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它的本色,正是女人之前身上穿的,灭莲那件白色布衣的碎片。
洒落的血水,滴入了灭莲圆睁的蓝眼之中,染红了他的视线。几乎是不可抗拒的,灭莲又开始呕吐了,——不管外表多么成熟,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这时,地面再一次剧烈颤动起来,黑色触手缓缓伸出,升到了花盘的高度,像受人指挥一样取下了花盘上盖着的烂布,那朵大花此刻终于露出了它的真正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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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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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盘的中心,竟是一只直径近一米的,巨大眼睛。
大眼睛盯着触手上的黑布,似乎有点好奇,而它表达好奇的方式就是——吃掉。它的嘴在花茎处,那只是一道很细的裂缝,闭合时几乎无法察觉,可张开之后却是一张骇人的血盆大嘴。
黑色触手缓缓把布塞进嘴中,可那大嘴没嚼两下就吐了出去,显然这不是它喜欢的食物。片刻后灭莲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臭,那是他身边突然出现的一小团粘稠的黑色线渣发出的。灭莲并未看到自己衣服被吃下后吐出的一幕,但接下来的一幕他却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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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人的头叫大嘴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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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把爸爸,留给我,一点……”
半天没有动静的女人,直到自己怀里的尸人头颅让触手掠走时才惊慌起来,虽然身体开出了一个大洞,女人却似乎毫不在意,仰头抱着自己身后的大花苦苦哀求,希望它能像之前那样再吐出一些残渣;然而这次怪花明显是吃到了合适的食物,大嘴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咬合声,怕是连那尸人的牙齿都给嚼碎了。
咽下了这顿开胃菜,大嘴再次张开,——只一个人头看来无法满足它的胃口。大眼睛眨了两眨,目光最终锁定在了灭莲身上。
“别、别吃他!求求你,不要吃他!”
但是,女人的话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震动再次从地底传来,又有两只触手破土而出,瞬间就把还在呕吐的灭莲缠住,慢慢送到那张骇人的大嘴之中。灭莲这时虽也想抵抗,可区区一具肉身哪斗得过两条无匹粗壮的黑色触手,不要说灭莲现在还没恢复,便是他精力鼎盛之时叫这触手缠住,也休想脱得了身。片刻后灭莲已闻到一股异常刺鼻的腥臭,再扭头看时自己离那大嘴竟只不到一米,那茎缝之中豁然露出两排巨大的尖牙,牙刀间隙尽是粘连的暗黄酸液。灭莲登时激起一身冷汗,本能地想要结印,却已然是来不及了,眼看灭莲就要和之前那个尸人的头颅面临同样的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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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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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字说得已有些迟了,只一个刹那,几百条红纹已同时拔地而起,用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超高速度沿着黑色触手螺旋状爬升;
“封”字的余音还未消散,三只巨大的黑色触手已为上百条红纹死死绑住,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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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吾之名,唤汝之灵……”
古老而神秘的界语,由轻柔却又庄重的女声缓缓吟唱,在寂静的山谷之中回荡开来;
位于三根触手中心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被红纹束缚的触手,灭莲这时就在大嘴旁边,可无论那黑色触手怎样发力,也再不能动上分毫,只得把到了嘴边的食物继续绑在半空;
大眼睛又瞄了瞄十米外射出这些红纹的阳形结界,构成结界的红纹此刻异样明亮起来,最外一圈锯齿界线更腾空而起,在离地一米的位置缓缓开始逆时针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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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吾之灵,创汝之形……”
大眼睛下方的女人,突然觉得很热;
锯齿界线内部,第二层圆形界线也浮了起来,飘到了比锯齿界线略高的位置,以更快的速度顺时针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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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名红月,汝名阳炎……”
弹指间,两层界线附近的草、木、屋、石,全升华成了屡屡轻烟;
绑住黑色触手的红纹,已化为了白炽之色,向触手内部生生烙入了三分;
然后,大眼睛眼瞧着绑住灭莲的那根触手,无力地松开,——嘴边的鸭子,跑了;
但是,大眼睛并没有丝毫的留恋,目光投向了几十米外,立于一棵高大秃树顶端的——红发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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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阳天火,降世破邪!”
当最后一句界语念完之时,一股热浪豁然吹散了周围飘散的缕缕轻烟。
在世界变成白色之前,还发生了两件事:
——夹藏在充斥着杀意的女声之中,一条红纹横空飞出,缠住了正在下落的灭莲;
——大眼睛,眨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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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灭莲剧烈地咳嗽着,他的身体大半已被烤得焦黑,——那条红纹若再迟半秒,接住的怕就是一团灰烬了。
“不要,不要杀她……那个人有——”
刚刚死里逃生的灭莲,自己还没恢复,竟已开始替那女人求上情了;然而他话到半截,突然觉得喉头一紧,几乎喘不过气来。——才救完他一命的那条红纹,此刻却已紧紧缠住了他的脖子。被勒住的脖颈登时绷起了青筋,灭莲那原本苍白的面容此刻更涨得通红,他的十指死死抠着脖沿的红纹,并不锋利的指甲由于用力过猛,仍在皮肤上留下了十道明显的抓痕,——看得出操控这红纹之人,确实没有手下留情。片刻后,灭莲那双充斥着血丝的蓝瞳之上,渐渐反射出一个纤细的身影,而来人是谁,灭莲自然是清楚的。
“你……这是……何意……”
“之前我就觉得不对劲,现在看来,果然是被操控了。”
这本应是灭莲最熟悉的柔细女声,此刻却是那样陌生,可跪在地上大气都已喘不上来的灭莲,竟似听不出这冰冷至极的声音中隐藏的骇人杀意,仍没有放弃劝说。
“月……我……我是……莲……求你……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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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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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绕灭莲喉咙的红纹边缘蓦地燃起火焰,灭莲只觉一阵割裂般的灼痛从脖颈传来,思维还未开始运转,人已呻吟着趴到了地上,不多时嘴角便溢出血来;而一旁的红月却只是神色漠然地看着,那张白玉般的面容如覆了一层薄冰,见不到一丝一毫的怜悯。
“等我解决了那女人,再来收拾你。”
说完,红月转身便要离去,然而就在这时,全身抽搐已说不出话的灭莲,竟然又强忍着剧痛,一寸一寸,抬起了脑袋。
一眼……只一眼就好……月就能明白……明白……
然后,灭莲如愿看到了红月的眼睛,也真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只看了一眼,之后他便疼昏过去;不过就是这迷离之际看到的最后一眼,却死死印在了灭莲脑海的最深处。——那一刻,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与自已朝夕相处十余载的师姐。
这样的红色,还是头一回见到……
灭莲已经失去了意识,连脖颈的剧痛都感觉不到了,可几乎是发自本能的,他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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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真的——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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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冲天。
红月站在离女人百米外的一座木屋屋顶之上,那张白皙的脸庞此刻已让焰光照得赤红。她面无表情地望着烈火中的黑色触手,三根触手无一不在疯狂地扭曲着,却始终无法摆脱那跗骨之蛆般的道道红纹,只得痛苦地忍受着阳炎的折磨。
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吹开了红月的夜黑罩帽,那一头惹眼的红色长发转瞬便融入了一片金红的焰光之中。温度随着一波强过一波的热浪冲击而节节飙升,红月站的地方这时怕已有七八十度,然而,看着烈火中那三根似已是垂死挣扎的黑色触手,红月的心,却渐渐凉了下去。
下一刻,红月右手从左手掌心随意一划,变戏法般揪出了一条红色印线;她双手绕到脑后,竟拿这印线当做发绳,很熟练地束起了被热浪吹散的长发。
没多久,束缚触手的红纹烧尽了,三条瘫在地上巨大的黑色触手像被电击般扑腾了几下,转眼便又再次慢慢立起,片刻之前那垂死挣扎的样子,现在看简直和瞧戏一样。屋顶上,一直默默观望的红月还在不慌不忙地绑着头发,见到触手立起后旋即用嘴从左掌又咬出一条印线,却没再当做发绳,只用银牙叼着。自始至终,红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然而之前身处七八十度高温的环境中都未曾流汗的她,此刻那白玉般的额头上,却悄无声息地划过了一滴,晶莹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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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阳炎烧了那么久,只烧破了一层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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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想着,红月双手用力一拉,系完了最后一结;那飘散的披肩红发,这时已扎成了一头干练的马尾。绑好头发后红月没有丝毫犹豫,把嘴上叼着的红纹甩了出去;红纹脱手便化成红光,向着月亮的方向直刺而去,却是在靠近山谷边缘的地方弹了回来,似乎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后结界”……早猜到这界没那么简单。
屋顶上,似已准备妥当的红月并没有马上行动,她不再多看三根触手一眼,只静静观察着位于阳炎界正中心,那朵从女人身体中钻出的奇异大花;而花盘中那只巨大的眼睛,此刻也正盯着红月。——没人知道这植物刚刚是如何逃过阳炎的吞噬,甚至连那弱不禁风的女人也未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看来,“界约”限定的就是这东西了……
红月的左手一张一合,面对这个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几乎是超越了自己想象范围的植物,她脑中根本没有第二个词来形容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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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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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能令这实力与怪物无异的孩子认作怪物的怪物,恐怕才是真真正正的,怪物。
大眼睛,又眨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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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明月当空,洒下一片淡淡红光。山风徐来,拂过红月无暇的脸庞。似情人的手,无尽缠绵;又似仇人的刀,割面生疼。
——缠绵是风缓,割面却是疾风!
相互矛盾的二者,竟都在红月心中,留下了道道残痕。
仰首,望天。——这是个红月之夜,猩红的月光把红月白皙的脸颊照得如同血染一般。这一刻,红月突然记起了自己和灭莲离开师父的那一夜,也是这样的红月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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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莲,一路小心,找到地方后立刻回来,万万不可与堕天人交手,他们都长着黑色的翅膀。——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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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已经成为瓮中之鳖的红月回想起师父临行前的嘱托,自嘲似地笑了。
“呵呵……要真是什么堕天人倒还好,没想到却是这种怪物……”
红月不想再多看那只令人恶心的怪眼,慢慢垂下了头。她左手掌心上有一道红色的封印,与灭莲右掌心的封印极为相似,均为拟形的兽首印,不过灭莲的那道是狼首,而红月这道乃是更为凶狠的狮首。黑暗中,一条条闪耀着赤红光芒的印线格外显眼,可在印线还未涌出的此刻,那血狮之首却仿佛仍在休眠。红月默默注视着布满老茧的掌面上那沉睡中的狮印,五根焦黄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曲、伸、曲、伸,最终毅然握成了拳头。——每一次长考的最后,红月都会握紧自己一张一合的左手,这代表的,似乎是某种少女的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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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收拾了这怪物,我和莲恐怕别指望走出这山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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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然决心一战的红月,这时却又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望向远处已经昏迷的灭莲。——现在只要她随意动动手指,那条红纹就能让正在熟睡的灭莲身首异处。
所以,红月很小心,很小心。——她又怎么可能真地杀死灭莲呢?她只是气,气这个蠢得没边的师弟居然会为了一个怪物跟自己战斗。可是现在,看到半身赤裸的灭莲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