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的态度去分析问题。“无所谓彻底解放。解放指的是从这种或那种制度,从这种或那种信仰,为这个或那个个人,赢得解放;它是一点一滴的解放。”这种看法对许多人而言不足以应付中国的现实问题,而且在感觉上也很难令人感到满意。胡适立足教育的长远规划并未产生立竿见影的政治成效。这一规划只能产生向军阀政府要求保障民权的自由主义宣言,但这不会有什么效果。中国的个人主义者们并无能力实施西方自由主义传统上积极维护个人权利和自由的学说。西方自由主义学说来源于西方关于天赋人权和法律至上的理论,但在中国并无能够支持起真正中国式自由主义的类似理论传统。相反,在军阀肆虐的中国,未来的自由主义者在能“自私地”要求获得他应得的民权之前,首先必须帮助建设起一个现代化的民族国家。这也是新型爱国思想所要求的。大众关心的焦点一度是如何解放个人,但1920 年之后它又回到更为合乎国情的主题上,即如何使国家强大起来。民族主义又一次夺走了自由主义的优先权。各种政治运动再度兴起,它们将发动个人并将个人及其文化生活纳入它的轨道。
五四事件已经表明,当学生被组织起来参与政治行动时他们能取得怎样的成就。当时在上海的孙中山对此看得很清楚。于是他开始招募学生,作为他全面改组国民党计划的一部分。政治行动对于性格活跃的陈独秀也颇有吸引力。正当此时,苏俄的榜样和方针以切实可行的形式出现在他们面前。新文化运动中的一派和某些主要的国民党领袖人物一样,很快感到已经找到了长期寻觅的行动纲领。
学界求助于马克思主义,一方面因为马克思主义自称是科学的理论,而当时中国学界普遍认为西方列强的秘密即在于“科学”二字。马克思主义中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认为,社会依靠压迫和被压迫阶级之间为了争夺对生产资料的控制权而进行的阶级斗争,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逐步向前发展。这一观点对青年学生有很强的吸引力,因为他们需要有一种理论体系来解释演化的真义、阐明纷繁复杂的历史事件。特别受欢迎的是一种乐观的信仰,即认为通过取消生产资料的私人古有制度,可以消灭阶级斗争和阶级剥削;这是因为此时的中国是一个在工业化进程上刚刚起步的发展中国家,它的所有问题刚刚萌芽。不仅如此,列宁还为马克思主义补充了共产党这个纪律严明的精英组织将成为革命先锋队的观点,并把殖民帝国主义解释为国际垄断资本主义发展的结果。本来被认为适用于发达工业化社会的欧洲马克思主义,至此还只是中国思想史上的一个小题目,而马列主义就更是新生事物了。1917 年苏俄成功夺取政权后马列主义在中国的救世主形象由此变得更为可信。它似乎为中国提供了一套能够全方位解决中国一切问题的方法。在理沦层面上,它提供了一套完整、普遍和科学的世界观;这套世界观教人们摈弃西方“科学思想”名义掩盖下的西方帝国主义行为,并把中国的落后挨打归咎于和封建军阀相勾结的金融帝国主义对中国的奴役。在政治层面上,列宁主义提供了一种更加严密的新型政党组织方法和一种夺取政权、利用政权发动群众、重建社会的领导艺术。这其实是苏俄在借用西方世界政治技术方面迈出的一步。最后,列宁主义向个人展示了一条自我约束并为爱国主义目的而献身的道路。
马列主义的吸引力本来就与日俱增,而这一理论在中国出现时更是正逢其时,因为这时的爱国热情达到了白热化,正需要一种组织方式来引导。中国在凡尔赛被出卖的事实有力地证明了中华民族真正的敌人是“帝国主义”C 从此,正如列宁所说,民族主义和反帝运动走到了一起。一些新文化运动的领导人进而开展政治行动。一向关注中国农民解放问题的教授李大钊曾在《 新青年》 上发表((布尔什维主义的胜利》 一文庆贺十月革命;1919 年5 月他负责编辑了一期马克思主义专号。北京和上海的研究会开始对形形色色的社会主义理论进行分析讨论(曾在北大图书馆做过李大钊助手的湖南学生毛泽东也在1919 年3 月回到长沙后发起了类似的团体)。到1920 年年中,陈独秀和李大钊已经全身心地接受了马列主义。陈独秀于同年9 月和其他一些人聚会,筹划成立中国共产党。当1921 年7 月毛泽东和其他11 位代表在上海参加中共一大时,北京、长沙、武汉、广州和济南均产生了共产主义小组。
苏俄政府对这一事件的迅速发展提供了支持。它首先提出放弃所有帝俄时代通过不平等条约在中国攫取的特殊权益,此举赢得了全国上下广泛的亲苏情绪。共产国际派出代表(共产国际成立于1919 年3 月)来华筹建上海第一个共产党组织,设立通讯联络处,出版刊物和设立各党小组,并且列席了中共一大。在这个阶段,共产国际的经验是不可或缺的要素。战后在法国半工半读的学生中有不少积极分子来自湖南。他们于1920 年在巴黎建立了自己的中国青年共产主义组织。南开大学毕业的周恩来成了从法国归来的共产党领导集体中最著名的一位。1921 年后共产党和国民党组织的发展,使学界面临着一场痛苦的抉择,学者或是避开政治埋头学术研究,或是以学术为政治的附庸。当胡适和陈独秀在合作四年后于1920 年初分道扬镰时,他们代表了不同的选择。
作家们也面临着类似的选择。和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情况相似,书面化的日常语言开始在各种文学形式中得到实验性的应用。长短篇小说、随笔、诗歌、戏剧、评论等新式体裁和主题都有待于人们用中文对它们进行再创造。许多努力刚刚开了一个头,更多的问题有待研究。但对大多数作家而言,当务之急是社会革命:人们应当铲除旧制度,重建一个新社会。作家们相信他们的任务是教育民众,拯救中国。那些以个人主义方式追求浪漫主义或“为艺术而艺术”的作家与前者相比,不免黯然失色。后者中有素以救治中国瘤疾为己任的鲁迅。最有影响的早期文学组织― 文学研究会,承担编辑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 小说月报》 杂志。他们提倡一种多样化的现实主义的“人的文学”,重视西方小说的翻译,并且鼓励新进,其中包括几位女作家。与之竟争的是由郭沫若等人在日本成立的创造社,起初他们投身于一种彻底反叛的浪漫主义文学。后者出版了一些坦白的自传体文学作品。这些作品往往描写主人公爱情生活和爱国情绪同时受到挫折,从而良心受到谴责,有负罪感。但到了20 年代中期,创造社以同样的热情转向了马克思主义。郭沫若在谈到1924 年他转向马克思主义时写道:“我现在能够把所有过去无法理清的思想安置齐整;我已经找到了所有过去看来自相矛盾、无法解决的问题的答案。”这一表述概括了马列主义的吸引力,并预示了视文学为艺术的自由派个人主义者的厄运。由于缺少一种近代传统和在新环境中进行艺术评价的尺度,或许作家们更容易接受以文学为革命过程中的一种初级社会功能的定义。
二、国民革命的背景
19 世纪20 年代在军阀战争达到了混乱的极点之后,目睹了又一场革命的兴起和军阀制度的消灭。革命的首要目标是实现国家统一。除此之外,还有外交关系上和国内政治上的一系列目标。在外交关系上,革命的目的是废除在不平等条约体制下的外国特权和外国势力。每一个爱国者都必须反对帝国主义。但在国内政治上,各派间存在着众多的利益分歧。通过组织工厂工人和乡村农民发动社会革命,这本来也可能成为一种选择,但革命领导层的主要人物最终背叛了社会革命,镇压群众运动,并在维护国家统一和反对帝国主义的基础上巩固了政权。国民革命的全过程始于1921 年,直至1925 年年中。它从团结各派,积聚力量开始;两年后达到高潮,然后革命热情才开始消退。作为中国走向政治现代化的一步,国民党的兴起意味着一种新的政治形式,一党专政终于问世以替代旧的封建王朝制度。不平等条约体制也即将走到它的尽头。通过不断修约,中国收回了越来越多的主权。但这些可喜的现象不幸未果而终。国民党独裁政权并未能控制中国所有的省份。国民党赖以取得政权的那场国民革命,原本主要发生在城市里,一旦推行到农村,便戛然而止。同样,中国也未能彻底恢复全部主权,如未能如愿以偿地取消治外法权。这场国民革命与1911 年革命一样,只取得了有限的成功。
西方对中国施加的可能影响至此也将用尽。无论通商口岸的西方实业家还是在内地活动的传教上,对中国问题都无可奈何。任何一个把不平等条约加在中国身上的西方列强都无法为中国提供一种政治改革的模式。它们同样也没有办法约束迅猛发展的民族主义洪流使之为工业化建设提供动力。西方帮助中国打破了旧制度,但它是否能帮助后者建设一种新秩序呢?这成了1921 年到1922 年间重建战后外交关系的根本句题。
拖沓的修约
外强希望看到中国建设成一个和其他国家一样稳定的中央政府。不平等条约体系在形成时期就已经具备了终止的可能性。由于条约是在两个主权国家之间签定的,其中一方(中国)接受另一方对它主权的限制。外国外交人士和中国民族主义者的分歧与其说在于中国是否应收回主权,不如说是以怎样的速度、通过怎样的过程来实现主权的回归。西方列强处理中国问题的方案是在华盛顿会议上提出的(华盛顿会议于1921 年11 月12 口至1922 年2 月2 日召开)二这个解决方案共分四个部分,但它无论从合法性、条款的可执行度,还是强权政治中的条约约束力来看,都不具备强制实施的可能。首先,方案规定英日同盟自行终止,两国之间不再建立其他替代性联盟。原先的英日同盟约定,一旦日本和美国发生冲突,英国和英联邦应加入日本一方参战。其次,会议就列强海军主力舰的吨位限制达成了一致,英、美、日之间的比例为5 : 5 : 3 ;附加条件是英国或美国不得在新加坡以东和夏威夷以西建立海军基地。第三,日本同意从山东撤军,同时也撤出东北亚。1918 年年中西方列强干涉俄国布尔什维克革命时,列强军队特别是日军进古了俄国远东的滨海省、中国东三省北部和西伯利亚东部地区。这就是说,日本为了答谢英美承认它在西太平洋上的霸权,把它在亚洲大陆上除朝鲜以外的势力区缩小到上卯5 年时的规模。最后,九国条约正式宣布,与会国家一致支持门户开放政策,维护中国领土完整和行政独立,并召开会议讨论中国的关税问题和治外法权问题,逐步取消不平等条约体系。根据这些协议的规定,日本撤出了山东,英国也归还了威海卫。但关税会议一直拖到1925 年、1 926 年间才召开。即便到了那时,与会各方除了同意中国至1929 年可以实行关税自治外,没有就任何其他问题达成一致意见。同样,1926 年在北京召开的治外法权会议也未产生任何结果。使中国在走向一个民族国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