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光有土地,没有百姓耕种,粮食也不可能像野草一样长出。如果天时地利都有了,老百姓也肯辛苦劳作,但如果贪官污吏横行、朝廷腐败,百姓生活苦不堪言,辛苦耕作的粮食必须大部分上缴,他们过不下去了,就会反抗,他们一反抗,没人种粮食了,我们也就没有米吃。同样的,如果发生战争,我们一样没有米吃。
「换句话说,一定要有人来种粮食我们才有米吃。所以米是百姓种出来的。」
先生周礼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盯著他看。
一开始他还有点害怕,可是後来他却有了些小小得意。其实这些他也不是很懂,但是他曾经在读书时无意间问过侍候他的太监,然後那个太监告诉了他这些事。
「咳,下面我们来温习一下今天课上讲的内容。」周礼拿起书本,开始向皇子及陪读们随意提问。
皇甫桀等了半天没有等来赞扬,不由有点失望。不过他那张被称为难看的脸,很难看出真正的表情。
第二章
张平躺在木板床上,疼得咬紧牙关。
可是他却连动都不敢动,也不能动。整个人四肢大张被绑在木板床上,三天来除了润唇,连口水也没下肚。
插在他伤口中的麦秆蹭著伤口疼痛万分。可是不插又不行,否则一旦伤口长合,他还得再受一次罪。
已经第三天了,只要忍过这一天,他就能离开这个臭不可闻的房间。
他的伤口算是愈合得比较好的,就连帮他阉割的师父也说,他肯定能挺过去。
这是件好事,他告诉自己。
据说在这房里死掉的人不少,都是没熬过去的。他还算比较幸运。
为了分散注意力,张平开始想大太监们会分给他什麽样的工作。
像他这样刚进宫,又无人照顾、又无钱孝敬的小太监八成会被分去刷洗马桶、或者倒夜香的工作。总之不会有好事等著他。
不过他还是稍微幻想了一下。
也许大太监看他懂事,把他分到皇帝身边……
想想看,皇帝哎!不晓得皇帝长什麽样?是不是像传言一样风流倜傥面目如玉?
听说皇帝的後宫中有很多美丽如仙女一般的宫妃,以後自己就可以天天看见了。
如果自己讨得这些贵人们的欢心,赐他一些宝物,他这一生,还有他的家人们就不用再愁吃穿。
想起家人,张平忍不住咧开一个笑脸。笑脸扭曲得很难看,但好歹也还是个笑。
他是自愿进宫当太监的。
想当初他爹娘知道他把自己卖了当太监那一刻,差点被吓傻。拉著他就匆忙跑去找买办说要退银,买办的人冷哼一声,白纸黑字,你当这是玩呢!
去找村长,村长直接说那是宫里出来的,他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根本惹不起。总之要怪就怪你家儿子,没有人逼著他按指印,他自己按得比谁都快。
就在他爹娘商讨要不要举家逃亡时,他站出来道:
「爹、娘,不就做太监吗。娘您不是说以前做状元的都得先阉割吗,况且宦官也是官啊,说不定你儿子将来能侍候皇帝,得个几样赏赐,将来你们就不用愁老四、老五还有大侄子的聘礼钱了。而且爹您不是说天下武功秘笈有一半藏在皇宫的藏书楼里吗?我进去当太监,也许能有机会溜进去看看呢。」
他爹张大嘴说不出话,他说秘笈一半都在皇宫只是随口说说骗骗小孩子,免得他一天到晚喊著要去闯少林寺。没想到……!
傻眼归傻眼,既定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而他们也确实需要这二十两银子救命。千叮咛、万嘱咐,夫妻俩生生把皇宫大苑说成吃人的魔宫,就怕家里这个说傻不傻、却愣得要死的三儿子把皇宫当成第二个方鼎村。
送他走的时候,他一大家子都出来了,一直把他送到村口。
他爹娘一直抓著他的手,还在吩咐这吩咐那。他大哥大嫂在旁边想要插话也插不进来,只急得喊:三弟,你放心去吧。将来等你放出宫,哥一定养你老!
他几个弟弟不知他要去哪里,一个劲在後面跟他哄闹,老四更是学著他大哥喊:三哥,你走吧,将来你出宫,弟我一定给你喂饭吃!
气得老大一脚把他踹旁边去了。
他爹趁人不注意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道:「不是说要不识字的吗?你娘可没少教你识字断文。你这去了宫里如果露了馅……」
「不会的,爹。我有数。」张平给他爹一个安心的笑脸。
他爹仍旧皱著一张脸,「你有数?你要有数就不会做这傻事。」
「爹,不过少个东西而已。将来赎回来就是。」
「可是、可是……唉,都怪你爹没用!」张爹抹泪,他儿子有数归有数,可少根筋啊。
「爹,你别这麽说,你和娘还有大哥已经尽力了,何况也该是我帮家里做点事的时候。」张平看他爹哭,鼻子也酸酸的,为了不让他爹更难过,他努力安慰道:「反正我们家孩子那麽多,也不怕张家断子绝孙。」
「你小子不懂,你还小,你不知道那对男人来说……」他爹跺脚又叹气。
「爹,你别再说了,现在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他爹还是一个劲流泪叹息。他娘走过来推开他爹,拍拍他肩头,强笑道:「过段时间我们去京里看你。你自己万事小心,收起性子,千万别做得罪人的事。还有,」他娘虎起脸,「千万不要多管閒事!」
「知道了,娘。」
他娘叹息,知道个鬼!她的儿子她清楚,这老三别看貌相老实,却也是家中最不老实、最不让人放心的一个。
张平抓抓脑袋又去安慰他大哥。为什麽他这个要入宫被阉割的人,反而要来安慰应该安慰他的人呢?
直到买办的人催促,他那一大家子才又哭又叹地回去。
抹抹眼泪,张平带著期待与害怕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净身房旁的黑屋中度过了最後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来带他出去。
先被安排到一间房子里待下。房里一排床铺,已经睡了些人。
领路的年轻太监告诉他,他将在这里休养三个月,待伤口全部养好,先学习宫里的规矩,之後才会被带到大太监面前正式赋予工作。
张平的心又略略安定了一些。心想这皇宫的待遇也不算差,看来并不像爹娘口中说的那样是个吃人的地方。
一安心,这伤也就好得更快。
能下床走路後就有一个老太监过来教他们这些新人规矩。老太监很罗嗦,但张平却听得很仔细。他知道老太监所说的都是用他自己的血和泪换来的经验。他要想在这里活下去,就得把这些话牢记。
老太监嘴中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主生奴生,主死奴死;主荣奴比人强,主卑奴比狗不如。
张平把这段话深深刻在了脑中。
然後就是学习磕头,学习问安,学习怎麽跪著倒退著走,学习如何头垂在地上还能看见上面动向等等。
终於见大太监的日子到来了。
这批与他一起去的共有十五个新人。两个似乎与宫中某有权势的太监沾亲带故,脸上并无紧张神色,想来是已经安排好去处的。
剩下的都像他一样,两手空空,等待命运安排。神色间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有两个竟准备了谢金。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让大太监在考虑他们工种时,给予了善意安排:一个去了书墨司,学习管理及修缮书籍;一个去了钟鼓司,学习上殿前的鸣钟击鼓及一些杂技戏曲。
而那两个有关系的,则一个被分到尚膳司学习打下手,一个被分到食用司负责酒水、油盐酱醋茶、蔬菜瓜果及肉禽的采办。让大家暗中羡慕不已。
身边或年幼或年少的太监一个个被人领走,他们中最大的一个也不过才十七岁。
还有六个人。张平暗自调息舒缓自己紧张的心情,等待大太监对他命运的裁夺。
自称孙宸的大太监看看手中簿子,用手指点了点他身边的小不点道:「许福是吧?这名字倒取得不错。」
「谢孙爷夸奖。」许福年龄不大,才十一岁,但也不是不懂事的笨蛋,立刻躬身道谢。
孙宸点点头,觉得这孩子还算机灵,长得也还清秀,把他分到哪儿去呢?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许福一怔,连忙摇头,「爷您让奴婢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孙宸满意地点头微笑,「既然如此,以後你就跟著咱家吧。」
许福喜出望外,连忙跪下磕头,口称师父。
张平在一边看得眼红,这大太监孙宸乃是内宫司的人,据他这一个月学来的知识,内宫司的人负责整个皇宫中除总管太监及各司首领太监外,所有太监的任用、处罚和买办,是个极为让太监们巴结的职司。
孙宸的目光总算落到他身上,张平低下头。
孙宸扫了他两眼,也问了句:「你叫张平是吧?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张平想去书墨司然後进藏书楼。刚张嘴又想到如果就这样直接说出自己想去的地方,孙宸肯定会拿他与许福的态度对比,到时候……
於是张平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小的人笨,一切请孙爷安排。」
孙宸也点点头,照样看了看簿子,张口决定了张平的未来。
「看你模样还算老实,正好贤妃娘娘宫里缺个侍候的人,你就过去吧。」
贤妃娘娘?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一步登天跑去侍候皇妃。张平先是有点失望,但随即心里就笑开了花。笑过也就算了,他也就作作梦,知道自己不会真的去侍候娘娘,而应该是在她宫里做些打扫、倒夜香之类的粗活。
继续在簿子上描画著,孙宸没有再多看张平,挥挥手让领路的太监带他去瑞华宫,当张平感恩拜谢时,孙宸突然道了一句:「以後见了谁都要自称奴婢。记不熟的话迟早得吃板子。」
张平连声称是。不就换个自称嘛,他会记牢的。
当天他拜见了瑞华宫之主,四妃之一的贤妃娘娘。
贤妃娘娘看起来很年轻,三十不到的样子。生得一双勾魂眼,笑时一定勾魂摄魄,可不笑时就有点凌厉逼人。
张平可没这个好福气,能让贤妃娘娘对他笑,所以在偷看了一眼後,他就没敢再多看。
贤妃娘娘似乎也懒得理睬他,待他叩见後就让红袖带他下去,并吩咐红袖先教他瑞华宫的规矩。
张平老老实实地在红袖面前垂头站著,等待红袖吩咐。老实说他觉得有五品品阶、负责教养皇子的典侍红袖看起来比贤妃娘娘更怕人。虽然红袖长了一张可人的圆脸。
红袖上下打量了张平几眼,似对自己看到的还算满意。她特地请孙宸帮她挑个老实可靠嘴巴严的新人,为此还花了二十两银子,希望不会让她失望。
张平托他爹娘的福,给他生了一张看起来就像老实人的老实脸孔。这第一关就算过了。
「你初来,想必对宫里的事还不是很清楚。慢慢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都会知道。」
张平依旧保持垂首的姿势,等待红袖往下说。
「不管是在瑞华宫,还是在宫里其他什麽地方,我们这些做人奴婢的有一点一定要记住:管好自己的嘴!明白了吗?」
「是。奴婢明白。」张平恭谨地回答。
「这瑞华宫里有些事情你以後肯定会知道。为了避免你犯错,我就提前告诉你。」
「多谢红袖大人提点。」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