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你给我下来!”白椴眼疾手快摁住我,呵斥道,“你不想活了?!”
“谁动的张源?!”我冲着三猫儿那边吼,“你们真他妈下得了手!”
三猫儿无声地看了眼身后的小顺,小顺保持着开枪的姿势,瞪着我。
我刚想扑过去掐了他,擦着我脑袋又是一梭子弹飞过来,白椴按住我:“这事儿一会儿再说,先管眼前。”
我红了眼,浑身窜着火,端着冲锋枪一通疯狂扫射。对面被我这气势震慑了一下,谷底的郭一臣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扔开张源朝我们这边跑,几个马仔紧随其后。
郭一臣从谷底要上来得爬一段陡坡,没遮没拦的很容易成为攻击目标。郭一臣刚往上爬一两米的功夫,肩膀上就中了一枪,后面也有一个马仔被击毙。
郭一臣一个猛回头,顾不得肩膀上流血,从后腰抽出一把散弹枪就朝对面还击。下面跟着的几个马仔也从背篓里抽出家伙还击,他们占的地势不好,攻击力不大,但暂时能缓和一下形势。
我们在上面火力掩护,可没等郭一臣再往上爬几米三猫儿的步枪就卡壳了;白椴又突突突了几下,回头看我一眼:“我们子弹不够了。”
说话间郭一臣不知哪儿又中了一枪,整个人嗖嗖往下滑了老长一段。
再这么下去大家都是死。
“非子!把冲锋枪扔给我!”郭一臣看到我了,冲我直叫,“你他娘的快一点儿!老子就要死了!”
我二话不说把枪连同弹匣一起扔了下去,郭一臣稳稳接住,一手揪住陡坡上一块突起的石头,另一只手举着冲锋枪,居然是单手在扫射。
“你他妈吊在那儿耍什么帅!赶紧给我上来!”我对着他喊。
“老子要是能上来早就上来了!”郭一臣抬头吼了一句,说话间抬手又是一枪,没子弹了,“你他妈给我空弹匣!”他气急败坏地叫道。
郭一臣手下的弹药数量毕竟有限,哪儿能跟正规军比,这种冲锋陷阵的正面火并根本不可能是边防部队的对手。
我们这边突然就安静了,人人手上都是空的,这是一个致命的弱势。
云南边陲的夏天天亮极早,这时候山谷中光线已经很足了,郭一臣吊在山崖上就跟靶心一样醒目。
郭一臣一咬牙继续往上面爬,后面又是一颗子弹飞过来打在他后腰上,郭一臣当时就吐了口血出来,手上战战巍巍地,还在挣扎着往上挪。
白椴看不下去了,一个纵身从草丛里跳了出来,往郭一臣那边滑了下去。
“你干什么?!”我急得大叫,“白椴!”
白椴在陡坡上飞快地跑了几步,提起郭一臣就往上甩,刚转过身去背上就挨了一枪。
“白椴!”郭一臣也跟着吼起来了,“日你先人的,你干什么?!”
对面又放了几枪,然后突然就停火了,山谷中死一般地安静。
我明白了,白椴他爸就在对面,见了白椴不可能开枪。
白椴负着伤把郭一臣给扔了上来,趴在陡坡上气喘吁吁:“你们快跑!”
我搂着郭一臣,按住他腰上的伤口,瞪着白椴:“你先给我上来!”
白椴一个劲儿地摇头:“你们跑了再说,我在这儿拦着,我爸不会把我怎么样,你们就难说了。”
“你……”我死瞪着他,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要让我在这儿甩掉他,我做不到。
“你把我扔这儿,你们都走。”郭一臣在我怀里有气无力地下命令,“老边的目标是我,你们都没用。再说我受这么重的伤,带着是拖累。”
“你他妈胡说什么。”我叫他住嘴,“白椴,你上来,有什么事儿我们俩一块儿。”
“别傻,快点走。”白椴看了看三猫儿,“三猫儿,快点带他们走,再磨磨唧唧你们老大就要死了。”
“我就说把我扔这儿……”郭一臣呻吟着开口。
“闭嘴!你伤着呢少说点儿话!”我呵斥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三猫儿扯着我就跑。
“快一点儿!小心老边包抄上来!”白椴在身后喊。
“三猫儿!!”我大叫,他不听我的,在他心里郭一臣最重要。他硬拽着我往密林深处跑,小顺冲上来从我怀里抢走了郭一臣背在自己肩上;我手里空了一大块,转身还想往白椴那头奔过去,三猫儿一操手把我给扛起来了。
“日!你放我下来!”我吼他。
“白公子说的对,咱现在就只能跑,你再回去就是辜负他。”三猫儿闷声说着。这时后面没有了火力扫荡,三猫儿他们飞奔得极快,我回头向山谷里看到的最后一眼,是一队边防战士从对面陡崖上飞快地滑下来,抬着张源的尸体往河流上游飞奔。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知道跑。”我突然悲戚了。
三猫儿将信将疑地把我放下来,我一边跟着他们移动一边脱下自己身上的T恤,撕成条状给郭一臣止血。我边跑边撕,把急救术里面能用的招数全搬出来了,飞快地给郭一臣包好了四肢,他后腰上那一块我一时半会儿没法处理,只能先压着。
郭一臣趴在小顺背上没说话,不知道是因为虚弱还是心里有事儿。三猫儿在前面开路,我们不敢原路折返,因为白骏卿的军车停在南伞边防站附近的山洞里,说明老边和我们是同一路跋涉过来,分别埋伏在山谷两边的。
从界桩回到我们下车的地方徒步要走好几个小时,上车还有一两个小时的车程才到耿马镇,就算躲过了武警部队的追击,也不知道郭一臣能不能撑过这一关;形势依然严峻。
“我们这么瞎跑不是个事儿。”我跟三猫儿说,“郭一臣这失血量撑不了多久,必须得马上取子弹,从这儿到耿马大半天,他的血早流光了。”
“那夏老板,你说怎么办?”三猫儿知道我是学医的,这方面的建议他不敢不听。
“你跟小顺他们沿路返回往南伞走,扔把枪什么的在路边,泄点儿行踪给老边,把注意力引过去。我带着郭一臣往另一边去凤尾镇,有人烟的地方好找药,我懂医,只要能买到消炎止血的药就可以不送医院。等他身体挺过这一关再说。”
“行。”三猫儿咬了咬牙点点头,“老大就交给你了,万事小心。”
“耿马我们不能去了。”我沉声对他们说,“如果我们脱险,临沧见。”
“知道。”三猫儿点点头,把几个人身上能搜出来的现金手表打火机军刀指南针什么的全交给我,取了个水壶和背包挂在我身上,最后三猫儿又把自己的上衣脱了扔给我,自己打着赤膊带着小顺他们往南伞的方向进发了。
我背着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的郭一臣,感到肩头前所未有的沉重。
我背着郭一臣徒步在山林中行走了两个多小时,不知道是不是三猫儿他们的诱饵起了作用,这一路走得很顺利,不一会儿就望到了村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原先打算去的凤尾镇。我在寨子门口张望了一阵,把郭一臣藏进寨外一个石洞里,自己在山涧里把身上的血洗干净,看上去不那么像个坏人以后,去寨子口的村公所外面买了一瓶阿莫西林,还有一大团号称是云南白药的膏状物。边境上能买到这些已经很难得,我不敢在有人烟的地方多逗留,匆匆忙忙地又买了些食物以后就离开了。
我在山洞里生了堆火,烤热了军刀给郭一臣取子弹。划开肌肉的时候郭一臣被疼醒了,没搞清楚状况时差点儿一口咬了我,我说别动别动我给你开刀呢,郭一臣哼哼了一声,鼓着腮帮子忍着,脑门儿上一颗一颗全是汗。
“你他妈快点儿,老子又不是铁打的。”郭一臣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你一口气挨了四下呢,全在肉里,我总得一处一处的来。”我按住他,“别动,这才第一颗。”
郭一臣安静下来,我刀口刚一水平移动,他又骚动了。
“你他妈轻点儿!那是肉!”郭一臣火急火燎地叫起来,“就你这水平还去当医生?”
“坚强点儿,老子这是标准切开术,这手势放在我们手术学老师那儿简直是心肝宝贝,这儿没麻醉师你忍着点儿。”我软语哄他,“你想点开心的事儿就不疼了。”
“老子没开心的事儿。”他趴着闷闷地说了一句。
我一下子停住了,我知道他想起张源了。
我安静地下刀,他咬牙忍着,直到我取出第一颗子弹,他都挺安静。
我给他处理了伤口,又烤了烤军刀,撕开衣服取他肩膀上的第二颗子弹。我下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我不由顿了顿,他斜瞄我一眼,讪讪问:“张源真是卧底?”
“你都看到了。”我一边分离一边跟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是他带你进的埋伏圈。”
他沉默了,我继续工作,突然觉得他抖了两抖。
“疼?”我问他。
“不疼。”他极细声地啜泣了一下。我愣住了,看着郭一臣。
“你他妈快点儿!”他呜咽着,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肩膀不住抖动,根本让人无从下刀。最后他无视我,自己捧着脸,嚎啕起来。
“一臣……”我试图去劝他,竟不知道从何劝起;有些事是因果是报应,是命中注定。
晌午了,寨子里传来歌声,欢歌笑语的,是农家女农闲时恣情吟哦的小调: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儿,香两岸。
我突然愣住了,眼眶有点儿湿。
这是英雄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春光……
42
我和郭一臣在山洞里住了两天,每天定时给他换药,清理伤口。村民卖给我的那一大坨号称是白药的东西不知道管不管用,但阿莫西林的消炎效果倒是不容置疑的。我把阿莫西林碾成粉末敷在郭一臣的伤口上,两天后他的炎症就已经基本消了下去,虽然行动仍然不便,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我不知道外面的风声如何,不敢到城镇上去搭车,只能和他一起走山路,他身体底子尚算厚实,带着伤赶路竟比我慢不了多少。山行枯燥,我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跟他说我和白椴从凫州到勐堆这一路的惊险刺激,他侧耳细细听着,时不时地跟我说一些野外生存知识。郭一臣这方面懂得比我多,那几天他教我在林子里捉蛇烤着吃,运气好了还能打到山猫黄鼠狼什么的,一路走着也不寂寞。
我们都有意识地没有提张源的事,我知道这话题几乎是一个禁忌。
我跟他又餐风露宿了四五天,终于到了临沧城外。
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我跟他都有些警觉;我叫郭一臣躲在城外喜鹊窝的一个山洞里,自己洗干净脸进到城里探路。日光和煦,临沧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各族人民团结友爱相安无事,我提着胆子慢慢走,好像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我沿着南汀河走,从头塘街拐到中塘街,想去看看郭一臣的洱泰茶行。
刚一走上中塘街,我就远远地看到洱泰茶行的招牌摘了,卷帘门上贴了张纸。我心里一紧,稳了稳神快步走过去看,只见门上贴着“旺铺转让”,然后下面是联系电话多少多少。
我神经突然高度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四处张望,没看到有人跟踪我。我飞快地背住那个联系电话,转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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