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那儿呆了很久吗?”
这回轮到科拉怀疑他精神错乱了。“没有,没有,没有。
我回到屋里告诉了班迪泰利,他就打电话给你了。”
工头点了点头,证实此话不假。
“你有没有在那儿到处走走?”第一位警察问科拉。
“到处走走?”
“到处站站?抽抽烟?把什么东西扔在她身边?”
科拉拼命地摇头。
第二位警察在翻笔记本,而第一位说:“我刚才在问你呢。”
“没有。什么也没做。我看见她,就扔下鞋,接着就进屋了。”
“你有没有碰她?”第一位警察问。
科拉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她死啦。我当然不会去碰她。”
“你碰了她的脚。”第二位警察说,一边低头看着他的笔记。
“我没有碰她的脚。”科拉说,尽管到底有没有碰过她,现在他已经记不起来了。“我碰了她的鞋,鞋就从她的脚上脱了下来。”他忍不住反问道,“我怎么会想去碰她呢?”
两位警察都没有答腔。第一位转过身来朝第二位点了点头,第二位便合上了笔记本。“好吧,带我们去看看她在哪儿。”
科拉牢牢站定,连连摇头。阳光已经把他围裙前溅上的血烤干了,苍蝇在他周围嗡嗡乱叫。他眼睛没有看着警察,嘴上说:“她在后面,在栅栏上那个大洞外面。”
“我想让你带我们去看看她在哪儿。”第一位警察说。
“她在哪儿,我刚才告诉过你啦。”科拉嚷起来,抬高了音调,分外刺耳。
两位警察交换了一下眼色,以此暗示,科拉不愿意去是别有深意的,是应该记下来的。然而,他们什么也没说,扭头从科拉和工头身边离开,绕着房子四处走动。
此时已到了正午,太阳火辣辣地直射在两位警官平坦的警帽顶上。帽子下面,他们俩的头发都湿透了,脖子上流满了汗水。在屋后,他们看见了栅栏上的洞,便朝那儿走过去。身后,一阵阵牲畜垂死时的尖叫仍然从屋里传来,而他们却在其中辨别出了人的声音,便回过头来。只见五六个男人挤在后门,紧紧抱作一团,围裙都跟科拉的一样红,一样血迹斑斑。两位警察对于这种好奇心都司空见惯,便回转身径自朝栅栏走去,直奔那个洞。他们俯下身,一前一后从洞里钻过去,再往左转,朝栅栏外的一片宽阔多刺的灌木丛走去。
两位警官在离灌木丛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们心里明白是要找那只脚,于是轻而易举就发现了目标——他们瞧见那只脚的底部正从短树枝下面往外窥视呢。而那两只鞋,就搁在脚的眼前。
两个人都朝那只脚凑过去,一边慢吞吞地走,一边留神看着走过的地方,既要注意不让自己踩到什么人的脚印上,又要以同样的小心劲儿避开那些该死的水塘。第一位警察紧挨着那双鞋跪下来,用一只手拨开了齐腰高的杂草。”
尸体仰面躺着,脚踝的外侧给压进了泥土里。那位警察伸手向前,推开杂草,露出了一截没有汗毛的腿肚子。他脱下了墨镜,眯缝着双眼费力地往那一团团黑影里瞧。顺着他的目光,先是瞧见了整条腿,又长又壮,随后沿着瘦削的膝盖往上,是一条带着花边的红色短裤,短裤之所以能露出来,是因为上面那件粉红的女装被人掀了起来,盖住了脸。
接着,他又凝神注视了片刻。
“天哪!”他大声叫起来,松开手,那些草又弹了回去。
“怎么啦?”另一位警察问。
“那是个男的!”
第三章
一般说来,即便是在威尼斯警察局这帮没精打采的职员中,像“马盖拉发现易装癖男妓,头部脸部均遭致命猛击”这样的新闻也是会轰动一时的——特别是正逢漫长的八月假,此时的案件要么就是趋于减少,要么就是增加些夜间偷盗、破门行窃之类令人厌烦的老一套。可是,今天,另一条惊世骇俗的大新闻像团火一样烧遍了警察局的走廊,想要取代它的位置,那桩案子还远远不够骇人听闻。事情是这样的:警察局副局长朱塞帕·帕塔的太大玛丽亚·卢克雷齐亚·帕塔在上周末离开了共同生活了二十七年的丈夫,住进了米兰的一幢公寓,而这房子的主人——说到这里,每位讲故事的都要暂且打住,准备好向每一个对此还一无所知的听众抛出一枚“炸弹”来——是蒂托·布拉斯卡,意大利色情电影当年的重要奠基人,如今的主要运作者。
这消息就在那天早上从天而降,是由外事办公室的一位秘书传到大楼里来的。她的叔叔就住在帕塔家楼上的一个小套间里,声称在帕塔夫妇的对抗最终爆发的节骨眼上,他正巧经过他们家的房门。她的叔叔说,帕塔叫了好几遍布拉斯卡的名字,威胁说此人但凡敢来威尼斯,一定要把他抓起来;帕塔太太以牙还牙,扬言不仅要跟布拉斯卡同居,还要当他下一部电影里的明星。那位叔叔一路后退上了楼,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他一直在磨磨蹭蹭地开自家的大门,而帕塔夫妇则不断地你来我往,互相威吓。这场对峙直到一艘水上出租船泊在了巷尾、帕塔太太离家出走才告一段落。
帕塔太太下楼的时候,身后跟着六只箱子和一串咒骂——箱子由出租船驾驶员拎着,至于帕塔的咒骂,在音响效果同隧道不相上下的楼道里拾级而上,直传到那位叔叔的耳朵里。
礼拜一早上八点,消息传到了警察局。帕塔本人跟在这消息后面,于十一点到达。一点半,关于易装癖的电话打了过来。可那时候,大多数职员已经去吃午饭了。有些职员一边吃一边对帕塔太太未来的银幕生涯展开了天马行空的遐想。在一张桌子上,有人拿警察局副局长平易近人的程度打赌,谁要是胆敢第一个跑去问副局长,他太太的身体好不好,谁就能赢到一万里拉。
易装癖男妓遭人谋杀的事,圭多·布鲁内蒂先是从副局长帕塔本人那儿听来的。帕塔在两点半的时候打电话把布鲁内蒂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我刚才接了一个从梅斯特雷打来的电话。”帕塔让布鲁内蒂坐下来以后告诉他。
“是梅斯特雷吗,长官?”布鲁内蒂问。
“没错,就是利贝塔大桥另一头的那座城市嘛。”帕塔猛地嚷起来,“我想你肯定听说过的。”
布鲁内蒂想起了早上听说的帕塔出的事,便决定不去理会他的这番评论。“他们为什么打电话给你,长官?”
“他们那儿出了桩谋杀案,没人调查。”
“可他们的人手要比我们多啊,长官。”布鲁内蒂说,心里也拿不大准帕塔对于两座城市警力的运作情况到底知道多少。
“这个我知道,布鲁内蒂。不过,他们有两个警长正在度假,另一个在周末的一次车祸中弄断了腿,这下子就只剩下一位了,而且她——”帕塔的鼻子使劲地哼了一声,表示对于这种可能性深感厌恶,“从星期六开始放产假,要到明年四月底才会回来。”
“那两个度假的呢?想必可以把他们叫回来吧?”
“一个在巴西,而另一个好像没人找得到。”
布鲁内蒂想说,警察不管到哪儿度假,都得留下话,告知联系方法,可是一见到帕塔的脸色,到嘴边的话便改成了一句提问;“关于这桩谋杀案,他们跟你说了些什么,长官?”
“那是个男妓。易装癖。有人打烂了他的头,把尸体扔在马盖拉郊外的野地里。”布鲁内蒂还没来得及提出异议,帕塔便接着说,“你就别问了。那野地在马盖拉,可是屠宰场隶属于梅斯特雷,就差几米,所以归梅斯特雷管。”
布鲁内蒂不想在产权呀、城市边界呀之类细枝末节的问题上多花时间。他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个男妓,长官?”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这是个男妓的,布鲁内蒂。”
帕塔说,声音提高了几度。“他们怎么告诉我,我就怎么告诉你。一个易装癖男妓,穿着女装,头部、脸部都给打得稀巴烂。”
“他是什么时候给找到的,长官?”
作记录一向不是帕塔的习惯,所以接那个电话的时候,他没有费神去记下什么来。案情并没有引起他的兴趣——男妓长、男妓短的——可让他费神的是,这份活儿居然得让他的人来干。那意味着他们不管取得什么成就,都得归功于梅斯特雷。不过接下来,他想起了这些天来自己个人生活里出的乱子,便打定了主意,也许这种案子应该让梅斯特雷去出各种各样的风头——成为公众注意的焦点。
“今天早上,我接到他们警察局打来的电话.问我们能不能处理这件案子。你们三个人在忙点什么?”
“马里亚尼在度假,罗西还在研究博尔托洛齐那件案子的文件。”布鲁内蒂一一道来。
“那你呢?”
“我是安排好本周末开始度假的,副局长。”
“那可以搁一搁。”帕塔说,那种不容置疑的口气,把预订旅馆、买飞机票之类的事儿统统压在底下了。“再说,这肯定是小事一桩。把那拉皮条的找来,弄一张顾客名单。凶手肯定在里边。”
“他们有皮条客吗,长官?”
“不是娼妓吗?当然有皮条客喽。”
“那么男的娼妓呢,长官?易装癖的男妓呢?当然,假设他是个娼妓的话。”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知道那种事,布鲁内蒂?”帕塔问,话里带着猜疑,还比往常更添了几分怒气。这一下又迫使布鲁内蒂想起了早上的头条新闻,马上转换了话题。
“这电话是多久以前来的,长官?”布鲁内蒂问。
“几小时前。怎么?”
“我怀疑尸体会不会给人动过。”
“在这种大热天里?”帕塔问。
“是,这是个问题。”布鲁内蒂附和道,“尸体给送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某个医院吧。可能是翁布托第一医院。我想他们是在那儿验尸的。问这个干吗?”
“我想去看看,”布鲁内蒂说,“还有案发现常”帕塔不是那种对小事儿在意的人。“既然这是一桩梅斯特雷的案子,你可得记住用他们的司机,别用我们的。”
“还有别的事吗,长官?”
“没事了。我敢肯定这是小事一桩。你在周末前肯定能收拾好行装,自由自在地去度假。”这是典型的帕塔,对于布鲁内蒂打算去哪里、可能会取消怎么样的预订一点儿都不过问。又是一些小事罢了。从帕塔的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布鲁内蒂注意到,就在他刚才呆在里面的那点时间里,紧挨着办公室的一个小休息室里突然出现了一些办公用具。一张大木桌搁在一边,而一张小桌子放在窗户下面。他没去理会这些,径自下楼,走进警察们工作的办公室里。维亚内洛巡佐从他桌上的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来冲着布鲁内蒂笑了笑。“您根本就不用问,警长,没错,那是真的。确实是蒂托·布拉斯卡。”
听到这番证实,布鲁内蒂就跟几小时前刚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一样吃惊。假如“传奇”这个词没用错的话,那么布拉斯卡真可算得上是意大利的一个传奇了。他六十年代就开始搞电影,他那些血淋淋、阴惨惨的恐怖片的矫揉造作是如此模式化,以至于那些片子不知不觉都成了这种类型的翻版。不管布拉斯卡在制作恐怖片上有多么无能,他可一点儿都不傻,面对公众对他电影的反响,他的回应竟然是制作出更加离谱的片子来:吸血鬼居然会带着手表,看来是演员忘了脱下来了;德拉库拉逃跑的消息竟然是打电话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