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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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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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微笑而已。

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我为哑巴准备了一些酒菜,想让他到会议室来享受人生的最后一次丰盛晚餐,法院方面坚决不同意,说像他这样的重犯出不得半点差错。无奈,只好在提审室里将就了。哑巴要求把梅小如捎上,我犹豫半天,还是同意了。

哑巴把采访机还给我,并交给我一捆报纸封好的东西,让我无论如何要寄给连城一个叫吴尔芬的人,地址电话都写在报纸上。“是你的自传吗?”哑巴没有回答我,只说:

“你要确保它能够到达吴尔芬的手中。”

坐在水泥墩上的哑巴要透过钢筋网才能够得着食物,但他吃得很认真,也尽量吃得优雅,只是吃得不多,葡萄酒也是象征性地咪一口。小如拼命吃,一直吃,吃个没完,一直吃到当场呕吐。吐完用手背抹一抹嘴,又吃,吃着吃着小如就哭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地板哭。

“我不想死,大哥,所长,我不想死。你们要帮我想办法,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你们有办法的,为什么不救我呢?”

哑巴对小如的哭诉无动于衷,我也没有回答小如,扭过头去抹泪。我的心都被小如的泪泡软了,心一软,说话就仁慈了:

“小如,你提一个要求吧,只要不违反规定,我尽量满足你。”

梅小如的哭泣戛然而止,手也不拍地板了,时间和机会是多么的宝贵,他不得不集中所有的智慧开动脑筋。虽然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我还是被小如提的要求吓了一跳。

“所长,所长,你有女人的裸体画吗?我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的身体,连裸体画也没见过,只读过一本街上卖的黄色小说。这样死不值呀,所长。”

我到哪里去找那玩意儿?就算有,我能给小如看吗?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跟小如渴求的目光一碰,我的心就硬不起来了,同情取代了原则。我叫小鸟过来:

“你马上去我房间,把书架上那本叫《爱的历史》的书找来,厚厚的,硬壳精装的。”

我记得那是一本外国人写的关于爱情史的书,书上有大量的裸体插图,有古典绘画的、有素描的、也有摄影的。小鸟把书找来,我当场递给小如,小如迫不及待地翻阅,看他的右手在飞快地拨动书页,似乎是亡命之前的特务在寻找绝密文件。突然,我发现自己上当了,一个当代的大学生怎么可能没见过那种东西,网络、书刊、影视,各种色情资讯洪水般滔滔不绝,想抗拒都难。小如的行为证明,我真的上当受骗了:小如左手捧着打开的书,右手拉开裤裆,掏出小便时才可以掏出来的东西。可是,小如并非在小便,他在做一个年轻人被窝里才能做的事。我恼羞成怒,扑向钢筋网:

“梅小如,我命令你马上停止手淫,把书还我。快。”

第八章:死亡(19)

小如站到我伸手够不着的墙角,不但没有按我的命令停止行动,反而加快了频率。哑巴置之度外,仍然在吃东西,他慢条斯理地说:

“你吼什么,他完事了自然会还你书。”

梅小如一声怪叫,趴在墙上不动了,手上的书就滑落到那一摊秽物上。

哑巴吃完,接过我递进来的纸巾细致地擦拭十个手指,擦完将纸团在手心,怯怯地看着我,像一条慵懒的狗。我帮他抹去嘴角的肉汤,心酸地低语道:

“你有什么愿望,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跟我说,啊?”

哑巴的脸麻木了,徐徐流下两行清泪,就是不说话。我收起碗筷,将事先准备好的纸和笔摊在哑巴面前,“要不然写吧,写出来总可以?”

哑巴低头想了很久,抓起笔,当场写了一首诗。他把诗交给我的同时,提了一个要求,也是向司法部门提出的最后要求:

“把我和花季的骨灰混成一盒,葬在陶家的桃树林中,并在共同的墓碑上刻上这首诗。”

我还没看诗就先表态,“你放心,我一定做到。”这首叫《桃源新娘》的诗是这么写的:

我含泪将

我的爱人埋藏

以花瓣以目光

包裹她孤独的身躯

再以颤抖的手将诗歌

写在她无名的墓碑上

我彻夜坐在黑暗的一角

守候她是我心中

女人的形象

把桃花洒落在她胸前

同时洒落的

还有我的爱和忧伤

春去春会再来

桃源空自浮华

我的爱人无言地离去

遗我以不变的桃花

与不变的甜蜜与悲凉

但我要恳求路过的你们

不要粗暴地把她惊醒( |。。)

置她于充满谎言的

舌尖之上

讹传她讹传她

曾经那样温柔的心

花谢花会再开

桃花仍是当年的桃花

只有我只有我

安详地躺在她身旁

伴随千年旧梦

执行死刑的这一天早晨,我为哑巴和小如准备了牛奶、豆浆、包子和咸鸭蛋,在武警的监督下送进了九号房。哑巴盘腿坐在通铺上,见了我笑了一笑。小如则躲在被窝里,被子在微微颤动,说明小如在发抖。听到书记说“所长来了”,小如像装了弹簧那样蹦起来,忙着穿衣服,眼圈黑黑的。我将食品一件一件摆向通铺,独眼、黑脸、交通他们远远地站着吞口水。牛奶和豆浆都是早餐工程买来的袋装,我不可能带剪刀之类的进号房,只能咬开牛奶袋的一角,插进吸管,交给哑巴。哑巴又笑了,他摇摇头,指一指豆浆。袋装的牛奶不能放下,放下就溢出来了,我抬头找小如,小如还在穿衣服,他把上衣穿反了,正脱下来翻袖管。我将牛奶举到交通面前,交通吓了一跳,闪到独眼身后了,独眼可不客气,接过牛奶就喝。我再咬开豆浆袋的一角,插进吸管交给哑巴。见哑巴开始喝豆浆,我剥掉鸭蛋一半的壳举到哑巴面前,哑巴笑着摆摆手:

“不吃了,我怕等一下上厕所不方便。”

“等一下”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没有人敢接哑巴的话。小如总算穿好衣服,走到外间又折回来穿袜子,穿好袜子再走到厕所的位置蹲好,看样子是要屙屎。可是,哑巴喝完豆浆漱过口了,小如还蹲在那里发呆。我走过去问:

“小如,好了吗?”

小如神情恍恍惚惚的,听到我叫他仿佛大梦初醒,慢慢站起来,幽幽地说,“所长,我屙不出来。”

“撒尿了吗?撒尿了就不要紧。”

“好吧,我来撒尿。”小如站在原地,任裤管退到脚跟,双手十指交叉垫在脑后,闭起眼睛准备撒尿。时光就这么一秒一秒地流失,小如的脸色由通红变成降紫,尿照样一滴都撒不出来。武警在外面催促:

“白所长,时间差不多了。”

第八章:死亡(20)

这句话将小如逼出了眼泪,“所长,我尿不出来。”

我安慰他说,“不要紧,你抓紧时间吃一点东西。”

小如走出厕所,却险些被绊倒,因为他忘了提上裤管。我上前一步,帮小如提上裤管扎好腰带。当小如手上抓着包子和鸭蛋的时候,法官已经在号房外面喊话了:

“请九号房的方立伟、梅小如出来。”

哑巴再次向号房的难友笑了一笑,但是这一次的笑容实在不自然,在我看来比哭还难看。小如一手举着包子,一手举着鸭蛋跟在哑巴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出九号房。九号房门口站满了穿制服的人,外一圈是荷枪实弹的武警,里一圈是法官和法警。哑巴主动伸出双手让法警铐了,小如却高举双手愣在原地,我缴了小如手上的食品,法警将小如的手反到身后铐了。这时,小如似乎才明白怎么回事儿,突然一声尖叫:

“我要撒尿。我要撒尿”

小如边叫边用肩膀去撞九号房的铁门,两个武警战士拉起他不由分说就走。不料,小如从他们的手中滑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是那句话,“我要撒尿。”

那两个武警战士面面相觑,马上就有了主意,他们的手从小如的腋下伸进去,轻易就架起了个小体轻的小如。小如的裤裆湿透了,尿液一路滴过去,直到上了刑车。

刑车的车厢空间蛮大的,临时安装了两个卧位,除了两名法官和法医曾志强,还有我,还有四名持枪的武警,从军衔和年龄判断,四个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哑巴和小如一上车,就被曾志强用绑带固定在卧位上。哑巴安静地躺好,还挪一挪身体让自己躺得更舒服。小如可不行,一直在挣扎,还叫“我要屙屎。我要屙屎。”可是,再也没有人能听清小如的歇斯底里了,因为一前一后的警车都拉响了警笛。

刑车的线路是高度保密的,刑车上也没有窗户,因此,我并不知道刑车往哪里走,现在在什么位置。只听得到警笛和小如的喊叫,只看得到哑巴苍白的脸色和小如的挣扎,只感觉得到汽车在摇晃,只闻得到一股逼人的恶臭。不好,小如大便失禁了。曾志强从工具箱里取出针筒,再取出一瓶药液切开,将药液汲进针筒,对着哑巴。在将要注射的一瞬间,曾志强改变了主意,口罩上的眼睛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按稳了小如的手腕,药液就缓缓注进了小如的动脉。一会儿工夫,小如就安静下来了。

当曾志强要给哑巴注射时,哑巴突然开口说话了。“白达,你告诉我,真的有上帝吗?”

怎么说呢,我不信有上帝,又不愿意让哑巴失望,只好拉住哑巴的手说,“信者有,不信者无。”

“麻烦你转告江守恩,我相信有上帝。”

“宗教信仰是个人的事情,你自己信了就好了,跟别人没关系。”我说,“当然,我会转告江守恩的。”

药液从针筒进入哑巴的身体,在哑巴的身体内扩散,在哑巴的血管中流淌,麻醉了哑巴的神经。

曾志强又分别在小如和哑巴身上各补了两针,直到确保他们神经死亡、脑死亡、心脏停止跳动。最后,两位法官和我、曾志强都在“执行死刑证明书”上签了字。刑车停稳,打开车门,我的眼睛都花了。从装有两具尸体和一泡臭屎的封闭车厢里钻出来,那种情形就好比从地狱一步登上了天堂。等眼睛适应过来,我才发现,我们到了殡仪馆。

殡仪馆的大院里有一株树冠舒展如伞的凤凰木,树阴下有一张水泥圆桌和四个水泥墩子。一面羊皮鼓撂在水泥桌上,一个戴墨镜的年轻人坐在水泥墩上以指甲刮指甲,用来打发漫漫长日。我早就听说殡仪馆门口有一个会击鼓招魂的“癫鬼”,估计就是这个人吧。我想,该不该请这个“癫鬼”招魂呢?该不该有两重含义,一是警察该不该为杀人犯招魂?二是按江守恩的理论,呼救主名的就是基督徒,那么,基督徒需要招魂的吗?这我就不懂了。我想,还是招了吧,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有灵魂呢,不招回来哑巴岂不成了孤魂野鬼了?于是,我走向水泥桌,向年轻人咨询:

第八章:死亡(21)

“癫鬼,招一次魂得多少钱?”

“随便给。”他这样说的同时,羊皮鼓已经披挂上肩了。

癫鬼走到刑车旁边,左手握鼓,右手持槌,双膝并在一起跳,舞步主要是跳跃、俯身等,模仿猴子的动作。鼓声在单调中变化出节奏,据说这样才能吸引鬼魂和不干净的东西。

唉,由由勒哟勒,哇撒切嘛,哦哦撒一末勒,地卜呀西哦,哦撒一末勒;哦,哇哇子切吗,哦哦撒一末色,地卜呀西哦,哦撒一末色。

我根本听不懂他在唱什么,据说这是羌民跳忧事锅庄时的曲调。他将同一首曲子循环返复地多唱几遍。鼓点一收,他把羊皮鼓翻过来簸几下,我明白人,他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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