步。
“进来。”永吉说。
传来开锁声,门悄声打开。
“谢谢。”看更吉田低声说。
“关好门,我开灯。”
“嗯……”
一名五十开外的小个子男人,在亮光中浮现身离。
“怎么啦?这个时候来找我。”永吉说。
“对不起……上次您又拿羽毛棉被去内子的母亲那儿……她老人家很高兴。”
“老人家很重要嘛。”永吉说。
看更吉田要养自己和妻子,以及双方父母,生活拮据。妻子本来有工作,但自两年前起身体搞坏了。
永吉听闻后,即刻派手下去援助吉田一家,所换取的,是可以送过吉田不经检阅信件而通讯,以及送违禁物品进来等等。
很便宜的投资。
“发生什么事?”永吉说。“有烟吗?”
“有……请。”
“谢谢。”永吉点了一支烟。“如果是钱的事,尽管说。只要数额不太大,我可以叫人送去,承蒙你照顾不少嘛。”
“不,哪儿的话——”
“我还有两个月就离开这里了,我不会忘记你的。你辞去这儿的工作,我一定给你物色收入更好的差事报答你。”
“永吉先生。”吉田的声音颤抖着。“今天……滨谷先生有联络。”
“滨谷?”
永吉直觉不是简单的事,滨谷是永吉不在期间的头号手下,有能力又可信赖。
“说说看,他说什么?”
“其实是——令公子的事……”
永吉有一瞬间停止呼吸——意想不到的话题。
“阿忠他……做了什么?”
“滨谷先生说抱歉,他眼睛顾不到,是他的——”
“阿忠做了什么?”永吉不耐烦地打断吉田的话。
“听说……他和五六个人抢劫银行。”。
永吉哑然。
“阿忠做的?后来——”
“杀了三名警卫什么的。发生一段时间了,但无法证实令公子是否有份参与……”
“好学不学!”永吉叹息。“做了也没法子。那么,阿忠现在躲在哪儿?”
“这个——”吉田有点吞吞吐吐。“他们和警官搏火……令公子胸口中枪,死了。”
吉田一直低着头,等候永吉说点什么。——然而等了许久,永吉什么也没说。
吉田战战兢兢地抬起脸来。
永吉紧闭双眼,嘴唇抿成一字形,下鄂哆嗦着,仿佛在拼命压抑自己。
无论吉田想表示什么慰悼,都被那个严峻的表情坚定地拒绝了似的……
不知过了多少分钟,吉田才迟疑着说:“我……该走了。真的——很不幸。”
是否传到永吉耳中?
吉田匆匆走向门口。
“等一等。”永吉说。
吉田一震,转过身来。
“谢谢你的通知。”永吉一直盯着正面的墙壁,“我会报答的。”
“不……”
“坏消息不容易传达,我很感激你的心意。”
吉田默默低头鞠躬,又往门口走去——
“吉田叔。”永吉说。“有件事拜托。”
03、复仇
“哎,再来一次!”珠美说。
“饶了我吧!”国友发出悲鸣。
“珠美。”绫子皱眉。“不能勉强人的。”
“又不是勉强绫子姐姐。”珠美不理她。“哎,我所爱慕的国友——”
“喂。”夕里子捅一捅珠美。
“是啦是啦。取消刚才的‘爱慕’好了。”
“不如这样好了。”夕里子大声说。“四个人吃午饭去!然后休息一会,再玩一次。这样如何?”
“继续下去才好玩嘛。”珠美颇不服气似的。“不过,支持赞助人好了。”
“一言为定。“夕里子说。“到哪儿吃午饭?”
“哪儿都可以……”绫子环视周围,然后看手中的地图,“现在我们在哪儿?”
三姊妹和国友来到东京迪斯尼乐园了。
在寒冬中,这样子有好事之感。三崎刑警特意批国友的假,叫他“跟那几个热闹的女孩去玩玩吧!”
夕里子和珠美也在考完试后休假。
绫子的大学早已实质地进入冬假了。
换言之,今天是所谓的“平日”,于是想象中拥挤的名胜地,出奇地空临。珠美兴致勃勃地想坐“云霄飞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盖因等候时间是“零”也。
国友也带着童心而来,然而这样子连续坐三次的话,总是提不起劲……
今天的餐厅也非常空。
当然游客不少,因为很多大学放假的关系,大学生情侣到处可见。却因孩子人数太少之故,园内很安静。
“桌子很空,喂,两位拖友,去那边!”
“珠美真是!”
结果,夕里子和国友到稍远的桌子就座。
“不好意思。”把自助餐盆放在桌面后,夕里子坐下来说。“花了不少钱吧。”
“不便宜就是了。”国友坦直地笑说。“不过,跟你们三个在一起,真是开心,一点也不贵。”
“哦?那么跟我一个就贵了?”
“又来坏心眼了。”
“嘿嘿,说笑的——待会玩游戏,让我们付一点吧。”
“没关系,有‘护照’票,玩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到底珠美想坐多少次‘云霄飞车’嘛。”夕里子说。“至于姐姐,只买入场券就够了……”
一大早被吵醒,还在发呆的绫子,直至现在什么也没玩过,只是出神地看着而已。
“哎,绫子姐姐。”珠美说。“别发呆了,吃东西好不好?”
“嘎?”看着外面的绫子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不吃白不吃呀,而且对不起出了钱的国友先生。”
“对呀!”
“他是从‘可怜’的薪水中挤出来请大家的。”
“你说得太多了。”
虽然发着呆,绫子一下子就把碟子吃个美人照镜,吓得珠美目瞪口呆。
“他还在。”绫子说。“要不要叫他?”
“叫谁?”
“那个人。瞧!坐在那张板凳上,不时望望我们这边是不是?”
“男的?穿大衣那个?”
“对。从刚才起,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呵,看得很清楚嘛。”
“因他不停地盯着我们看嘛——一定是肚子饿了。”
“肚子饿?”
“对。他看这里的眼神,不是显得很眼馋的样子么?”
“是吗?”
“我知道的。念中学时,常有小狗跟着我后面来,我就分一点饭菜给它。那人的眼神,跟当时那小狗的眼神很相似。”
她把那人当狗看待了。
然而珠美觉得有点狐疑——一个男人跑来迪士尼乐园?
加上跟在我们一团人后面……
“等我一下。”
珠美走向夕里子他们的桌子。
“打搅了。”
“什么事?想再吃什么的话,用自己的零用钱好了。”夕里子说。
“好失礼呀!刚才绫子姐姐告诉我……”
把绫子的话重复一遍后,国友皱起眉头。
“那就有点——哪个男人?”
“那张板凳上的。”珠美指一指。
“国友——”
“你们离远些,说不定是为永吉忠来报仇的。”
“可是——怎么办?”
“唔……联络这里的警卫,请他们代为问话如何?今天我没带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