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鬼哭狼嚎地喊,背那么重的行李还能兴奋地跳那么高。她这人从来就是疯疯颠颠的,我们住一个家属院,小学,中学都一起念,那时班里的女生都学十字绣,她却整天跑去打电动,把用不完的游戏机币全藏在我书包里,我整天哐啷哐啷地背着跟在她屁股后面跑,谁会猜得到三好生,学生会干部的书包里,竟然会藏了一大堆游戏机币呢。
一整个夏天,我和周蓓蓓都躲在家属院废弃的厂房里,啃冰淇淋,听CD,争论是陈亦讯的笑容性感,还是梁朝伟的眼神感性,电风扇呼呼地转,我们激烈争吵,大声说笑。
“啊!真想把脑袋塞进去。”周蓓蓓把旧工业风扇的罩子打开,把脑袋靠近风叶,一头紫色的发在风里翻飞,露出一长串的耳洞,乱七八糟,奇形怪状的耳钉,晶亮的,像是一串眼泪。
“现在吗?”我跑去换CD,受不了她带回来的摇滚唱片,说是在PUB现场录制的,鬼哭狼嚎。我听范玮琪,《那些花儿》。
2。
从小到大她就是这样,当我们还穿着蓝格子校服,绑大辫子的时候,她就姹紫嫣红地把脸涂得跟调色板似的,等我们开始染头发,把自己打扮成火鸡的时候,她却又穿上蓝色的百褶裙子,白色的帆布鞋,翘两根短短的小辫子玩制服诱惑。
然而,她也是孤单的,轮番替换的男朋友,来了又去,留下的却还是寂寞。她老是把她尖尖的下巴搁在我肩上,懒懒地说:“林家慧,你是我最最最最好的好朋友。”有四个“最”那么多。
高中毕业那年,她一个人背了一只黑色的双肩包便跑去了法兰西,她到机场才打电话给我,她在电话里不许我哭,说如果我哭,她就永远不回来了。我挂了电话,爬到家属院废弃厂房的凉台上,风很大,我们从前一直躲在这里谈天,从年少到如今,我看见那银色的翼掠过云端,便泪如潮涌,我不知道她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会不会看见我哭,我不知道她见我哭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3。
“如果把脑袋塞进去,啪一声,是不是应该来不及喊痛,就OVER了。。。。。。”她把电风扇调到最高档,按住翻飞的头发回头问我。
“不如我先塞进去,如果你没听到我喊痛,证明你的想法是对的,到时候可以跟着塞进来。”我双手环抱着她从法兰西带给我的仙多拉的布偶,有气无力地说。
“干嘛这样!”她幽怨地转头看我,“有心事啊?”
“我和他,结束了,全结束了。”我难过得想哭,“我放下了尊严,放下了固执,放下了个性,都是因为放不下他,可是仙多拉永远只是童话,什么水晶鞋,南瓜马车,统统都是假的。”
“怎么会,你那么乖巧?”周蓓蓓疑惑地看我,不肯相信,也不敢相信。
“我也不知道。”我疯了似地摇头,把脸深深地埋进仙多拉的布偶流泪。
“搞什么,我以为只有坏女人才不配有感情!”周蓓蓓总不讳言自己是坏的,她转了个身,老样子地靠在我肩上,“像我这种人,才不配有感情的呀!”
“干嘛,你除了考试全红灯,还能坏到哪里去?”我随口说说。
她愣住了,像被我说中什么似的。“我。。。。。。”周蓓蓓心虚地说,“我这次是逃回来的,我受不了没完没了的考试,没完没了的论文,没完没了的答辩,我去法兰西这么多年了,看见法国人却只能流利地用法文说,‘对不起,我不懂法文!’,最要命的是,我的毕业论文写得太糟,导师说我可能没办法顺利毕业。”
周蓓蓓回来后,我的悲惨世界里便多了一个美丽战友,只是,我们沉默的时间居多,因为被各自的处境困住,无法逃脱。
4。
“他在电话里跟我说对不起,想重先来过。”一大早,我套上牛仔,T恤,帆布鞋,兴冲冲地跟周蓓蓓说。
我是周蓓蓓,你是谁?(2)
周蓓蓓把脑袋从毯子里钻出来,不屑和不解地问:“你就穿成这样啊,辛多拉还知道穿双水晶鞋呢。”
我摊开手,低头看看自己,不懂她的意思。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能真正抓住他了。”周蓓蓓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嗖地从毯子里钻出来,将我推到镜子前,“请问,你化妆了吗?还有,这是什么衣服呀!更重要的是,你看看这张脸,一点霸气也没有,他又怎么会在乎你。”
“我是去恋爱,不是去抢劫,要霸气做什么?”我已经够烦,够没信心了,还要听她这一大串挑剔的话。
“霸气,霸气……你懂不懂,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是你的……”周蓓蓓说得铿锵有力。
不等我反驳,周蓓蓓迅速地拉开双肩包,玫琳凯,雅芳,眼影,唇彩,CD香水,假睫毛散了一桌子,然后又拖出一堆衣服,露背的,吊带的,学生装,SM装,黑的,紫的,我做秀似的换了一套又一套。
她捧着我的脸,跟个油画大师一样浓墨重彩地涂抹起来,再配上她最终敲定的紫色曳尾裙,她嚷嚷着:“美色、美色是战无不胜,美色会在第一时间夺下眼球,夺下爱情。” 显然她是满意的,她对自己的手艺赞不绝口:“靠!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临出门前,她还不忘交代我:“林家慧,别再耍乖巧了。。。。。。霸气,要带着霸气,爱情里谁先爱上对方谁就输了,你一定要不爱,就算爱,也要装做不爱。不要舍不得,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不要害怕失去,能失去的,都不是你的,不是你的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依照周蓓蓓的指示,恋爱5年,我第一次对他说不,我看见他惊诧和悲伤的眼神,狠心地一转身,他便紧紧抓我的手,把我拉进怀里,拼命地抱着,好像害怕一放手,我就会像气球一样飘远了……
5。
那一晚,我们钻在废厂房里,开了一大堆啤酒狂欢庆祝,我把周蓓蓓带回来的摇滚碟放进CD机,周蓓蓓把风扇开到最大,对着屋顶声嘶力竭地喊,让我们脱掉衣服开始抒情,让我们勾画眼睛开始尖叫,我也跟着她鬼哭狼嚎地在音乐里摇头摆尾。
周蓓蓓一口气喝完一罐百威,然后嘻嘻哈哈地对着我说:“恭喜你,你的诅咒解除了,就把我一个人的脑袋塞进电风扇吧。”她说这话时带着玩笑的意味,但眼睛里却有忧伤,一漾一漾的,我知道她想到自己的痛处。
我从我的悲惨世界胜利逃脱了,却把她依然留在里面,我看着她嘻嘻哈哈的一张脸,突然就心疼起来,从小到大周蓓蓓都是这样,把忧伤藏到最深。
第二天,我陪着周蓓蓓写毕业论文,我们一起去图书馆找资料,一起做社会调查,找外籍老师补习法文,一起守着电脑做设计到深夜。周爸爸看外星人似的看了她半天,不敢相信眼前乖巧上进的周蓓蓓是自己的女儿。
6。
那一晚,周蓓蓓突然给我看她定好的机票,告诉我她又要走了,我看见机票上的 f。r。a。n。c。e。(法兰西)下面写着一行字母,friendships remain and never can end。(友谊永固)。她把她尖尖的下巴再一次搁在我肩上,“林家慧,你是我最最最最好的好朋友。”
在我订婚的那个下午,周蓓蓓正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带着她的毕业论文朝着法兰西飞去。我和我的他站在厂房的平台上,我抱着我的爱情拼命地笑,拼命地笑,不敢停下来,我怕我一停下来,就有眼泪涌出来,我怕我哭了,周蓓蓓就不会回来了。
我们那么仓促地相聚,又分别,短短的时间,我们便钻在阴凉的旧厂房里交换了各自的灵魂,周蓓蓓克隆了属于我的乖巧与上进,我仿真了周蓓蓓的美色与霸气。周蓓蓓老是把脑袋伸过来问我,我是林家慧,你是谁?我大喊,我就是乖巧与上进并重,美色与霸气共存的超级无敌美少女周蓓蓓。
常常地,我会钻在家属院的旧厂房里,那架旧工业风扇已破得不能再动了,周蓓蓓送给我的摇滚CD还在我的CD机里转,我们一直都不知道,如果把脑袋塞进风扇,是不是啪一声,来不及喊痛,就OVER了。。。。。。
我是周蓓蓓,你是谁?(3)
我们就那样走走笑笑,笑笑走走,走着走着,笑着笑着,他过来拉我的手。
当爱变成爱过的时候(1)
1.
“相爱以为是你给的美丽,让我惊喜,让我庆幸……”小喇叭里,江美琪百转千回地唱。周远在隔壁喊:“意婕,你能不能把音乐关小一点,我在做毕业设计。”我关掉音乐,挖地雷,打泡泡龙。周远又在隔壁喊:“意婕,你敲键盘能不能轻一点,我在做毕业设计。”我关掉泡泡龙,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对着一闪一闪的显示器发呆。周远还在隔壁喊:“你什么也不做,开着电脑干嘛,CPU的散热风扇嗡嗡嗡吵死人,我在做毕业设计。”我小心翼翼地掩上门,小心翼翼地下楼,该死的疯子,自己脑子便秘,还怨地球失去引力。
我穿着睡裙,拖着大凉鞋在街上茫然地走,转过建设路的时候,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一排路灯下面拉小提琴,面前放了一顶蓝色的牛仔帽,只是没有人丢钱。我坐在路边绿岛的水泥护栏上听他的琴声,他拉得好烂,咯吱咯吱像是在锯一块木头。我又想起小喇叭里,江美琪没有唱完的歌,轻轻地哼:“我知道眼泪多余,笑变得好不容易,多半的自言自语,都用来安慰自己,也许你字字句句倾听……”旁边的男孩子叫起来:“嗨,我在拉琴,你吵到我了。”居然连他都说我吵,我喊起来:“地球是你家的吗,我还说你的琴声吵到我唱歌了呢,锯木头一样。”刚好有人路过,在他的牛仔帽里丢一枚硬币。他得意地说:“我的是锯木头吗,看见没,有人给钱。”我笑:“那是我的歌声吸引来的。”
他继续拉琴,我继续唱歌,路人都捂着耳朵奇怪地看着我们。午夜的时候,男孩子停止和我的对峙,去数他帽子里的硬币。十七枚。他说:“嗨,我请你吃东西吧。”我说:“我不叫嗨。”他说:“我叫严豆豆,你叫什么?”我说:“你叫我小姐姐吧。”我站起来,他真的好小哦,比我低大半个头。我们去丰乐路的路边摊吃烤肉,一路上他都不说话,一个人踩着路边绿岛矮矮的水泥护栏走,老是踩空,我便笑,他也笑。我说:“你踩着护栏走,是想显得比我高吗?”他愣了一下就跌下来了,再没上去,远远地跟在我后面走。
2.
周远的毕业设计做得很不顺利,他说:“意婕,你先搬回学校住吧,我想安静一下。”我说:“周远,不要赶我走,我不会吵到你的,我不用电脑。”周远吼起来:“不用电脑就不会吵到我吗,你的呼吸,你的心跳,我都能感觉到,都会打扰我的创作,吓跑我的灵感。”我去房间收拾我的东西,两个枕头,我拿走一个,两把牙刷,我抽走一支,然后拖着我的箱子,孤单地走。周远拿着调色板还在喊:“为什么我调不出我想要的颜色。”
路过建设路,远远地就听见咯吱咯吱锯木头的声音,那个叫严豆豆的男孩子还在,看见我,赶紧踢踢踏踏地跑过来。他说:“你搬家吗?”我点点头。他说:“我帮你啊。”我抱着他的琴,他拎着我的箱子。我说:“我们走小路吧。”他说:“好。”那是一条很狭窄的石板路,快要拆迁了,路灯零零落落的,昏黄而幽暗。他说:“上次你唱的那个歌,能不能再唱一次给我听?”我说:“你不是嫌吵吗?”他说:“这里太安静了,我怕。”我唱:“你打开我的手心,一切都突然安静,你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