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我拿到凫大的录取通知书时,最后的专业却恰恰是临床医学。那时候我觉得我家祖坟上何止冒青烟,简直都要喷火箭了。但后来想想,在招生中能让我这种二流学生调配到医学院的人,当时就只有钟垣。
我带着凫大的录取通知书到我妈坟上去上了香,回来的时候我问外婆:“你说这事情我要不要跟钟垣说一声?”
老人家沉默了一阵,说这事儿随你,你定吧。
我盯着通知书看了一阵,终究还是没向钟垣开口。我想钟垣再不济,到开学一看新生名单也就什么都知道了;想到这一茬我终于意识到我即将在钟垣手下当至少五年的学生,这一现实让我十分郁闷。
高三的暑假里我一个人干了一件特别胆大包天的事。那时候我刚满十八没多久,有了自主处理财产的权利。放假的时候我瞒着外公外婆说我要出门跑步锻炼身体,整天骑着自行车在市郊的各大楼盘到处转悠。刚开始人家售楼处完全没把我当回事,后来见我身份证户口本什么都是齐的,开口就问别墅价,一副暴发户德行,终于肯坐下来慢慢跟我谈生意。后来我看上一个绕城琵琶河边上的独栋别墅,起价三百多万,综合各方面条件算下来要近四百万。我嫌贵,天天缠着售楼处闹,说我就出三百三十万一分钱不多。就是那阵儿我认识了别墅的开发商谢锦和,一个奔五十的老男人,生得肥头大耳,笑起来找不到眼睛。这哥们三十五岁之前兢兢业业地当警察,三十五岁之后突然转了性下海做生意,之后财富便和他自身的体积一样膨胀,到现在勉勉强强算是凫州城排名前十的大富。他说那天他心情一好就到自家的别墅区转悠,没想到正遇上我在那儿为独栋别墅的事情扯皮,他站在后面认认真真听了一阵后,大手一挥,说就三百三十万卖给你,算是我交你这个朋友。
10 谢锦和
那天谢锦和耐性极好地陪着我办完了交款手续,终于忍不住问我: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我说知道啊,你不就是这别墅区的开发商么,怎么了?
谢锦和特别严肃,说不是,我是说我是谢锦和。
我“哦”了一声,问他:怎么了?
谢锦和急得直跳脚:你这小子要气死我,我是你妈的合资股东!
我一愣,问你是凫山饭店的股东?
他这才挺满意的点点头,教训我说你这孩子继承了股权之后就只管分红,连饭店股东都认不全。我说我有钱拿就不错了,管那么多干什么?谢锦和摇摇头,问我知不知道我妈在凫山饭店占了多少股份。我说百分之十几吧大概,不是太多。谢锦和想了想,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在股东会上,哪怕百分之一的股份分量都是很重的,像我这样只分红不做事股东搞不好还是累赘。我说我才刚上大学呢,凫山的股东会能指望我去给你们拍板?谢锦和说我倒不是说这个,我觉得你妈给你留那么一笔财产,你自己坐吃山空太可惜,你知道有多少白手起家的年轻人会羡慕你么?大学生,也不小了,就这几年你该为将来好好打算打算,怎么样好好地用这笔钱。
我被他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有点不思进取,白白浪费了我妈多年的心血。我说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谢锦和说你也别好高骛远,凡事都得慢慢来。你现在的情况是没经验,光仗着有钱,就先投点资什么的,熟悉感受一下市场,书本上的道理都是虚的,自己的经验跟眼光最重要。至于以后是做实业还是别的什么,就看你自己了。
我说行,那你觉得我该先从哪儿投起?
他两手一摊说我怎么知道,还是得看你自己。其实只要有钱,事情就简单了一半。像我们做房地产生意的,只要前期有个几百万就能做起来。
我一惊,说你不是哄我吧?做地产哪儿有那么简单?
谢锦和嘿嘿一乐,说你不信就听我说:你先把这几百万全部拿去买块地皮,这是贱买,然后用这块地做在建工程抵押贷款,差不多能贷个千把万的样子。然后你用贷来的钱修个一期工程,把广告做大点,反正吹牛不要钱,这时候你边修边要做商品房预售,预售的钱基本上就能还完银行贷款。接下来就是纯利,基本上都是用预售的钱来修房子,打广告,这两年房价长得厉害,基本上稳赚。
我听得目瞪口呆,说娘个天,这年头钱生钱太容易了。
废话,这还是小型楼盘。谢锦和跟我说,你要是一次性投进去几千万,那钱还不跟下雨似的。
我说行,那我不思量了,改天我跟着你做房地产得了。
谢锦和说你真要跟着我做也行,正好我最近有个项目要启动呢,不过这是件大事儿,你又没经验,自己得考虑好。
我说行,那我回去慢慢考虑,改天跟你联系。
谢锦和眉开眼笑,说你不投钱也没关系,我看你这小孩挺有意思的,没事儿来找我下下棋聊聊天也好。
不得不说认识谢锦和在某种意义上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捩点,我就以这么奇特的方式迈进了商海一脚,这一决定会让我在今后得到很多,也失去很多。但不管怎么说,老谢是个好人,我十分庆幸我能在下海之初就能认识他,并成为忘年之交。
琵琶河边的别墅交房后,我恭恭敬敬地把别墅钥匙交到了家里两位老人面前。在那之前我想好了很多种应对措施,我觉得我自己一个人拿这么大的主意,老人家怎么着也是要训我几句的。那天我攥着房钥匙在自己房间里来来回回转悠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反复排练自己的说辞。我说我妈在她活着的时候没来得及孝敬你们,现在我用她的钱给你们买这栋别墅,算是替我妈尽一份孝心;再说南方暖和,适合养老,您二老就在这儿安安心心住着吧。
可当我真正把钥匙交给外公外婆时,我想象中的训斥却没有到来。我外婆一听我说这事眼圈就红了,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抹泪,不知道她是感动、高兴亦或是难过。
后来我跟外公外婆提起了我想跟着谢锦和做房地产生意的事。外婆觉得我太过冒险,不太赞成;外公想了阵跟我说:“你妈一个人出门闯荡的时候差不多也就你这么大,你要是真觉得行,我们不拦你。但有两件事得听我们的,一是凡事都要给自己留后路,你妈留下来的钱里有一千万你是怎么都不能动的;二是学业上,大学这几年不能耽误,再有钱也得把本科证拿到。”
我说没问题。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跟谢锦和商量地产的事,才知道他打算跟人合资在城南打造一个SHOPPING MALL,起了个洋歪歪的名儿叫什么新协和广场,意思是要比香榭丽那个协和广场修得还漂亮。我说老谢你这是给起的什么名儿啊,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医院呢。老谢这个医院广场预算投资得有十几个亿,老谢说这应该是他开发的最后一个大型项目,做好了他就安心回家当地主,再也不去搞项目担风险了。我说那我只投几千万进去,是不是显得太寒碜了点?老谢说你才多大点本事就想学人家当大股东?你还年轻,就当是来开眼界的呗。我最开始打算投五千万进去,被老谢严厉制止,说我太急功近利,只给我定了两千万的上限,一分钱都不多要。我去签合同那天老谢敲着我的脑袋教训我说,年轻人有野心是对的,可凡事都要慢慢来,别弄得跟暴发户似的,你妈赚点钱不容易。
在项目开发的规划书上,我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名:石棚巷。那时候我才知道老谢的商业街开发规划把石棚巷也圈入了拆迁范围,这一发现让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觉得我那些珍贵的童年回忆,就要被我自己亲手毁掉了。
“石棚巷那一圈的老房子迟早都要拆的,能落在你手里也算是个缘分。”白椴在电话里安慰我,“再说我家不是还在么,你要是实在舍不得,还能上我们军区院子里转几圈,想想你当年是怎么往里面扔尿袋子的。”
“靠,你还好意思说。”我损他,“没拆你们军区大院,那就是祸害遗千年,你自己也不想想你当年是怎么横着竖着欺负我们的。”
“谁欺负你了,不是你们自己招人恨么,天天往我们院子里扔尿袋子,谁乐意啊?”白椴跟我叫板,“再说张源,他跟郭一臣小时候抢过我多少个变形金刚你知道吗?”
“那都是你跟张源的私人恩怨,还好意思把气撒在我们头上,我发现你太狭隘了白椴。”我教训他。
“行行,你还有理了。你那时候才多大啊,天天跟着张源跑,助纣为虐的,见了我就扔石头,我都不稀罕说你。”
我听着白椴这样回忆往事,不由得笑了。那些陈年往事即使在今天想起来也未见得美好,可是却作为我和白椴所共有的最初一段记忆被保留了下来,无端地让人感觉甜蜜。
后来我约白椴一起去筒子楼转悠,一起在楼前面照了不少相;其中有一张是我跟白椴并排在一起让路过的人帮我们拍的。那张照片上我特别自然地挽了下白椴的胳膊,看着像对小情侣。我对那张照片极为满意,洗出来用相框框上摆在了我写字台上。白椴说你这张照得这么傻,眼睛都快笑没了;我说没事,只要你照得漂亮就行。
那天从筒子楼转悠回来,白椴说要不你今天就在我们家住了吧,明天一早起来还能在筒子楼顶上看次日出。我说不行,你爸妈都在我紧张,我以前有一次还把尿袋子扔到你爸身上过的。白椴一听差点笑岔气,说真的啊,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那你更应该去了,我爸没准儿还惦记着你跟他赔礼道歉呢。我说白爷爷我错了还不行么,您今天就行行好放过我吧。可是白椴不依,一路硬拖硬拽地把我拉到他们家去了。
11 开始
11
刚进他们家门时我特别心虚,在门口磨磨唧唧了半天没敢进去。后来白椴换好了鞋子拎着果盘晃出来,见了我就笑:“怎么,你还羞涩起来了?”
我在门口东张西望:“你爸妈呢?”
“行行,你进来吧,刚刚没跟你说,那两人旅游去了。”白椴笑着拉我进门。
“靠,你耍我。”我瞪他一眼,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高兴。
“你做饭?”我进门后跟着他往厨房走。
“难道我还指望你?”他看我一眼,一边麻利地套上围裙。
“贤惠,你太贤惠了。”我夸他,跟他开着玩笑,“你要是女的我就娶你了。”
“会做饭你就要娶,你小子标准也太低了。”他一边打鸡蛋一边说我,“我就会番茄炒鸡蛋,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我帮你切番茄。”我在厨房里转着圈地找菜刀。
“不用,就几分钟的事,你一边歇着去。”白椴把一果盘的葡萄塞给我,“自己到客厅待着,一会儿就好。”
我觉得被白椴哄着的感觉挺好,端着葡萄乖乖地晃回客厅去了。中途路过白椴的房间,我忍不住进去看了一眼,进门就看见床头柜上一排古老的变形金刚,有几个我都还认得出来。白椴的房间收拾得很清爽,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他写字台上放着两个相框,一个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凫州大学门口照的,还有一个是他跟他同学的合影,几个学生一起围着钟垣,一个个都笑得挺灿烂。我盯着钟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