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铮,别恨你爸。”母亲费力吐出最后一句话,又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秦喆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奔到走廊上,发出压抑得哭声。有护士推着工具车漠然的从他身边走过,眼里没有任何波动。这样的哭声几乎每时每刻都会在医院的某个角落里响起,特别是这样的重病房区,所有人都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
秦铮看母亲睡着了,也站起身,走到秦喆身边,他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得在旁边陪他。
“哥……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我……”秦喆哭得稀里哗啦,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这样的时刻,他却比秦铮崩溃得更厉害,他想着如果不是为了养活他,秦铮和母亲一定不会过得像现在一样苦。如果自己不存在,母亲和秦铮一定会比现在过得好些,母亲的身体也不会垮得这么快。
秦铮沉默不语,只是将秦喆揽进怀里,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在秦喆的头顶,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靠在一起,好像这样,心里就可以少痛一分,即使失去了母亲,至少他们还有彼此。
这一个月,秦喆打电话回去,向学校请了假,和秦铮两个人轮流照顾母亲。其实大多数时间,她都处在昏迷状态,偶尔清醒,也不过是语无伦次得念叨些年轻时候的事,只最后一句,她说的永远是:“阿铮,别恨你爸。”
秦喆记不太清小时候的事,只知道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小孩,是爸爸把他丢给秦铮母子俩的。可是。他心里一直把他们当做亲人一样对待,若不是母亲现在提起父亲,他几乎忘掉这件事了。
秦铮对这句话从来没发表过意见,永远都是面无表情的听着,秦喆也不敢问他。
母亲临走前的一个星期,几乎都是在沉睡中度过得,没再清醒,大多数时间,兄弟俩就这样坐在她身旁,怔怔地坐着,不说话,也不敢随意闭眼。直到一个夜里,他俩都在,这或许也是一种感应,他们握着母亲的手,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在用力握他们,像是也不放心离开似的。
一次又一次,很明显的力道,即使她一直未曾睁开眼睛,但却本能得牵挂着两个儿子。后面,心电图机发出一声尖锐得响声,他们两个都没有动,就这样在旁边看着她,慢慢没了呼吸。死亡并不称得上突如其来,他们早有了心理准备,却也正因为如此,那种钝痛如同一个模糊地伤口,一下又一下,被一把绣了的刀子割下去,划不出很深的伤口,但疼痛异常。
送走了母亲已经是十二月份,秦喆的导师打了电话回来,一边说些节哀顺变的话,一边小心翼翼的问他要不要帮忙办下期末考试的缓考。秦喆终究是拒绝了。
帮母亲处理完了后世,兄弟俩最后一次回到那个小院。秦铮捧着母亲的骨灰盒走在前面。院子里的东西还和过去一样,除了沾染的些许灰尘,几乎没什么不同。
冬天天冷,后院的地里几乎没种什么东西,这时节,母亲喜欢窝在家里,绣些花色打发时间。只是后来眼神不好,才渐渐弃了。秦喆想不出来,那些只她一个人在家的日子,母亲是怎么度过的,就这样一天又一天,没人在她身边陪她说话,院子里除了孤独再无其他,她不善交际,在村里也没几个朋友。
“哥,和我一起去北方吧,我让宁川帮忙租好了房子,租金不算贵。你到了那边再重新找工作吧。”秦喆鼓起勇气,提出了自己的提议。
秦铮沉默着却不说话,许久才问他:“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秦喆想了想,摇摇头,“等以后有机会,可以回来看看。”
收拾好了家里的东西,秦铮在大门上落了锁,兄弟两人沉默着往村口走去。
秦铮最终答应了秦喆,陪他一起离开这里,到他大学所在的城市,因为没有父亲,兄弟俩和宗族的交往从来不深厚,这样离开,也不会有多少人来相送。偶尔遇到村里的熟人,打个招呼,问一声去向,便也过去了。这块他们生活了多年的土地,待到失去了母亲,好像突然失去了家乡的含义。
第 35 章
乘火车北上,兄弟俩的心情都跌倒了低谷,一路上几乎没有交流。秦喆打电话给宁川,再次确定房子的问题,因为决定匆忙,他只好拜托宁川帮忙找合适的房子,还垫付了三个月的房租。
这座北方城市的房价比秦喆家乡的高些,宁川也是费了些唇舌,才谈下一个合理的价钱,位置在他们大学的旁边,离着市区称得上偏僻,因此略微便宜。
下了火车,秦喆带着秦铮去了那房子,六十几个平米,两室一厅,客厅很狭小,里面的家具还算齐全,只是一些生活用品要另外购买。也不知是不是不习惯北方的天气,秦铮一下火车就发起高烧了,好不容易撑到租住的房间,一下子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秦喆将行李丢在地上,查看秦铮的情况,看他眼圈浮肿,脸色苍白,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是紧紧皱着,一脸憔悴不堪的模样。秦喆爱怜地伸手抚摸秦铮的眉眼,轻轻叹了口气。
从此以后,他们只剩下彼此了。
秦铮醒来时已经是夜里,秦喆将他扶起来,手中端了个碗,“哥,醒醒,一会儿再睡,先喝点粥,然后把药吃了。”十八岁的男孩已经很懂得怎样照顾人了,秦铮吃了粥,他又拿出退烧药和热水,让秦铮吃下去。再让他躺下,重新给秦铮盖好了被子。
“我睡了多久。”秦铮哑着声音问道。
“一个下午,没事,你接着睡,等病好了再说别的。”秦喆轻声说,伸手帮秦铮掠去额头上一缕碎发。
秦铮疲惫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晚上别跟我一起睡,我怕传染给你。”
秦喆一怔,“你怎么知道我要和你一起睡啊。”
“我还不知道你……”秦铮喃喃地说着,闭上眼睛,很快又睡了过去。秦喆试了试秦铮的额头,温度似乎已经降了下来,他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关上灯,自己从隔壁房间拿了床被子过来,在秦铮身边躺下。他在心里默默说:晚安。然后闭上了眼睛。
秦铮毕竟底子好,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就已经好了大半,他睁开眼,无奈地看到秦喆在他身边睡得正香。早上七点整,正是秦铮以前要去上班的时候,他的生物钟形成了习惯,即使离原来的地方已经是千里之外,也依旧改变不了一些生活中的习惯。
他轻轻咳了两声,到厨房里做了些稀粥,又煎了两个鸡蛋。他有心惊讶的发现,昨天晚上秦喆将大多数必需品和食物都买了回来,一一摆好,想来是忙了整个晚上。
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啊,秦铮在心里感叹,转头又去叫秦喆起来吃饭。
“小喆,起来吃饭了。”秦铮摇了摇他的肩膀,发现秦喆鼻子里“嗯哼”了一声,把被子蒙到了头上。
“小喆,起来了。”秦铮又提高了声音,将被子往外掀,秦喆奋力抱住自己的被子,又继续往里面钻进去。“别往里面钻了,小心憋着。”秦铮淡淡一笑,刚觉得他长大了一点,就又显出孩子气的一面。他攥住被角,使劲一拖,终于将秦喆的被子掀开。
秦喆把自己弯的像只虾子,瑟瑟发着抖,却说什么也不肯穿上衣服,只喃喃着:“妈,再让我睡一会儿。”他迷迷糊糊的说完,才突然想起来,母亲已经不在了。被子重新盖到了他身上,头顶上传来秦铮的声音,“快点穿衣服起来吃饭,你今天该去上学了。”声音很平板,听不出情绪的波动。
秦喆起来默默地穿上衣服,到厨房里吃过早饭,家里静悄悄地,两个人都不说话,耳边只有咀嚼的声音,只不过十分钟,秦喆就受不了的放下碗筷,落荒而逃。
他拿了书包出了门,秦铮送他到门口。
“中午,我可以回来吃吗?”秦喆小声问。
秦铮点了点头。
“哥……”秦喆抓着秦铮的手,“你先歇几天,再去找工作,好不好,我想和你多呆几天。”他说的婉转,秦铮却懂得,他是担心自己状态不好,在陌生的城市里,别再出什么问题。
“嗯,别担心,哥都这么大的人了,不会有事的。”
“那我走啦。”秦喆抿着嘴,突然伸手抱了抱秦铮,然后转身离开了。
秦铮休整了一个星期,再也按耐不住,开始到处转着找工作。毕竟他这些年的存款有限,秦喆大学还没毕业,坐吃山空实在是一件让他心里发慌的事情。
兜兜转转,找了半天,秦铮在码头找到一个装卸工的工作,还是普通的体力活,没什么技巧,能使劲就行,干活的也多是打工来的外地人,虽说没遇到老乡,但同事相处倒也和睦。这里的工资待遇倒是不错,秦铮扳着指头算下来,转正以后每个月能拿到两千多块,如果不在那里住宿,每月还有二百元的补助。
每天,秦铮下了班,便做公车回到他们租住的房子,那时候,秦喆一般已经回去了,做好了饭在等他。这样规律的生活让秦铮渐渐觉得有了点家的感觉。疲惫了一天,有那么一个人在家里点一盏灯,等他回家以后,有温和的问候以及喷香的饭菜。就像是……妈妈还在时……一样。
这样又过了一个月,便是秦喆的生日,十八岁的成人礼,总归是要隆重些。那天秦铮和单位的同事倒了班,下午就回到家。他到超市的蛋糕店买了个小蛋糕,这几年物价飞涨,蛋糕也不是过去时的价钱。大个的太贵,他只好挑了一个最便宜的八寸。可惜那个尺寸的都是心形,秦铮也没多想,选了个巧克力的,上面似乎还画着花体字的英文。只可惜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把上学时学得那点忘光了,想来是祝你生日快乐之类的吧。
他回到家,炒了几个秦喆爱吃的菜。五点多的时候,秦喆回来了,看到蛋糕时眼前突然一亮,嘴角的笑容掩都掩不住,兴奋至极。秦铮心里纳闷,却只当他看到好吃的,高兴起来。于是轻笑着说:“去洗手,然后过来吃饭。”
第 36 章
插上十八根蜡烛,点燃,将电灯关掉,房间里,只剩下盈盈的火光和男孩子笑容灿烂的脸。
秦铮笑着说:“好了,许愿吧。”
秦喆点点头,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了两声,将蜡烛吹灭,秦铮转身去开灯,回来时,秦喆已经把蜡烛统统拔掉,用手指沾了点奶油,凑过去,抹在秦铮的脸上,然后嘻嘻哈哈地退了两步。
“臭小子,别闹,先过来吃饭。”秦铮猝不及防,被他抹成了大花猫,也笑了起来,也拿了蛋糕,朝秦喆的脸上招呼。
秦喆被抹了第一下,第二下被他躲了过去,他伸手抓住秦铮的胳膊,用舌头舔舐他的指尖,那触感痒痒的,有些潮湿燥热,让秦铮脸色发红,急忙抽了回去,低声道:“别闹了。”
“哥,你记不记得去年你说过什么。”秦喆眨眨眼,“虽然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回答,但是还是想听你亲口和我说啊。”
秦铮一怔,“我什么时候回答过你了。小喆,其实我觉得……”
“蛋糕上都写得,你现在害羞什么。”秦喆有些生气地打断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的恼怒。
“蛋糕?”秦铮愣了一下,“不是生日快乐吗?”
秦喆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