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静谧的房间渐渐暗下,窗外红日余辉的色彩如寒冬燃起的火苗,为即将与恐寂黑夜斗争的生命注入力量。
三天过去了,男人的病情不容乐观,直到现在,仍处於昏迷状态。
在此期间,不论亲戚朋友还是上级下属,已有不少人来探望。大家心愿一致,都希望男人能尽快摆脱危险,睁开双眼。
鲜花果篮将窄小的桌面摆满,为苍白单色的病房染上鲜豔颜色。
医生说了,今夜是危险期,如果挺过来,男人也许明天就会苏醒;但如果病情加重,也许就这样永远陷入黑暗。
厚重的窗帘挂落至地,为男人阻挡住深夜窗外的严寒。
一盏白灯在床头点亮,女人静坐床边,轻握著男人的手发呆。
输液瓶滴滴答答,瓶中药水有频率地漾起细小纹脉;脑电检测仪中的亮绿曲线时起时落,分秒显示男人的情况。
亲爱的,你有听到我的呼唤吗?
亲爱的,你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吧?说好退休後一起去旅游,补回年轻时错过的时光。
亲爱的,小絮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他会给小远幸福。我知道,你也想看著小远幸福,那就快点醒来吧,不要让孩子们伤心。
“妈…你怎麽又哭了?”身旁忽然响起儿子温柔的声音,女人忙抹掉眼泪转过头。
“小远你怎麽来了…连…小絮也来了?昨天晚上你们就没睡,白天又工作了一天,回去睡觉吧。”女人放下男人的手忙站起身。
“医生都说今晚是危险期了,你让我们怎麽能睡得著…”志远满面忧愁。几天下来,人也消瘦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夜晚如此漫长,生命如此脆弱。
心痛的经历不是没有,但哪次都没有现在钻心深刻。
较之从前,一份真挚的爱情没有了也许可以重来,身体上的创伤也许用药物可以治疗,受伤的心灵也许会被时间慢慢冲淡至愈合,但,如果生命没有了,再多的'也许'都没有了。
更何况,病床上紧闭双眼的男人对自己来说又如此重要。
虽说深爱的人就站在身旁,但那种在血液中流动的亲情是他人无法体会感受的。
“二妈您睡会儿吧,我看您才是好几晚都没合眼。”杨絮轻搂过女人,“要不在沙发上稍微闭会儿眼也行,您不像我们,身体该吃不消了。”
“不了…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只要挺过黎明前的黑暗,不睡也值得啊。”女人温暖的小手盖住杨絮,当望向跳动的绿色曲线後,渐露不安,“小远,小絮…我总觉得你们爸这脑电图有问题啊,怎麽…这麽不稳定…起上起下的太厉害了。是不是得叫医生过来看看?”
“是啊…曲线走得太陡了,我叫医生过来看看。”志远走到男人身旁,紧张扫了眼跳动的曲线,又望向男人似紧皱起眉头的脸,忙按响紧急呼叫钮。
“看二爸的样子…好象在想什麽…是不是马上要醒了啊?”杨絮也绕到床前,却充满希望地看向男人。
五分锺不到护士小姐便来了。可随她检查的越多,那张粉红小脸上就越显紧张。三人见她一脸严肃不乐观的神情,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突然,
“赵医生您赶快来十号病房,病人情况越来越不稳定,有危险!!”护士小姐边取出柜中仪器及药物边通知值班医生。
“什麽!?小姐我老公怎麽回事啊?!”女人大惊,忙扑住护士小姐。
“对不起,我们马上要进行急救,您几位暂时回避一下!”有些慌乱的护士小姐强行让自己镇定,可她拿仪器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我不走!!我要一直在这儿!!我老公一定会没事的!!”女人已乱了分寸,嚷叫的同时已是热泪盈眶。
“妈!出去吧!我们留在这也帮不了忙!”同样慌了的志远一把架住女人,制止她扑上前。
“二妈,医生马上就来,他经验丰富,一定没事的!!咱们在这只能妨碍他们抢救!先出去吧!”充满希望的同时,心却在慢慢下沈。一切不会就这样结束吧?他们还没得到男人的祝福…
“我不!!我不!!!你们放开我!!”女人拼命嘶叫,挣扎中余光闪进人影,那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医生!!医生你看看我老公怎麽了啊!!怎麽会突然这样啊!!”
“妈!!咱们出去啊!!!你别干扰他们了!!”志远眼角发热,心开始发痛,嗓子也因叫喊过度而沙哑。
杨絮边帮志远往外推女人,边回头望向跳得完全紊乱的绿色曲线…
“哎呀!!!不好啦!!!”
护士小姐的一声尖叫盖过所有声响。
接下来是一片死寂。
“嘀…嘀…嘀…嘀…嘀…”
所有人的注意力同时被脑电检测仪发出的声音所吸引,数双放大的瞳孔愣盯向那条平直绿线。
起伏的波浪平息了,跳动的音符停止了,生命就这样逝去了?
热泪顿时涌上眼底,模糊的视线里只有几个白色人影在舞动,可那条丢了生命的绿色曲线仍死死平躺。
亲爱的…你就这麽走了?难道你忘了几天後就是咱们的结婚纪念日吗?
爸爸…你就这麽忍心丢下妈妈和我?我还有很多开心的事没给你讲完…
二爸…你宁可这样都不愿祝福我和肉肉吗?我不甘心…我不想在以後的日子里留下遗憾!!
“二爸!!!你醒醒!!我知道那天你有话想对我说!!是什麽啊?难道你想就这麽一直憋在心里?”按捺不住情绪的杨絮突然大声吼出。
志远和靠在自己怀中的女人怔望向直奔至病床前的杨絮。
医生已没时间轰走他,只是分秒必争,全力救治。
“你要是就这麽一声不吭地去了,是不是就同意把志远交给我了?!可是…你不是不信任我吗!?你把你最爱的儿子交到我手里你能放心吗!?”杨絮红著眼瞪著男人继续叫喊。
百忙中的护士小姐回头诧异瞥了眼杨絮。
志远和女人已听得呆了。
“咱们的争论还没结束呢!?你心甘情愿被我这麽一直说下去吗?那可算你输了啊!!你要再不睁眼,我们可不理你了!!我们真的走了!!!把你自己留在这里!!孤单的时候找不著人聊天!!”只见杨絮拳头越攥越紧,眼圈越来越红,声音越来越抖。
“别叫了,他听不见了…别再叫了孩子…”女人捂住嘴唇,已是泣不成声。
“还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办呢!!!你的责任还没履行完呢!!!是…是男人就睁眼!!!!!是男人就把该做的事都做完!!!”杨絮的吼叫被哽咽截断,无心再看显示一片平直检测仪的他气蹲在地上,死抱住头遮掩已然滑落的泪水。
这时,头顶传来两只手的温度,杨絮知道,那来自志远和女人。
“嘀…嘀…嘀…嘀…”
一切真的不能挽回了吗?
“嘀…嘀……”
只要男人苏醒,只要肉肉开心,我愿付出一切来换奇迹…
“嘀……”
“有了!!有了!!”护士小姐激动的叫声打破阵阵啜泣传来。
仿佛是战场胜利的号角声,三人听罢一并扑到床前。床边脑电检测仪又恢复了运作,绿色曲线平缓起伏,延展得温和自然…
76
平缓起伏的绿色为黑暗中的人们带来希望。
墙壁不再苍白,在男人努力睁开双眼的时刻放出圣洁光辉;鲜花重昂起头,在夜色下更显娇豔;喜悦的欢呼响起,兴奋的泪水随即流淌在每个人的脸上。
没有比爸爸苏醒的那刻更令人激动,更令人难以忘怀。
即使是昏暗的世界,也如此美丽。
男人干涩的眼中满是流露焦急关心的亲人,感动的泪水情不自禁缓缓淌下。
蠕动的嘴唇费力张合,含糊不清的话遍遍重复,一定要让每个人都听到。
'谢…谢…谢谢…'
简单的音符断续颤抖著发出,但其中蕴涵的深意却连贯有力。
爸爸的目光最後落在哭得双眼红肿的杨絮身上,无力的手轻搭上他的手。
没有比男人那个动作更温暖人心。
那时我明白了,希望不能没有,信心不能失去,生命并不脆弱,生命是顽强的。
在医生的细心诊治,护士的精心护理下,爸爸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几日後,他和杨絮在病房里进行了见面以来最长的一次谈话。
谈话结束後,他们却对内容闭口不提,可眼见两人关系越来越好,聪明的我自然猜到了他们到底说的是什麽。两人无非面对面,手握手,眼含热泪地先从感谢开始,接著感悟人生,再後来觉得杨絮信任可靠,最终承认并答应我们在一起的事实。
可,直到刚才,我才从妈妈的电话里知道他们那天到底在干什麽。
虽然猜测的思路没错,但出乎意料的是,气氛完全没有想象中那麽祥和感人。
杨絮那个家夥大吵大嚷,象火烧了屁股的猴子一样在房里走来走去,高谈阔论,争论不休。
身体恢复得不错的爸爸也是,边吃水果边指责杨絮的种种劣行,完全不记得自己是病人。
怪不得那天去看爸爸时,病房满地都是香蕉皮,苹果屑,橘子壳,而且距病床很远,大概是气愤不过时,当成了投掷杨絮的武器。
今天是爸爸出院的大好日子,我请了半天假,和妈妈分别赶往医院。
“不玩了不玩了!你老赢我都没兴致了!”到了病房门口,传出杨絮不满的叫声。“我赶紧帮你换衣服吧,一会儿肉肉和二妈就来了!”
“再来一把啊,你不号称象棋高手吗?”爸爸的声音听上去很开心。
“什麽高手啊!我…我那是瞎编的!不是怕你寂寞,现跟别人学的嘛!我哪会玩那玩意儿啊!”杨絮吞吞吐吐,不用看,听声音已经很尴尬了。
“这样啊,看来还是你哭的时候最诚实可信啊,以後说不定又想出什麽馊主意。告诉你啊,要是敢让小远伤心难过,饶不了你!现在想起把小远交给你,还忐忑不安,睡不好觉呢。”男人警告的声中充满笑意。
“我哪有啊!爱他还爱不过来呢!”杨絮顿了几秒後,突又蹦出抱怨,“对了!我一直没问呢!!我怎麽总觉得你那会儿就是想看我哭啊?我不哭你不醒,非等我哭得快岔气儿了你才醒?”
“我也想问呢,我昏迷的时候,你跟我说什麽了?他们谁都不告诉我,你自己招吧。”男人接著杨絮的话题发问,“我那会儿虽然昏迷不醒,但脑子却一直在转,一堆乱七八糟的事缠在一起,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有你一张脸!”
“哈哈,二爸是你对我印象深刻吧?是不是从没见过象我一样帅的人啊?怪不得第一次见面就说我象花花公子呢,能当花花公子的人肯定是超级大帅男吧?啊哈哈哈哈…”对杨絮那恬不知耻的自恋再熟悉不过。
我没有进去,就这麽边笑边听他们继续斗嘴。
其实,这种气氛也不错。
记得那夜医生说过,爸爸苏醒除了靠仪器救治,大部分原因是他坚强的意志力。
我知道他放不下妈妈和我…
我知道他没有忘记和妈妈的约定…
我知道他想看我得到幸福…
'小远,你爸对我说,他在这世上有太多不舍,怎麽会心甘情愿一睡不醒。在他生死挣扎的时候,仿佛真的听到大家的声音,而最清晰的就是小絮。如果没有小絮,他也许再也不会醒来,是小絮给了他重生的机会,他发自内心的感谢他,可每次面对调皮的他时,这种感谢却说不出口。其实,在反对你们的日子里,他有很认真的想过,也做过挣扎,一是想考验一下你们的感情,一是想劝说自己别扭不敢承认的心。呵呵,你爸最後还是肯定了我曾经说的经典,他终於想通了……'
是啊,人活著就那麽短短几十年,各种潜在的危机随时可能亲临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