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逼你你躲着我?”
“我没躲着你。”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脾气突然就上来了,摔了筷子开始抽烟。
“你也抽上了?”他看我。
“嗯,去火。”我冷笑,“欲求不满么,自然火气大。”
他张张嘴,尚来不及说什么,我的手机就风一样地响了起来。
“宫外孕大出血!20急送!”
我看他一眼,掐了烟就走。
4
年底手术室聚餐,手术室那边分别邀请了李学右钟垣跟肖雁平。手术室年末会餐出席名单向来是附院大外科的一个风向标,但凡列在单子上的医生基本上都是全院的精英牛人大神级人物。与会的时候照例是师傅带徒弟,李学右想都没想就带上了白椴;这一决定整个麻醉科都没人敢有异议,特别是有我这种不成器的徒弟衬着,人人都知道,李学右不带白椴难道还带我不成?
相形之下肖雁平那边的局势就要诡异得多。肖雁平是新晋的副教授,有带教的资格却暂时还没有带徒弟。按说肖雁平他没有门生就别带,可他偏偏心痒肺痒地给我打了电话,让我跟着他去会餐。
“我又不是你学生。”我一口回绝。
“不是,我就让你去帮我充充场面。”肖雁平软磨硬泡的,“你看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有学生,就我一个人挂单去,多寒碜啊。”
“谁跟你说不带学生就寒碜了?”我没好气地反问他,“那院长十年没带一个学生,是不是早该羞愤而死了?”
“我哪儿能跟院长比。”肖雁平讪笑道,“再说手术室那聚餐全是院里的骨干,你多去走走也没坏处。”
“我一去就坐实是你徒弟了,到时候李学右一准赶我出麻醉科,你以为我傻呢。”我哼了一声。
“没,哪儿能呢。”肖雁平干巴巴地笑笑,“学生导师是双向选择嘛,你自己不想转专业李学右也不能逼着你转不是?”
“我说你怎么还不死心哪?”我问他。
“你能来外科当然好。”肖雁平在电话那头傻乐,“不过千万别去神外,钟垣那匹狼也盯着你呢,是我先看上你的你别忘了啊。”
“谁想来外科呢?”我忍不住翻白眼。
“行了行了咱先不说这岔,但这次聚餐你真的得来,别人要么带老婆要么带学生,就我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真的挺寒酸……真的真的,你就当帮我个忙,跟我一起去……”肖雁平说着说着又习惯性地话痨上了。
“谁呢?”李学右从教研室出来复印讲义时见我还在走廊上,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看你这都快聊半小时了,跟谁这么黏糊?白椴?”
“白什么椴,”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肖雁平,磨叽着让我跟他去手术室聚餐呢。”
“那就去呗。”李学右理所当然地看我一眼。
“嗯?”我一愣。
“听见没有!李学右都点头了!”肖雁平在电话那头欣喜若狂,“就这周末,晚上七点御风花园,跟我一起去。”
御风花园距离附院并不算太远,当时与会的各路人马基本上都打算下了班直接分头过去。聚餐那天我没值班,李学右那边也清闲,我本来打算直接开车过去的;肖雁平死赖活赖地要拖着我一起去。我说你干吗我又不是你小蜜,难不成还要我挽着你胳膊入场?
肖雁平脸一翻说就不行,我下午有个胆囊手术,你给我做了二助下手术台我们俩一块儿过去。
我讪讪地跟着他到更衣室换衣服,出了门遇到一助见了我就笑:“哟,小夏,你终于回心转意重回外科了?要不今儿这一助你来做?”
肖雁平一拍他后脑勺:“这事儿从长计议,今天的一助还是你,别偷懒。”
肖雁平那天是给一个肝硬化的中年人做腹腔镜胆囊切除,主要是主刀跟一助在忙,肖雁平叫我时刻关注着出血情况,有不对就准备管子及时吸血。我戴着口罩看电视屏,手术野很清晰,患者肝硬化程度恶劣,内脏血流处于高动力循环状态,术中出血可能性比较大。
肖雁平手术风格很稳很细,腹腔镜这么细致的活,做得一丝不苟,像工笔素描,跟钟垣速战速决的草莽风格简直是两个境界。我见过肖雁平缝合的伤口,银针般细细一条,竟带有几分美丽。
“夏念非!”肖雁平突然大叫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我急忙回神,见电视屏上已经是一片血泊。我一愣:“出……出血了?”
“我知道是出血了!”肖雁平气得大叫,“你刚刚在干什么?!”说完看一助,“吸血,试着夹闭出血点。”
洗手护士在一边准备纱布,像是要从外按压。我急叫:“要中转开腹?”
“没有,再观察。”肖雁平皱着眉,“看止血情况。”
我看着一助在镜下吸血,肖雁平夹闭。过了约有两分钟,手术野重新变回清晰状态。
肖雁平狠狠瞪我一眼,少有如此严厉的时候。我自知理亏,噤声干活。
“你刚刚想什么呢?”肖雁平盯着电视屏,边切胆囊边跟我说话。
“没,我在想你以前缝合的伤口呢,挺漂亮。”
“放屁。”肖雁平斜睨我一眼,突然微笑一下,“想不想学?”
我没敢正视他,说不想学是假的。
“喜欢就来外科吧。”肖雁平哼哼了一声。
“你……”我本来想说你烦不烦,想到刚刚才在他手术台上犯了个低级错误,底气不足,还是收了声。
“转专业申请李学右都帮你盖好章了,就等着你本人的签字呢。”肖雁平抬眼往我这边看了一下。
“什么?!”我不由大惊。
“看不出来哈?”肖雁平得意一笑,“他带你这么久,知道你适合什么。”
“你们……你们……”我简直悲愤。
“你要是真不愿意转我也没办法,没人逼你。”肖雁平老神在在地继续盯着电视屏,“不过我觉得吧,你迟早会转。”
去御风花园是肖雁平开的车,我坐在他副驾上抽烟。
“你笑一下。”肖雁平转弯的时候做了个高难度动作来捏我的脸,“不就是转个专业么,又不是叫你去卖身,你至于么?”
“不是,我喜欢外科,真喜欢。”我看他一眼,“可这事儿你容我想想。”
肖雁平沉默半晌问我:“是不是因为白椴?”
“你知道?”我斜瞄他一眼。
“整个医院谁不知道?”肖雁平不由失笑,“你不记得你本科那会儿……真是,整整一个月,全院的护士都在传。”
“那你还问。”我朝窗外吐烟圈。
“你觉得你就为了那么个人,一辈子守在麻醉科有意思么?”
“我最近也觉得没意思。”
“那不就结了?”
“我不跟你说这个。”我烦躁地转换话题。
“你这人真是……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那天赋。”肖雁平叹了口气,“诶,到了,下车。”
我一下车就看见手术室护士长穿得跟只花母鸡似地站在御风门口迎宾。肖雁平倒回去十年在附院也算是个院草级人物,深受中年妇人欢迎,那护士长见了肖雁平就热情奔放地一掐他胳膊:“哟肖医生,架子不小啊,敢让你姐等这么久?”
“我这徒弟架子大,你要怪怪他去。”肖雁平拉着我当挡箭牌。
“定了?”那护士长笑眯眯地看着我,“头天李主任还跟我说小夏转专业的事儿呢,肖医生你动作倒是快。”
我一听,恨不得七窍生烟,敢情这全院上下都知道了。肖雁平无视我愤怒的目光,拉着我进去了。
饭局上精英云集,李学右见了我还在装懵懂,闭口不提专业的事。入了席赶上李学右肖雁平钟垣都在同一桌,于是我左边是钟垣,右边是肖雁平,肖雁平旁边是白椴,白椴旁边是李学右。
我忍不住一扔筷子,心说这饭还怎么吃。
“干什么呢你,有点儿修养没有?”肖雁平帮我放好筷子,瞪我,“院长看着呢。”
我一抬眼,果然柴院长对着这边笑容可掬:“……啊,今天外科的各路精英欢聚一堂,人才济济,新人辈出……”
我斜眼看白椴,见他正捧着碗装斯文,也不朝我这边看一眼;他润泽的唇紧紧抿着,漂亮又庄严,但是那表情并不属于我。
院长讲完话后各桌开始自主进食。钟垣瞄我一眼,语气酸溜溜地:“怎么,你还是跟了肖雁平?”
我瞪回去:“我不跟他你还指望我跟你?”
“定了?”钟垣语气依旧发酸。
“没有。”我不耐烦地去夹桂鱼,半天夹不上,“我还在考虑。”
钟垣一伸手翘了一大块桂鱼放我碗里,看我:“你还考虑什么,我看你眼睛里就写着外科两个字。”
我没理他,下意识地又朝着白椴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事儿不用我们明说,我知道这次只要我一转到大外科去,我跟白椴的关系就算是彻底断了。
“今年过年你回不回去?”钟垣转了话题问我。
“回哪儿?”一说这话我的脾气又被撩起来了。
“崖北。”钟垣放低了声调,“你看你过来凫州这么多年,一次也没回去过。”
“这是我家事。”我一句话就给他堵回去了。
“你也该回去看看你爸……”
“你闭嘴!”我不由低吼,因为场合的缘故而对他压低了声音,“那种畜生也配当我爸?钟垣,真他妈亏你说得出口。”
钟垣讪讪低眉:“念非,这么多年了,他一个人也可怜……”
“那是他自作自受,”我冷笑,“亏他还能苟延残喘这么多年,连阎王都不收。”
“当医生的不兴说这话。”钟垣看我一眼。
我嗤笑一声,别过头不理他了。
这时候饭局上开始敬酒,以科室为单位轮流轰炸。我跟着肖雁平,暂时被划归为普外的人。肖雁平领衔肝胆一科,举着杯子对儿科骨科妇产科反复蹂躏,我跟在后面捧场,几轮下来不由有点儿晕。
最后轮到麻醉科,我花着眼看李学右跟肖雁平凑一块儿笑得烷诈。我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只端着杯子望向白椴。
“你喝得有点儿多了。”我听见他柔声跟我说,“要不你上里间躺一会儿?你又不是普外的人,何必跟着肖雁平拼命。”
“没事,我还没敬你呢。”我举着杯子一笑,“白椴,跟我喝一杯。”
白椴伸手去抓我杯子,我一晃荡,差点把就给洒出来。我盯着他:“一杯,就一杯,白椴你陪我喝。”
“……听说你要去普外了?”白椴收敛目光,默默把自己的杯子满上。
我不由一笑:“怎么,这才多久的事儿,怎么都知道了?”
“定了?跟着肖雁平?”白椴稳稳放好酒瓶,举杯冲着我。
“可能定了。”我也举杯,“白椴我敬你,在麻醉要好好干。”
“祝前程远大。”他微笑着跟我碰了杯。
“祝平步青云。”我一饮而尽,辣酒下腹,心肝肺脏都在疼。
“小夏过来过来这边是肿瘤科。”肖雁平欢快地拉着我转战旁桌。
“不成我醉了。”
“放屁,我看你挺清醒的。”他瞪我。
“心醉了。”
“啧啧,看来是真醉了。”肖雁平伸脖子叫服务员,“把这熊孩子架里间去!真是,有半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