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是挺美好。”
“我以前想过,要是有空就带着你去看看。”我看着窗外的一片浓黑,“当时刚拿到驾照,心想要是弄辆大越野,就你跟我两个人,带着帐篷马灯什么的,顺着铁路从滇池开到洱海,中间去爬一下哀牢山……”
我听见他“嗯”了一声,不说话了。我一直把头扭着去看窗外,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非子,”他轻轻叫我,“你哭了?”
“谁哭了?”我赶紧吸鼻子,“你他妈净瞎说。”
我感到他的手摸摸索索地伸过来,悄悄扣上我的五指。
“诶,火车上呢。”我捏捏他。
“握一下你要死?”他在后面骂我。
“那就让你握一下。”我哼哼唧唧地跟他扣上了。
“明天……你知道该怎么走?”他问我。
“……不知道,我没去过临沧。”我实话实说,“其实就算去过也不一定能遇上郭一臣,你想缉毒武警都抓不到他,咱们去了就是碰运气。”
“要不咱们先去驻地找张源?”白椴异想天开。
“我发现你有时候真天真。”我不由说他。
“我们只有八百三,你觉得这人生地不熟的能耗多久?”他掐我。
我想了想:“能耗多久耗多久,最后不行了我就把手机买了给你买张火车票回凫州。”
他稍微愣了一下:“那你呢?”
我慢慢转过去看他:“我怎么样都好。这事儿从头到尾跟你没关系,你顶天了就是个窝藏包庇,有你爸在你不会怎么样的。”我又转过脸,“你跟我不一样,你犯不着趟进来。”
气氛僵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还要带着我一块儿上车?”他质问我。
我语塞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也许只是想留你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兑现双日更诺言,今儿放一章上来,下一章是后天,安排H。
鞠躬……
36
火车第二天上午到了大理站,我在车上睡得很浅,还扭到了脖子。白椴下车的时候一双眼睛赤红赤红的,看来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我们俩随着人流走到了火车站门口,周围四处都是拉客的出租车,身边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一片陌生的海洋。
“小心点儿,车站小偷多。”他哑着嗓子提醒我。
“诶。”我应着,看着不熟悉的城市,突然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
我跟他在火车上都没吃早饭,没洗脸没刷牙,胡子拉碴地一副猥琐样。这时候我们都没心思取笑对方,到公共厕所里用洗手台的水往脸上胡乱拍了两下,胡子没法刮,只能任它长着。
我跟他到火车站旁边一个小摊子上一人叫了碗米线下肚,白椴趁我给钱的功夫到隔壁小超市买了把一次性塑料小剃刀出来,眉开眼笑的。我们俩又找了间公厕钻进去就着自来水把胡子给刮了,塑料刀质量不好刮得白椴哇哇直叫,后来他要给我刮,我抬着下巴挺期待地凑过去,结果被白椴呱啦一下就弄了道血口子。我一个劲儿地倒抽气,白椴手忙脚乱地给我拍冷水说诶诶诶对不住对不住,不会留疤吧?我按着伤口说不知道,白椴说诶,你别生气啊,要不你也给我下巴上来一道?
我说算了,你把那塑料刀收好,今后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咱们还得靠它。
收拾干净了出来,望着大街上车水马龙的,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张源的驻地在临沧勐堆,平时跟郭一臣闲聊的时候也经常听他说耿马佤寨什么的,从地图上看这两个地方相距不过几十百把公里,有怒江支流穿过,紧邻缅甸边境,四周高山深谷密林地包围着,确实是个比较理想的运毒通道。
“去耿马镇?”白椴看着地图问我,用手指比了下,“离这儿怎么也得有四五百公里吧?”
我跟他面面相觑,我想了会儿又用路边公用电话打了郭一臣的手机,依然关机。白椴想了一会儿问:“他那个茶行你知不知道在哪儿?”
我一拍脑袋:“日,我太笨了,早知道我们就该在昆明下车,上市区一打听洱泰茶行就知道了。”
“他不在昆明,你去了也白去,他手下的人不一定认得你,不可能随随便便带你去交易前线。”他想了下,“郭一臣那茶行在其他地方有没有分支机构?他出来跑货总该有个落脚点什么的。”
我一愣:“我还真不知道。”平时我跟郭一臣没事又不交流这些。
我们讪讪地在大理的大街上走了一会儿,突然看到街对面一家网吧,我一个激灵拉住白椴:“知道了,咱上网查去。”
白椴一听觉得有道理,二话没说就跟着我进了网吧。好在我们俩一看就是成年人,网管没找我们要身份证;我们两找了个单间,往百度上搜洱泰茶行的名字。百度上出来十几页,基本上都是广告,我想看看郭一臣有没有做公司主页,发现没有;我在心里骂他懒,一边一条一条地点开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儿有公司联系方式。”白椴指了指其中一条,念了出来,“法人代表郭一臣。”
我看着郭一臣的名字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百度上,突然觉得很有喜感。我点开那网页看,郭一臣名字后面还跟着一串手机号。
“这不是他的手机号。”我看了一眼说,“他跟我们联系不是用这个号。”
“那肯定,用这种网上一搜就能搜出来的号不是找死么。”他又看了看,“你把这个公司联系方式记一下,区号是昆明的,座机应该是真的茶行联系方式。”
我把洱泰茶行的电话号码抄在火车票背面,又跟白椴在网上看了看,没什么有用的信息。这时候上网时间已经接近一小时,我跟他能抠一点儿是一点儿,急急忙忙下机结了帐就从网吧出来了。
我们找了个电话亭往洱泰茶行打电话,接听的是个小姐,估计是前台秘书什么的,问我干什么,我张口就说请找郭一臣,那小姐客客气气地说我们老板不在,有什么事您可以找我们经理,然后报了一串分机问我要不要转接。我懵了一下,回忆了半天想起郭一臣的贴身保镖里面有个叫三猫儿的,我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们茶行有没有一个叫三猫儿的人?那小姐挺有礼貌地说对不起我们公司没有这个人。
白椴瞪我:“哪儿有你这样问的?你听好了。”
我说怎么?他拉着我又走了几条街,换了个公用电话又打,嘶哑着嗓子跟那小姐讲着半生不熟的方言:小妹儿,你们是洱泰茶行不?
小姐在那边客气地说是。
白椴说你们老板儿收茶叶不,我们这儿有一批陈年普洱想卖出克。
小姐问请问你们是哪一年的普洱?有多少?
白椴一听就愣了,我也愣了半天,听白椴心一横胡诌道:八三年的普洱有二十斤。
我赶紧掐他,心说你这牛皮也吹得太大了,这几年普洱价格疯涨你又不是不知道,八三年陈普洱那还不跟金子似的。
那小姐一听果然来劲儿了,说您稍等我把电话转接给我们经理,他会和您进一步谈。
白椴慌了,说不忙我就是问一下,你们茶行在省城的嘛,那么远运过克好麻烦,有没有其他的点可以收?
小姐说没关系,谈好了我们可以上门看货。
我不由看白椴一眼,他也冒了一头汗出来,说那也可以,不过我们的茶叶放在临沧。
小姐笑了笑,说不用担心我们茶行在临沧有办事处的。
白椴乐了,说那就好,在哪儿?我叫我们的人把茶叶拿到你们办事处克,直接跟你们的人谈。
小姐说也可以,然后让我们等了一下,报了个地名给白椴,叫他上临沧办事处去谈生意,最后还做了一通广告,千叮咛万嘱咐让白椴一定不要把那二十斤陈普洱卖给别的茶行。
白椴把她说的地址记了下来,挂了电话后热情洋溢地把那张写着“临沧市中塘路37号”的字条拿到我鼻子面前晃了晃。
“行行行我知道你聪明,别晃了行不行?”我酸溜溜地抓过纸条。
打定了主意去临沧,我跟白椴终于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没有方向。中午我跟他在大街上随便找个鸡毛小店凑合了一顿,两个人有荤有素地居然才吃了二十多块钱。我们跟老板娘打听了长途车站,嘴巴一擦就又上路了。
长途大巴沿24国道往南,从大理到临沧要开五六个钟头。客运站外面也有几个交警靠着摩托车抽烟,这次我跟白椴不知为什么都淡定了,白椴甚至还过去问了路,顺着交警的指示到车站旁边买了包土烟。
我站在候车厅里等白椴的时候无神地看着外面那几个警察,心情突然特别复杂。我拎着质量不佳的旅行包,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明白了逃亡,对,我现在就是在逃亡。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一天前我还身在凫州,开着沃尔沃,心里惦记着选修课点名这种破事儿,如今竟已经身无长物地浪迹天涯了。那一个瞬间我想起很多人,想起我妈,想起外公外婆,甚至还想起了钟垣;有那么一刹那我是后悔的,我后悔卷进来,后悔帮着郭一臣洗钱。我觉得我特别混账,我告诉自己要活久一点,现在的我没脸到九泉之下去见夏薇薇。
也许我甚至不可能去到和她一样的地方,那样善良坚强的人,归宿应该是天堂。
白椴买完烟回来的时候,我拉了拉他的手,扬扬头:“四号台,票都买好了。”
他挺诧异地看了看我握着他的手。
“愣着干什么,还有二十分钟就发车了。”我捏捏他,没顾上让他惊讶,扣着他的手就拉起他往四号台走了。他没吭声,跟我牵着手并排走,车站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我们。
“你老拉着我干吗?”他忍不住问。
“怕你走丢了。”我哼哼一声。
“我什么时候走丢过?”
“我防着。”
上了大巴一路向南,车开到云县的时候司机找了个加油站下车小解,一车的客人也跟着下车解决内急。白椴叫我在车上看着包,轮流下去,我说行,让他先下去。又过了一支烟的功夫,白椴跑回来,一只手按住我:“下面有军车。”
我吓了一跳,随即稳住他:“军车全国都有,别自己吓自己。”
“车牌是凫州的。”他又往车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三菱大越野,我没敢往里面仔细看。”
我心说不会这么邪吧?凫州是大军区,这边有挂着凫州牌照到处跑的军车应该很正常;再说白椴他爸的专车是红旗。
“从凫州到临沧必须经过24国道。要是昨天从凫州出发,不停地开,现在到云县不是不可能。”白椴一咬嘴唇,“你说……”
我心一横:“没事儿,你别慌,我下去看看。”
“小心点儿。”
“嗯。”
我轻手轻脚地摸下车往加油站的厕所走过去,见靠近加油站出口的地方果然停着辆白牌的越野车,驾驶室和后座上的车门半开着,估计也是车上的人下车小解。车窗上贴着曝光膜,我看不见里面,也不敢站在原地对着那车打量太久。我跟着长途大巴上的几位乘客到加油站厕所去把内急解决了,洗了手出来,瞥见一个穿着便装的男人朝这边厕所走来。
因为那人穿着便装,我没太在意。
直到走近了我才愕然惊觉:那人竟然是白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