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笑了笑,道:“城主谬夸了。孺婴兄的谦让实让我居之有愧。”芈方道:“但能令必方临阵发狂,这份心力更了不起!是你?还是有莘世兄。”
有莘不破笑道:“我可没这样的好本事。多半是江离搞的鬼。”
江离淡淡道:“我也没这好本事。”说着瞄了雒灵一眼。
有莘不破不由一怔。还没说什么,便听半空中芈方笑道:“江山人才代代新。好,芈压跟着你们,料来不会吃亏。”
有莘不破喜道:“城主肯让他跟我们走了?”
芈方笑而不答。打个手势,陆上人马拥出一辆崭新的大车来——赫然与方才被他烧化的鹰眼一模一样,但显然是辆新车。
芈方道:“孺婴世侄,这辆车算是我饯行之礼。早在五年之前,于公兄来到季连托我打造三十六辆新车,其用心之良苦,也只有我们这些做了父亲的才能完全体会。逝者已矣!但我深知于公兄泉下英灵,也必然希望你能够抛开过去,坐上新的鹰眼,辟开新的天地。”
于公孺婴听到一半,眼中早已全是泪水,待要说话,想到父亲如许期望,一时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双目含湿,拜倒在地。
芈方道:“小儿就拜托各位了,就此别过。”
有莘不破道:“等等,我去叫芈压出来和您道别。”
芈方笑道:“男子汉和男子汉,哪来这么多罗嗦的事情!哈哈哈哈”
笑声中眼见左近火势片刻间已经蔓延数里,烧成一片火海!芈方猛的睁眼怒目,长长吐出一口气,猛的一吸:咿!那方圆数百丈的山火如水归海、如鸟归巢,竟被芈方一口吞了个干干净净!必方双翅一振,火焰大张,回翼东归。季连人众紧随其后,一片红霞慢慢消失在东北天地间。
陶函众人举目望了望那一片焦原,无不暗自庆幸。
四老在后方担心了半天,听说双方讲和,这才转忧为喜。看新的鹰眼时,只见里面还放着四件宝贝:有莘不破的鬼王刀、江离的七香车、于公孺婴的陶函之海和子母悬珠。此外还有一些芈压匆匆离家没来得及带走的常用事物。
芈压道:“原来爹爹一开始就没反对我跟你们走!嗨!早知道我一路就不用躲得这么辛苦了。”
有莘不破道:“他刚才是试我们本事来着,不过好像仍手下留情了。”
江离冷冷道:“那还用说!难道你真以为就凭刚才我们那几下三脚猫功夫能挡得住重黎之火!”
芈压一听忙道:“对了,刚才你们对阵我都没看到,阿三他们说场面好大!我只看到天空一团大火,知道爹爹用了天火焚城——这一招你们怎么化解的呀!有莘哥哥,是你大展神威对不对?你怎么办到的?”
有莘听得大是尴尬,刚才一战,唯一没有出力的就是他。本来打架他一定是冲在最前面的,但刚才全是远程攻击,有莘不破竟然全无用武之地。忙岔开话题:“我说城主也太客气了,送我们鹰眼也就算了,怎么还把这几件宝贝也留下了。”
江离道:“其实他这样做的用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
“哦?”
“这四件宝物的价值,大概是我们现在所有货物的总和,也是我们新买的二十四架铜车的半值!”
“对。”
“所以有两种算法:第一,我们现在所有的货物,都是芈压的了。”
“第二呢?”
“第二,对这个铜车队的拥有权,芈压占了至少一小半。”
“所以”
江离看了看一直眨着眼睛、越来越有兴趣的芈压,总结说:“所以,无论怎么算,芈压在商队里都不是一个客人了,而是我们商队最大的主人之一!”
“城主,刚才您为何不用重黎之火?”
“嘿嘿,我只是试试他们的本事,难道真能跟一群小孩子一般见识。”
“但这群人的来历也太杂了。那个有莘不破——光是这个姓,就会惹来杀身之祸!而他居然还堂而皇之地到处招摇,我只怕牵连了少主。”
“哼!共主三代暴虐,大夏的气数,只怕撑不了多久了。有莘不破不怕惹祸,我们还怕牵连?共主现在就想像当年屠杀有莘氏那样对我们开刀,只怕也要顾及东方的局势!”
“那个江离无疑是太一宗嫡传弟子,但那有莘不破到底是何来历,城主你看出来了吗?”
“那人你是见过的,有莘不破的相貌,和他年轻时不像么?有莘羖又是他的亲戚!哼!你还猜不出有莘不破这小子的来历?”
“难道是”
“多半是他的孙子。也只有他的孙子,才配做伊挚的徒弟。”
“什么!伊挚!他,他”
“我本来已有了一些踌躇,但听了那番‘至味之论’,更无疑了!天下只有伊挚那个混蛋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若不是因为有莘不破是那个人的孙子,于公之斯又怎么肯轻易让儿子屈居人后!”
“有莘不破和那个江离倒也罢了,来头再大,终究都是正道中人,但那招‘以心役心’,分明只有心魔的传人才使得出来!虽说城主一时不备,但在天火焚城施展之际仍能令必方暴走!陶函商队中混了一个这样的人,叫人好生担心!”
“你既然猜出了有莘不破的身份,难道还猜不出心魔的用意?”
“难道她她要借势反正!”
“她被逼到那个暗无天日的角落里,难道会甘心?天下大势将有激变。她在有莘不破这还没有长大的狮子身边伏下一招暗棋,嘿嘿着!”
“什么东西!”
“‘心之火羽’!”
“必方身上,怎么会有这东西?难道”
“能够在必方身上做手脚,只怕是她亲自来了。”
“若然是她亲至,少主在陶函商队,只怕城主,请让我陪侍少主左右。”
“不必,商队中另有高人潜伏。”
“啊!?”
“陶函商队要离开的前晚,那人在曾来和我会过面。有那人在,就算那女魔头亲至也未必能肆意妄为。再说,现在陶函商队已经变成诸方角力点,各个势力相互制衡,大人物们反而不会轻易出手,至于一些杂碎,嘿嘿,这几个孩子应付地来。”
看着远去的火鸟群,两个幽幽的人影在树荫中闪了出来。
“不愧是祝融之后,这么快就发现了。”
“宗主,我们是否还要把雒灵带回去?”
“这次灵儿的际遇纯属偶然,远出我意料之外。让她在那个男孩身边呆着吧。”
“既然如此,待我潜进商队,必要时助她一臂之力。”
“不!现在这种形势,顺其自然无论对她个人还是对本门都是上上之策。”
“但她孤身一人,身边还有那祝宗人的徒弟在虎视眈眈!”
“但祝宗人的徒弟也是孤身一人啊。这已经是下一代的争端,不是你我应该直接介入的。”
远处大江奔流,青山隐隐。近处溪流哗哗,鸡犬之声不绝。溪山环绕里,小村如画。
有莘不破道:“最近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江离道:“总觉得有什么人在附近。怪不舒服的。”
“人?”
“是啊。商队的气息有点怪怪的。我暗中勘查了很久,但偏偏查不出什么问题。”
有莘不破道:“别是你胡思乱想。”
江离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芈压和孺婴呢?”
“芈压睡着了,他正在长身体,熬不了夜——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孺婴在新鹰眼里发呆呢。有那条大蛇陪他,应该没事。希望银环能早日修成智慧,那样他俩便成双成对了。”
江离截道:“不!那样反而不好。”
有莘不破奇道:“为什么?”
江离道:“别忘了,不管有意无意,银环总是杀害了他的亲人。如果银环的元神和记忆还在,他反而难以面对。不过说这些也没用了,银环元神已经散了,再也回不来的。”
有莘不破皱眉道:“难道让他一辈子陪着一条大蛇?”
江离道:“或许他会遇到另一个女孩子”
有莘不破摇头道:“瞧他那个固执的样子,我看不大可能。”
江离望向月明星稀的夜空,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回答有莘的话:“人类不可能得到的不死药,后羿不是得到了么?人类不可能涉足的月宫,嫦娥不是上去了么?当初我以为我不会回来的,结果不是回来了么?有时候一个念头一闪,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雒灵静静地坐在他们旁边,看着这个命中注定的宿敌,突然发现对方的心扉完全敞开了:那是年轻人独有的淡淡的忧伤,就像蟾宫之曲所描绘的——那无比孤独的女子在微凉的风中望着远去的大地,那片有着故乡与丈夫的大地,那片被自己抛弃或者是抛弃了自己的大地——这是年轻人独有的情怀,也是年轻人才愿意相信的幼稚想象。“或许,我和他会成为知己”雒灵痴痴地想。
“什么!此路不通?”苍长老的对面,坐着小村的族长和几位长老。“季连城主明明说,这条路是唯一能通向蚕丛的途径,怎么会错!”
“唉,季连城主说的,原本不错。不过,唉,不行的。”
“长老,你说话何必吞吞吐吐?”
“不瞒各位贵客,这条大道,乃始祖大夏王当年治水时所辟!后来厘定九州,驰封蚕丛,走的都是这条路。除了这条大道,还有若干山野小路可以越过这脉重山。过了这脉重重大山,便是蚕丛天府之国。物产富庶,市井如烟。但两年前来了一个强盗,带着数十人马,竟把所有道路给霸绝了。”
苍长老疑道:“蚕丛乃是大国,区区数十个人,如何能够断绝一国的交通主脉!就算他神通广大,但毕竟人数太少,几十个人总不能把山间小路也霸尽了吧?”
“唉,说到小路,那强盗不知用什么手段,竟然在数夜之间把所有小路都塞死了,只剩下一条大路。他带着人霸着巫女峰——那峰在大道之旁,望大江,背山林,想你们这样大的商队,要想去蚕丛国,非打他眼皮底下经过不可。若是一两个流民游卒要过去,他或者也肯放行。但这大盗却像和经商的有前生仇,和买卖人有宿世怨!做生意的人若想过去,货物全数扣下不说,就是一干人等,轻的剔发为戒,重的就得丢了性命。”
苍长老道:“谅他几十个强盗,抢劫寻常路人还可,若遇到大批人马,多半不敢现身。”
“哎哟!不说他手下人马了得,只说他一人,实有惊天动地的本领,移山倒岳的本事!这两年想到蚕丛国去的商队,加起来的人数,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去年昆吾商队上千人的阵势,结果还不是在那强盗的手上刹羽而归。听说两个首脑一个丢了一只眼睛,一个丢了一只耳朵。整个商队雄纠纠地过来,灰溜溜地回去,一个个丢刀失盾,灰土满面,那样子,唉,难看,难看。”
四长老不由面面相觑:昆吾王乃八大方伯之一,昆吾商队以国为名,兵甲之利,号称三十六商队第一!商队两大首脑,台首号六目王,名声之响,不在于公之斯之下。何况昆吾国威隆盛,商队人多势众,更远非陶函可比,难道真的会败得这样难看?苍长老道:“什么强盗竟有这样的胆量!这样的手段!此事非同小可,难道蚕丛国主桑鏖望竟也不管么?”
“哎哟!不说也罢,说起来,那盗魁听说和蚕丛国主有亲呢。”
苍长老道:“有这等事?”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苍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