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然地看过去,几条大汉一边高叫“好漂亮的小妞!”、“是我先看到的,是我的!”,一边跳下兽马争先恐后地向她抢来。“处决他们吧。”雒灵心里想。那几条大汉脸上现出极其古怪的神色,停住脚步,蓦地拔出佩刀,横刀自刎。
“怎么回事!”有人叫道。十几骑冲了过来,那种心声不但充满了警戒和愤怒,还饱含着杀意。师父教过,杀意,这是最可怕的心声之一,对于这样的人,一律处决。
风吹过,一十八条大汉一起横死在一个青春少女的脚下。
远处又奔近数百人,在距她十几丈外停住,围成一个半圆形。雒灵并不知道这群人就是臭名昭著的紫蟗盗众,只知道他们的心声嘈杂而难听——只有那个排众而出的男子例外,那男子的心声刚硬中暗藏忧郁。
“啊,这是修练过的心声啊,可是那种波动控制得并不自然。难道就是他吗?”
雒灵抬起头,望着这个男子,无声地问他:“你就是沼夷的儿子吗?”
那男子一震,他分明听见了这句没有声音的心语,他和紫蟗沟通的时候就是这种方式,但人兽间的交流,远远不可能像眼前这个少女这样流畅地运用的心语。
“你是谁?”那男子尝试着用心语问她,第一次和人这样对话,他心里充满了奇异的感觉。
雒灵没有回答他,却又问了一句:“你是沼夷的儿子,是不是?”
“沼夷是谁?不知道。”
“她的丈夫,三十年前是无忧城的城主。”
那男子一震,沼夷?难道是自己母亲的名字?
“哦,看来你就是那个孩子。”
雒灵看着不远处纷飞的蝴蝶,心中思量着:“他的心法十分粗糙,并没什么师父说的‘超出本门之范者’,要不要处决他呢?处决他以后,师父交代的事情就完成了,她是不是会派人来接我回去?回到那个没有阳光的地方”
那男子旁边一个老人看见这奇怪的女子犹豫不决,心想机不可失,打个暗号,几个人从旁边围了过去,一张网向雒灵罩了下来。
在网中,雒灵出奇地没有反抗,只是思量着那个是与否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眼前这个年轻人,心声十分好听:宽广、优雅而直接。在幽谷中,她从来没听过这样阳光的心声。
“你是被札蠃捉来的吗?”雒灵没有回答。她发现自己能捕捉到的只是这个男孩很表面的一些思绪,如果想要进一步探索,那就要强行进入对方的思维了,但那样会引起对方的警惕。师父教过,遇到这样的高手,在没有致敌死命的把握前,不要轻易出手。可是这么好听的心声,我为什么要致他死命呢?
年轻人看到她不自觉露出的善意微笑,十分高兴,仿佛完全忘记身后那群人的存在。“我叫有莘不破,你叫什么名字?”雒灵没有回答。
“唉,你不会说话吗?”雒灵仍没有回答。年轻人身后一个老头插口说:“公子,看来是个哑巴。”
年轻人摇摇头说:“不会,不会,这么可爱的女孩,怎么可能是你只是不愿意说话而已,对不对?”
雒灵笑了。年轻人大喜,道:“这里闷得很,我们到外面去。好吗?”说着伸出了他厚实的手。
日已过午,进攻紫蟗寨的陶函商队满载而归。背着大火,勇士们唱起了归程之歌。雒灵发现,这群人的心声和他们的歌喉一样,雄浑而刚劲,这样的心声,也是她在幽谷中从未听过的。
“为什么刑鬼他们要那么抑郁?为什么不能像这些人这样,把心中的喜怒哀乐在太阳底下统统唱出来?”
雒灵不会骑马,她紧紧地抱住有莘不破的腰,有点担心地坐在他背后。她把脸颊偎依在有莘不破的背上,静静地倾听他的心声。有莘不破歌唱得像鬼叫,但他的心声却让雒灵感到十分舒服。
“喂,我虽然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总不能老‘喂喂’地叫你啊。嗯,我想想。啊——你就叫雒灵,好不好?我脑中突然出现这个名字。雒灵,雒灵,很好听啊,我就这样叫你吧。”
“台侯,有莘台侯!”几个人欢呼着从半圆的车阵迎出来。雒灵发现苍、昊、旻、上那几个老头听到“有莘台侯”几个字的时候,心里很不舒服。而大多数人看到车阵,心声中马上跳动着温馨的旋律。“他们到家了吧,只有看到家心里才能有这样的安全感。”雒灵的想法并没有错,对陶函的好男儿而言,这个车阵的确是他们的家。
胯下风马得得前进,走近车阵的大门。雒灵闻到一股淡淡的清新气味,然后才听见一个奇妙的心声。她忍不住探头一望,一个年轻人坐在辕门上,阳光拥簇着他,微风轻拂着他,他的心声中,有一种似曾相识又极其遥远的感觉。这是多么美妙的心响啊,美妙得雒灵仿佛能够闻到似的。但不知为什么,雒灵却本能地生出一点莫名其妙的警戒。
有莘不破道:“看!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江离道:“杀了多少人?”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道:“不知道,夜里谁去数他?”
“没有俘虏?”
“两个。”
“才两个?”
“札蠃和那个老头子。”
“其他呢?”
“别老说这些无聊又扫兴的事情好不好。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在札蠃的老窝救出来的,她叫雒灵,呵呵,漂亮吧。”雒灵往有莘不破背后一缩,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江离看得太仔细。
江离淡淡道:“看来你正一步步实现你的远大理想啊。有了财富,又有了美人。恭喜恭喜。”
说话间,第二拨人马走进辕门。雒灵感到一个把彭湃暗藏在心湖深处的心声渐渐靠近,知道有莘不破的那个同伴到了,刚才在紫蟗寨,雒灵让那双锐利得有点可怕的眼神吓了一跳。
于公孺婴马近辕门,问江离道:“车阵一切安好?银环老实吗?”
江离点头道:“没发生什么事情。弟兄们伤亡严不严重?”
于公孺婴道:“还好。”转头对有莘不破道:“我守辕门,你歇一歇去。”
有莘不破在马鞍上蹦了几下,道:“歇什么,我现在精神正旺呢!”他从昨日黄昏一直奋战至今,本来十分疲惫,但身后贴着那个沉默而可人的女孩,自然而然地觉得神清气爽,一路来竟把疲倦驱赶得一干二净。
于公孺婴道:“那好,你守辕门,我睡觉去。”一扬鞭,驰入辕门。
江离道:“我也要睡一觉去,这一夜好累。”
有莘不破道:“等等,我还有一件好东西呢。”手一扬,有人把一辆木头车拉了过来。
江离眼前一亮:“七香车!”
“你也知道?”
江离点点头。
“喜欢吗?”
江离道:“我手无寸功,凭什么拿战利品?”
有莘不破道:“怎么会是手无寸功呢?没有你镇守大本营,又搞出那些蛊惑札蠃的幻声幻象,我们哪能安心杀敌?札蠃又哪会在一线天的那一头上当?”
江离道:“就算我有功劳,那也要论功行赏,不能这样私相授受。”
有莘不破想了想道:“其实我和四老商量过了,他们也觉得这件宝物归你最合适。”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唉,假的啦。反正我呆会和四老说一声,没人会反对的。”有莘不破道:“你怎么这样别扭!明明喜欢的,却推三阻四,不爽利!”
江离不语。
有莘不破又道:“话说回来,这辆什么‘七香车’又没人懂得其中窍门,在你手中是件宝贝,在别人手里却只是一对烂木头,只合拿来劈了当柴火烧。”
江离笑道:“这倒是真话。不过我还是不要。我睡觉去了,午安。”
看着江离转身离去,雒灵感到有莘不破心中说不出的不痛快。看穿了这一点,她的心突然有一种异样的不愉快。
“他到底怎么了?”有莘不破喃喃道,念叨着,全然忘记背后还有一个偎依着他的女孩。
太阳光照着战后酣睡的陶函勇士,也照着野猫林外的百人坑。
有莘不破担心有变,当晚把所有投降的俘虏都就地处决;又怕麻烦,任由这些强盗暴尸旷野。后来在于公孺婴的坚持下,回程时才由第二拨人马将尸体埋了。
但紫蟗腐烂的身躯却没人愿意去碰,因为那恶臭谁也受不了,因此只是远远扬起一些砂土把它掩盖了。日已过午,没有掩盖实的烂肉堆中,钻出一只老鼠大小的紫色怪兽。这只小怪兽嗅着札蠃被晒干了的血迹,挖出札蠃被砍下的断臂,舔着咬着蹭着,呜呜哀叫着。野猫林的生灵听到这哀叫,无不惊悚。
小紫蟗走了,一切又恢复平静。
只要下一场大雨,这个地方所有死亡气息都会被冲洗得干干净净,风播下种子以后,新的生命会吸食旧的死亡而迅速成长。一切将重新开始。
“少主!再这样下去,那个有莘不破真会成为新的台首——他连连大胜,又将抢来的财物大肆分赏!他正在收买人心!”四处无人,但苍长老仍压低了声音,只是激动的情绪却无论无何掩盖不了。
“他行赏不均?”于公孺婴随性地倚着一个车轮,他刚刚睡醒,只见月上梢头,整个下午十分兴奋的银环蛇却睡着了,静静地把头搭在他肩膀上。
“那,那倒没有。他让老二统计财物,所有财物三成赏众,七成归公。老三老四论功行赏,我做监督,这样安排,众人心里也服。”
“他贪没财物了?”
苍长老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他并没有插手分配财宝。只是主张紫蟗寨三宝少主、江离公子和他各得其一,陶函之海仍归少主,这个,倒还公平。”
“兄弟们不喜欢他?”
“这唉,我们从来没像今日这样得了这许多财物,孩儿们都欢喜得很。连几个老家伙也唉”
“既然这样,他做台首有什么不好?”
苍长老愤然道:“但陶函商队的台首向来是于公家啊!不但商队,举国都知道!就是国主来了,也夺不了您这个位子!”
于公孺婴看着睡着的银环蛇,痛心道:“母亲的仇,我没法报;妻子的仇,我没法报;父亲的仇,我更没法报。像我这样无能又不孝的男人,怎么能做商队的领袖?”
苍长老道:“少主,你要振作。夫人和少夫人的事情已经过去,我相信她们在天之灵一定会安息的。至于台侯的仇,紫蟗寨已经被我们端了,元凶已被擒住,我们已经无愧于台侯的英灵。”
“元凶?”于公孺婴苦笑道:“如果真是紫蟗寨下的手,父亲临走前不不会说那样的话了。”
苍长老吓了一跳,道:“难道凶手另有其人。”
于公孺婴道:“你不要胡乱猜测,父亲说过,这个世界上能杀死他的人,只有他自己。他已经去了,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苍长老呆了半晌,于公孺婴又道:“有莘不破如果有心接手商队,不是你可以推翻的;如果有一天他要离开,这个商队也羁绊不住他。你们以后只要安安份份地做好自己的事情,他不会亏待你们的。”
苍长老急了,道:“我们对他没办法,但少主你可以!只要你振臂一呼,孩儿们都会跟着你的!”
于公孺婴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反对他?这除了让我加上一个所谓陶函台首的空衔,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苍长老一愕。于公孺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