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罗凤一声令下, 早已一字排开的火龙军一齐开火, 乱作一团的唐军哪里敌得住这威力无比的铁炮齐轰, 纷纷被炸的血肉横飞, 惨叫声不绝于耳。
片刻间唐军的五处大营皆已陷入一片火海。 火焰, 炮声, 呐喊, 锣鼓, 是我教的突袭宛如神兵天降一般, 令唐军彻底乱了方寸。 剑南军纵有三万, 在狭小的营盘中根本无法列阵反击, 片刻间溃不成军。 大半已葬身火海, 剩余残军丢盔卸甲地逃命。
我们停止追击, 直望帅帐而去,任残兵败将落荒而逃。
帅帐内灯火通明, 阁罗凤和我掀开帷幕, 直觉一阵腥臭扑鼻而来。 仔细看去, 中军帐下端坐着都督贾灌, 赫然是愤怒之极, 目眦皆裂, 两眼好似要喷出火来。 大帐正中放着一只大圆鼎, 鼎下柴火劈劈啪啪地燃烧着, 分明是在煮着什么东西, 满堂恶臭皆是从鼎中散发出。
“你们苗人好卑鄙!”贾灌恶狠狠地说道,“一边派使者前来议和, 一边却施偷袭! 我就让你们的使者尝尝郦食其的下场!”
我心头大震, 知道此典故…………楚汉相争之时, 刘邦伐齐, 一边遣使郦食其前往临淄议和, 一边却暗令韩信出兵突袭, 郦食其终于被愤怒的齐王烹煮。 现下贾灌这么说, 鼎中煮的竟是南诏的求和之使。 我猛然抬头盯着阁罗凤, 突然若有所悟。
“我料定公主得知消息一定会派遣使者来姚州议和。” 阁罗凤淡淡地说道,“我拖延行军七天就是等待这一时刻。 你们料想南诏此刻必不会前来发难, 因此疏于防范。 岂知我教同南诏同气连枝, 公主做不出来的事情自然由我们代劳。”
“一丘之貉!”贾灌嘶声吼道,“不开化的蛮夷! 早晚被我大唐铁骑踏平!!”
我听得怒火中烧, 呛的一声巫月神刀出鞘。 贾灌哈哈大笑, 我们见他横剑自刭, 立时气绝。
我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尸体, 不禁唏嘘不已。 这次夜袭姚州既已大功告成, 我却感觉不到一点喜悦, 反倒如同挨了一闷棍似的。
走出帅帐, 唐钰已经带领教众整装在外。
“教主, 唐军已经全军溃散, 姚州城被我们拿下来了!”唐钰喜道。
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阁罗凤道:“将城中军需辎重全部带走, 放炮摧毁城墙。 我们要将这个威胁苗疆的毒牙连根拔掉!”
唐钰豪情冲天地答应。 我面无表情地问道:“为什么瞒着我?! 为什么要施偷袭之计?!”
“敌军六倍于我, 这是我们唯一的胜机!” 阁罗凤道,“我们宁可背任何罪名也决不能让汉人的铁蹄再踏进苗疆, 我们决不能把这个包袱甩给公主。”
“够了!” 我大声喝止, 疾步向城外走去。 阁罗凤一言不发地跟着。
“教主, 我知道。。。。。。”阁罗凤想辩解几句, 我停住了脚步, 挥手制止。
“阁罗凤, 我不怪你。。。。。。”我说道,“今天的事情我会向公主解释清楚!”
方才我的脑子里纷繁复杂地绕了无数个弯, 终于指派不了阁罗凤任何错处。
“今后你应该对我更了解!”我说道,“如果你当初将全部计划和盘托出的话, 我也是会采纳的。 今日你背着我布置了一切, 分明就是信我不过!”
阁罗凤凝视了我半晌, 才默然点头:“教主, 多谢您提醒!”
我们走出姚州城, 听见背后轰隆声不绝于耳, 火光将半边天空映得通红。 我知道, 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 川南便没有姚州这个地名了。
作为剑南藩镇在苗疆最前线的堡垒, 姚州的覆灭对远在成都的剑南藩镇不啻是晴天霹雳, 剑南第二次侵苗行动就此惨淡收场。
然而, 我知道, 有一场更巨大的风暴在等待着我。
姚州破袭战后不久的一日午后, 我一如往常地每日伏案处理青城山周边一带的建设工作。依稀听到门口有急促的脚步声, 猛然门外传来一声长长的通报声:“公主驾到!”
我心神一荡, 抬头看时, 公主火红的披风已经在门口飘动, 心跳立时加快。
公主迟早会寻上山来, 我自然早有思想准备。 天师殿的护卫认得公主, 不敢阻拦, 只得远远地便出声通报。
我慌忙站了起来, 便要走下正位, 侍立一侧。 公主见状, 叱道:“你站那儿别动! 我说完了便走…………我一刻也不想多待在这!”
我不敢再动, 机械地站着。
公主道:“实话告诉我, 你们是不是偷袭了姚州?!”
我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姚州破袭战后的情势我也有耳闻, 逃走的唐军纷纷向上峰报告南诏无信无义, 两面三刀, 施偷袭歹毒之计。 我了解公主定然不会计较这些身外之名, 公主自有痛心的缘故。
“果然。。。。。。” 公主恨恨地说道,“又有三万条人命送在你手里!”
我鼓足勇气辩解道:“两军交战, 你死我活, 原本不是我们能够选择。 上一番洱海大战, 你不是亲口告诉大家的吗?”
“人心本善!” 公主愤然道,“我已经设法同汉人和谈, 化干戈为玉帛。 你却为什么丧心病狂地赶尽杀绝?!”
我听得出来, 公主虽不明说, 但是对自己遣使入姚州, 反而害得剑南三万人几乎全军覆没大是自责, 只是当着我的面, 不好这么公开地替敌人说话。
我从案底取出一叠文书, 递向公主, 道:“这是我们从贾灌的帅帐中搜出来的, 剑南军的秘密谋划…………他们打算借着和谈稳住南诏乘机进军。 化干戈为玉帛根本没有可能, 这仍然是一场事关南诏命运的生死决战啊!”
我望着公主的眼睛, 心怀无限期待, 但是公主却毕竟没有接过我给出的证据。 公主脸上掠过一丝黯然, 长长的睫毛也垂了下来。
“你们每一次行事都有你们的道理, 我知道说不过你们。”公主轻叹道,“不过, 从此之后, 南诏同拜月教划清界限。 苗疆几千年来屹立西南不倒, 自然有求生之道, 不需要你们横加插手。。。。。。 如果再发生同样的事情, 我一定处置你们!”
我听着, 心里越来越沉重, 手中的帛书也颓然落下, 掉得案上地上到处都是。
我最害怕听到的话终于被公主说出了, 我仿佛听到了死刑宣判!
从此我再不能回到家园, 再不能为祖国效命。 自从太和府殿上一别, 我从未停止过的重返南诏的努力和梦想, 在今日终于化为泡影!
公主已经一言不发地朝殿外走远。
“公主!” 我大声唤道。
公主停住脚步, 冷冷地扔下一句:“杨教主是要在此取我性命吗?”
我全然愣住了, 望着公主火红的背影消失在殿外, 心头被绝望笼罩了。
门口闪进一个人影。
“教主, 教主!” 阁罗凤叫道, 他也察觉到我神色有异。
我宛如没有听到似的, 颤颤巍巍地抚栏下阶。
“教主, 我已经差人去见过剑南留后, 解释了一切。。。。。。 教主! 您要去哪儿?!”
“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我喃喃地说着, 朝阁罗凤摆了摆手, 行尸走肉般地望殿外走出。
都江堰旁的一个小镇上, 留下了我孤单的身影。 我头脑一片混乱…………毋宁说是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过什么…………或许从来没有做对过一件事。 我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最需要什么…………也许, 只是一壶烈酒。
我心乱如麻地撞入了一个酒肆。 我讶异自己缘何会选择借酒浇愁…………举目无亲的孤寂, 一路战斗的艰辛, 见绝于家国的悲怆, 前路茫茫的苍凉, 一时间涌上心头。 我踉跄着上楼, 在最偏僻也是最冷清的角落里寻了张桌子便重重地坐了下来。
我一进酒楼, 便引得掌柜和众伙计面面相觑。 一个店小二走近我, 小心翼翼地说道:“客官, 今日小店整个儿被楼下的英雄们包了。。。。。。 小店收了他们的银子。。。。。。”
我听得大是不耐, 顺手甩过一锭元宝。 店小二踌躇了半天, 却不敢收:“客官真对不住了, 虽然客官慷慨, 但是小店做生意毕竟得讲个信义。 他们先来, 客官后到。。。。。。 这个。。。。。。 小店可难办了。。。。。。”
我听他罗嗦了半天, 望楼下一瞥, 这才发现楼下已经坐满了人。 方才我恍恍惚惚地进店上楼, 却是什么都没留意到。 我再仔细一看, 倒是心下大生警惕, 精神也为之一振。
原来下面是一大群江湖人。 看衣着, 分明是飞鹰帮和金刀门的人, 靠近柜台的桌子上坐着的两个人却是岭南十三鹰中的老四董万年和老七宋元祺。 那日他们被阁罗凤的毒阵毒倒, 没有跟随其余兄弟一起上到蜀山剑观, 也因祸得福, 免得一死。 这些门派在蜀山一战后皆元气大伤, 虽然阁罗凤行事慎密, 他们至今不知是拜月教痛下毒手。 但是而今拜月教在西川如日中天, 已使这些幺魔小丑脸面无光, 敌意毕竟还是有的。 只是不晓得他们怎么会不约而同地聚在这里。
我沉思了半晌, 不觉店小二尴尬地站在一边, 当即说道:“这锭银子你们先记在账上。 如果待会儿有英雄来没地方入座, 在下定会让出位子, 不会让你们为难。 行路之人, 口渴难耐, 请店家也行个方便。”
店小二收起银子, 满脸堆笑:“好说好说, 客官, 马上给您上酒。”
我原本从青城山下到这小镇上的寻常酒楼, 便是为了借酒浇愁。 此刻面临如此阵仗, 倒是片刻酒意全消, 只执着酒杯, 全副精神竟已放到了楼下。 楼下群雄也尽皆无心饮酒, 却是高声大气地喧哗着, 言辞每每污秽不堪。
我听了半天, 心下大是厌恶,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猛然注意到楼下突然喧嚣大减, 奇看去时, 楼下不少人却都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我顺着他们的视线瞥过去, 也不由目光一炫。
只见一位身着洁白长裙的少女正款款步入, 大约十六七岁年龄, 长发如瀑, 举止娴雅。 同白衣交相掩映, 更显得肌肤胜雪, 容色清丽绝俗。 那些江湖人乍见之下, 不少皆长大了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久居冈底斯雪峰之上, 终日同一干中年法师打交道。 公主和林月如虽然也是秀美无伦, 但与李逍遥情深意笃, 我也从不以为念。 此刻却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咫尺方圆的一座酒肆中与一位正当韶龄的少女邂逅, 也禁不住心跳加速, 大是局促不安。
那白衣少女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见到楼下鱼龙混杂, 尽是些行止粗鲁的武人, 倒也气定神闲, 目光从他们中间一扫而过。 那些武人却仿佛不敢同她目光相交, 楼下也一时鸦雀无声。
白衣少女的目光在楼下扫视了一遍, 突然一抬眼, 猛然间同我眼神相交。 我见她冲我一笑, 更显得甜美动人, 不禁也是两颊发烫, 双眼垂了下去。
那少女此时却已经和掌柜轻声说着什么。 我正在心猿意马之际, 突然闻到一阵幽香, 再看时, 白衣少女已轻移莲步, 竟望着我的桌子走来。
“客官, 真对不起,” 先前那个店小二一脸讪笑地走过来,“酒钱分文不少全退给您, 您请另寻宝方吧。”
我心下大是踌躇, 先前颇为厌恶楼下的那些地头恶霸, 早打定了主意如果他们要撵我走, 便乘机寻事教训他们一通。 此刻面对的却是位妙龄少女, 无论如何都不好赖着不走。 正犹豫间, 白衣少女已经开口, 声音清脆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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