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习惯他这般温存,便也要充回大爷,硬气上一次。
“子姜啊,这几天多蒙你照顾,现下我们身无分文,这讨水要饭的活计就包在我身上了!”
他揽了袖子,又帮我拢了头发,“扬思,只怕失了你的身份。”
我咯咯一乐,本监国这等混吃骗喝的事情可是打小儿就做得惯了,不妨事不妨事。
做出副无奈状,说道:“时势所迫,少不得便宜从事。”
“扬思辛苦了。” 他虽点了头,脸上却分明写着不放心。
本监国诚然是长得寒酸了些,可哪里就那么没本事了?
我略略整理下衣衫,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瞅准一跳长凳,便往下一坐——“老板,来壶——”
我“茶”字还未出口,凳子一歪,嘎吱地倒了,我猛地扑在地上。
茶寮里那四个人齐齐地笑做一团(算上肚子里那个吧)。
我扭头一看,这凳子四条腿儿竟少了俩,本监国被饥渴蒙住了狗眼,方才并不曾发现。
我拍拍腿,站起身,打量其他凳子,也都是缺胳膊少腿儿。
也罢,我扶起凳子,调整了角度,马步蹲当儿做了上去,虽然辛苦点儿,但好歹比站着舒坦。
“老板,茶水两壶牛肉三盘儿外加一碟茴香豆打包带走!”
茶寮的菜色大同小异,本监国深谙其道。
那秃头老板慢悠悠地晃了过来,灰黑色的手巾儿在手中攥出汤儿来。
一张薄嘴皮儿一上一下,面无表情,“银子十两。”
这是天价啊!想当初本监国怀揣二两体己银子,已觉自己腰缠万贯足可富甲一方,唉……
我眼珠子一转,“现在不太饿,我不要牛肉了。”
“银子十两。”
啥?三盘儿牛肉不要钱?碰上个傻子,哈哈。
“那就要三盘儿牛肉。”没银子,更得省着点儿花了。
“银子十两。”老板啊,你是不是只会说这几个字儿啊?
“你欺负我不会算数啊,十减十是零,是零啊!”我怒火中烧。
“你管我会不会算术!进这个茶寮,我说了算,十两就是十两,一分钱不涨!”他不卑不亢。
不涨……我这儿是嫌便宜吗……
老板伸出个黑手指,往顶棚一指,我抬头看上面一张横幅,纸色黄旧,分明写着“十两茶寮”。
本监国本想少蹭点儿吃喝,没想到你是家黑店。好得很,本监国豁出去了,吃他个霸王餐!
“茶水两壶牛肉三盘儿外加一碟儿茴香豆打包带走!”我一拍桌子,底气十足。
“爹,他长得真丑……”那倒霉孩子兜兜转转,正跑到我跟前儿,捡起他刚掉在地上的“没心没肺”,抬眼一看我,哇地一声哭了。
老板颇为慈爱地伸手在小孩儿头上揉了揉,说道:“不怕,我儿长得漂亮就成。”
然后说:“客官啊,我们茶水不够,您先付钱吧。”
本监国抬了眼,使劲儿眨眨,小孩儿哭声更加放肆。
唉,本监国是忘了,之所以小时候骗吃骗喝次次成功,实在是因为自己长得水灵。
如今,霸王餐也吃不得。这如何是好。
慈相在一旁慢慢说来:“老板,我要和方才那位客官一样的菜色。”
“爹,他好看。”小孩儿转泣为喜,却也学他爹的口气,对慈相说道:“十两银子,先付钱。”
慈相面露难色。唉,美人计都不好使了,我再想辙。
“老板啊,您二人守着这茶寮,想也冷清辛苦,不如我二人就留下为你做个半天劳力,您就赏我们口水喝,也算划得来。”
老板腆着肚子,将小孩儿抱起,摁住头在肩膀上说:“就你这副丑样子,我害怕吓跑了客人!”
本监国继续努力,“老板啊,此处荒凉,您还得照顾夫人,陪着孩子,想是您打水拾柴也没得功夫。我们愿意帮您跑动跑动,您也能轻快许多。”
老板哼了一声:“跑动跑动,你们要真跑了,我去哪儿找?”还真不傻。
“爹,我要骑大马……”小男孩儿这会儿不哭了,又开始闹腾起来。
“爹今天累了,爬不动。”老板拍了儿子的屁股,敷衍道。小男孩儿又开始嚎了起来。
英雄可以为一粒米折腰,我巴巴儿地贴了上去,冲小孩儿说:“要不我驮你遛遛?”
小胖墩儿揩了鼻涕,往身上一抹,哈哈乐道:“好啊好啊,骑丑马!”
想本监国戴了不少绿帽子,也不是没哄过小孩子,这一遭就算是与民同乐了。
我将长衫一收,往腰间束了,便要弯下腰去。
“扬思,方才你送我的血兔,我怕是掉在来的路上了。”慈相在身上摸索着,皱了眉头,样子很是着急。
一道惊雷闪过,我脑中浮现出小皇帝那副殷切的模样儿,心中不安。
“第一次相与,你赠我的玉蝴蝶便教贼人抢了,我赠你的再遗失了,太不吉利。我这就去找回来。”我丢下这句话,便转身往外跑。
“扬思,不急——”慈相在身后声音平静。
顾不上茶水饭食,我急急往回走。眼睛在地上一气儿扫着,心里盘算着,要是真不见了,小皇帝该是怎么个委屈心酸模样儿。
沙石地被晒着,直泛出白花花的光,晃着眼睛看不分明。走了一会儿,地上一簇红光乍眼,我跑过去一看,嘿——真被本监国给找着儿了。
蹲下身去,恍惚听到几声闷响——本监国果然是饿了。
亏得这条路人迹罕至,也亏得不是掉在了灌木丛里,我心中一拜天地二谢鬼神。
攥着血兔,蹦蹦跳跳地往回赶。
远远望见茶寮里慈相衣袂飘飘,青丝悠扬。
见我走近,他递过一杯茶来,面露一笑:“扬思,累了吧。喝口水歇歇。”
我接过茶杯,咕咚两口就灌了下去。抹了嘴,问:“还有吗?”
他眼角一抬,勾出个笑来:“还有几壶,管够。”
我长了记性,找了个椅子,继续马步蹲当坐了下去,将血兔拿给他。
“这是我初次送你的礼物,虽不贵重,但也是一片心意。”
他接了,端在手心,暖暖目光能将这块儿石头生生融出血来。
“辛苦扬思了。”他面上光润,笑得纯净。
我摆摆手:“还好,没走多远就找到了。”
我继续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好容易将脑袋从茶杯堆里抬了起来,见他又像变戏法儿似的端了两盘牛肉来。
我不是个馋嘴的人,可是肚子实在是不争气了些,伸手就抓了一片扔进口中。
力气慢慢地儿回来了,看着这空荡荡破落落的茶寮,我突然想起件事儿,扭头问慈相:“子姜,老板一家子去哪儿了?”
他笑得儒雅:“权宜之计,我假意许他个官儿做做,他便兴冲冲地拉着一家大小上路了。”
哦,奸臣果然有的是手段。放眼向四周望去,目之所及,那一家大小影儿都不见,想是人逢喜事,一个个都健步如飞了。
慈相变身为茶寮老板,殷勤地给我端茶送水上牛肉,直到我挣着圆滚滚的肚子,一滴水都喝不进去。桌上还剩了一盘牛肉,我包了,揣在怀里。
他递过几块碎银子:“路途遥远,没有银钱行动不便,你拿着吧。”
我一拱手,推了开去,说道:“平时我就没有拿钱的习惯,还是由你保管吧。”
稍后又问:“这钱……“
他神色淡然:“那十两老板听说要做官儿,当然少不得要给我点儿钱。”
我会意,扬了眉毛:“权宜之计——权宜之计,甚好甚好”
钱壮我的胆儿。实践证明,钱的作用完全抵得上老爷我小时候那一副漂亮脸蛋儿。
这一路走来,总能碰上个茶寮饭馆儿,老板们虽然瞧不起我衣衫破败,却个个儿见钱眼开,好茶好饭地招呼着,也不枉头些天本监国受的苦楚。
这两天又是风餐露宿,慈相如同水杏儿杨花儿般细致体贴,真是让本监国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我还是牢牢记住爹的话——小心为上策,所有的温言软语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牢牢铭记自己的历史使命与社会责任感,不敢有丝毫懈怠——
“子姜,你那儿是不是还有个鸡腿儿啊?”
他在身侧,递了个油纸包儿——“今天都吃了三个了,还是等等再吃吧。”
我也不答话,只是一把捧在手上,撕开纸包儿,掏出鸡腿儿,狠咬了一口。
爹,莫怪孩儿,我不吃饱,哪里有力气跟奸臣斗智斗勇呢?
啃着走着,只见远处大理石的拱门遥遥矗立,门上方漆黑牌匾上“符西镇”几个红字打眼得很。
我紧着咬了几口鸡腿儿,加快了脚步。
一群人遥遥迎了过来,为首的那个脸大脖子粗,揖了身子道:“卑职参见苦监国——”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乖乖日更……
谢谢各位送花儿的姑娘给予鼓励,让小叉有继续写文的动力。
也谢谢各位霸王的姑娘不予抛弃,让小叉看到点击量上涨心中无限欢喜。
对看到这里的各位姑娘,小叉都感恩戴德……
谢谢大家陪小叉一起成长。
不停鞠躬(哎呦,我的老腰啊……)!
☆、齐侯优待,一一笑纳
想苦辰本监国我虚度了光阴多少载,从来没被人这般看得起过。
齐侯待我,确实不薄。
从今天早上,花花绿绿大小官员一行在镇子门口恭敬相迎,到现在本监国飘飘忽忽地坐在四个披红挂彩的轿夫抬的轿子里,齐侯一直在旁嘘寒问暖个不停,简直是比我亲爹还要亲。
本监国捧着满满一绿玉托盘儿的符西特产江子果儿,一口一嘟噜,果子汁水儿饱满润喉清肺,爽心怡情。
齐侯在轿外一路走着,掀开轿帘儿不时说上几句寒暄一番。
一张肥大的脸又被放大许多,脸上肉实诚得很,倒是一个褶子也不曾有。
本监国回去定要告诉我的各位夫人们——去皱最有效的方子就是多吃多喝,长胖了,褶儿自然也就抻开了。
现时的情形就是这样——本监国坐轿子齐侯走着,本监国吃喝着齐侯不光看着还得说笑陪着——不知这侯爷为官怎样,但让街上百姓看来,本监国确实是个有面子的。怕是在各位官员面前,本监国的面子要比慈相更出彩儿。
我忍不住轻哼两声。
齐侯眉弯眼颤地说道:“苦大人,已到本侯的府邸了。”
轿子行走平稳,落时也没有上下起伏的坠感,本监国这辈子也不曾坐过这么舒坦的轿子。
齐侯伸手扶我下了轿,此番我也算是享受了把福王爷的待遇了。
回头看看慈相的轿子也落下了,却是几个小官儿相傍。
本监国竟然如此受重视,还是那句话——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啊!
齐侯府邸岂止是“气派”两字可以形容。
门口两尊石狮子白玉落成,左右呼应,气势恢宏。
朱红色的大门四边镶金,顶上乌金浮雕的“侯府”两字硕大却也配得上宽敞的门面。
我跨过高高的门槛,满眼便都是金碧辉煌,不免晃得难受。
我略眯了眼,在齐侯的引领下,进了前堂。
前堂敞亮,四壁挂着名家墨宝,地上摆着名花奇葩,香气悠扬。
齐侯安排我在右手边儿坐了,慈相居左在侧面,十来个小官儿也进来依次入座,门外还熙熙攘攘站了二十来人,都拱手候着。
齐侯面上尽是笑,一双小眼睛挤得更加缥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