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麻利地包着烧饼,边招呼着下一位客人:
“好的!一斤烧饼!您要甜的还是咸的,还是要掺在一起?”
说着,她抬起了头。
怔住。
眼睛眨了眨。
笑容象突然绽放的花朵,如歌惊喜地喊出来:
“香儿姐姐,是你?!”
那小腹微隆的少妇,双眼像小鹿一般温顺柔美,微笑象小河边的芦苇一般楚楚惹怜,可不正是当初为葬母卖身入品花楼,后被刀无暇买下的丫头香儿!
******
“我见到了香儿姐姐。”
吃晚饭的时候,如歌对雪说。
雪在吃一根青菜,风姿优雅得好像在做一件世间最美的事情。
“香儿?你记得吗?”
如歌怀疑地看着他,不晓得他会不会对一个小丫头有印象。
雪笑得很可爱:“我只记得你。”
果然。
如歌沮丧地垂下头。
“香儿怎么了?”看她好像很失落,雪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
啊,终于得到了回应!
如歌开始一五一十地讲起来。
雪托着下巴,笑道:“也就是说,刀无暇最终娶了香儿做第五房姨娘。很好啊,不用在品花楼伺候姑娘们了。”
如歌道:“可是,是第五房姨娘啊,刀无暇怎么已经娶了那么多姨娘了呢,他看起来似乎特别正经的样子。”
雪笑得打跌:“多娶几房姨娘就不正经了吗?”
如歌瞪他:“笑什么,是不是男人都喜欢三妻四妾!”
雪做赌咒状:
“对天发誓,我生生世世只喜欢你一个人!”
如歌白他一眼:“我痴呆了才会相信你!”
雪瞅着她:
“就算你痴呆了,我也会守着你。”
受不了,她拍拍胳膊上竖起来的汗毛,转回刚才的话题——
“可是,我看香儿姐姐的神情好像很忧伤。她刚怀了宝宝,应该开心才对呀……而且,她的丫鬟好像提到刀无暇又刚娶了一个新姨娘,怎么会这样呢?”
如歌喃喃说着,抬头却发现雪出神地望着窗外,脸上有种捉摸不定的神情。
“雪?你怎么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仿佛有心事,眉眼间有担忧。
雪笑一笑。
如歌望住他:“你这几天总是早出晚归的,有什么事情吗?”
雪摇摇头,笑道:“别担心。”
希望一切不会如他预料,希望一切只是他算错了。
窗户是开着的。
月亮忽然被乌云遮蔽。
一道暗红的光在夜空掠过。
雪的手指骤然一紧!
平安镇。
惊天血案!
两天前的午夜,素有侠名的断雷庄庄主谢厚友被刺杀在自己的卧榻之上,一剑贯心!
断雷庄与烈火山庄向来交好,谢厚友更是烈明镜的知交之一,往来甚密。江湖更一向认为断雷庄是烈明镜特意设在天下无刀城旁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刀家不断地扩张势力。
谢厚友被杀。
为何被杀?
被谁杀?
一时间成为武林公案。
平安镇也顿时成为了江湖人士的聚集地。
雪记烧饼铺。
如歌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小风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晓得一个小孩子能否吃得消。
“我想,杀害谢厚友的八成是天下无刀的人!”
烧饼铺旁边的露天馄饨摊,七八个拿着各式兵器的草莽大汉肆无忌惮地高声谈论着。
“有道理!谢厚友是烈火山庄派来监视天下无刀的,一定是他发现了什么大秘密,才会被灭口!”
“不一定吧。天下无刀若要下手,为何不做得隐蔽些,这么招摇得将人杀掉,实在不像刀无暇的作风。”
“对呀!”
“或许是故布疑阵?!”
“喂,有没有这种可能,是烈火山庄眼见天下无刀渐渐势大,找个借口想要除掉它,于是谢厚友就成了倒霉鬼。”
“哇!太狠了吧!”
“狠?!当年烈明镜的结拜兄弟战飞天死得蹊跷古怪,那才够狠呢!战飞天,天神般的人物都死得轻轻松松,谢厚友算得了什么?!”
“嘘,声音小点,听说烈火山庄青火堂的探子到处都是,小心把你捉回去剥掉皮吃了!”
“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据说有人看见江南霹雳门的少主雷惊鸿在这里出现过。会不会是他杀了谢厚友,嫁祸给烈火山庄和天下无刀,想趁机趟混水!”
“对!不排除这种可能啊!”
“……”
“……”
“哈哈哈哈!!!不管怎样,江湖中必然会掀起狂风巨浪,兄弟们可以擦亮眼睛等着看好戏了!”
“哈哈哈哈哈——”
“丫头!”
雪的手在失魂的如歌面前招了招。
如歌慢吞吞眨一眨眼睛:
“啊?”雪将箩筐收到一起,笑道:“呆丫头,烧饼已经卖完了,还发什么愣。”
如歌点点头,一声不响从他手里接过箩筐,向铺子里面走。
然后,她坐在凳子上继续发呆。
雪俯下身子,仔细打量她:“喂,有心事跟我说一说好不好?”
如歌瞅着他。
半晌,终于道:“你觉得,是谁杀了谢厚友?”
雪笑起来,笑得有点怪异。
“你希望是谁杀了谢厚友呢?”
如歌的眉毛拧起来:
“这话什么意思?我希望是谁杀了谢厚友,就是谁杀了他吗?我希望根本没有这些事情发生!”
雪凝视她,叹息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希望是烈火山庄做的吗?”
“不!”
如歌惊声。
“希望是天下无刀吗?”
如歌摇头。多年的平静不能轻易被打破。
“那么,希望是雷惊鸿做的?”
如歌依然摇头。
江南霹雳门如果真下此毒手,一场腥风血雨势必不可避免。
雪轻轻坐到她身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他的声音很轻:
“放心,有人会处理得很好。”
“枫儿,断雷庄的事由你处理。”
烈火山庄。
烈明镜背手而立。
傍晚的夕阳将他的白发映得发红。
战枫站在他身后,一双眼睛幽黑得发蓝,右耳的宝石透出森森的寒意;他少年的身躯挺拔而阳刚,象落霞中孤独的战神。
“是。”
他回答。
烈明镜转身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不要让我失望。”
战枫垂下眼睛:“是。”
烈明镜看着疏离冷漠的他,眼中微微一怔,心底五味杂陈,不由缓声道:
“枫儿,有些事情比看起来要复杂得多。你父亲……”
电光火石间,一张张面孔从他脑海中闪过,仿佛有一只魔手卡住他的喉咙,让他再也说不出话。
战枫冷道:“是。”
他知道很多事情比看起来要令人作呕的多。
烈明镜挥挥手:“你走吧。”
战枫退下。
战枫身影走远。
竹林中闪出一道灰色的影子。
裔浪双目中有残忍的死灰,对烈明镜道:“可以放心吗?”
烈明镜闭上眼睛。
沉声道:“相信他一次。”
夕阳中。
战枫走到了荷塘边。
这里已不能再叫做荷塘。
如歌离庄前,命人用泥土将池塘完全填埋起来。
没有荷花。
没有荷叶。
也没有了水。
一片荒废的土地,看起来似乎荒唐得可笑。
战枫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八章
战枫,十九岁。
手中一把“天命”刀,刀法狠辣。
性情坚忍、无情。
据说他十七岁时开始杀人,在他刀下不分男女老幼,凡是他认为该杀之人,皆一刀两断,死状极惨。
这次断雷庄血案,烈火山庄令战枫出面解决。
人间烈火,冥界暗河。
随着暗夜罗神秘消失,暗河宫仿佛在人间蒸发。烈火山庄成为了江湖的主宰,它的判断,就是武林的决定。
没有人可以违抗。
而战枫,就要做出一个判断。
是谁杀了断雷庄庄主谢厚友。
******
深夜。
天下无刀城。
白胖的刀无痕抚弄酒杯:“战枫应该知道,他做出的判断可能会使武林大乱。”
刀无暇锦衣玉袍,手中纸扇轻摇,笑容无懈可击: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刀无痕道:“战飞天的儿子,应该不会差到哪里。”
刀无暇微笑道:“身为战飞天之子,他更加不能做错事情。”
两人相视一笑。
笑容中有说不出的意味。
刀无痕饮下酒:“那就可以放心了。”
刀无暇摇扇轻笑:
“战枫必定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
清晨。
如歌打开店铺的门,将一箩筐热腾腾的烧饼抬出来。
她看看天色,乌云阴阴地压得很低,似乎会下雨。或许是阴天的缘故,也没有阳光,街上的人很少,有种萧瑟的感觉。
秋天,快来了吗?
她觉得胸口莫名地有些堵,好像有一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却又说不上来。
她吸一口气,想要把奇怪的感觉赶走。
却忽然怔住。
好似自烟雾中,街的东面走来两个人。
一前一后。
前面的人二十五岁年纪,背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古剑,面容带些忧郁,眼睛却很有生气。如歌知道他,他是烈火山庄排名前二十位以内的杀手,名字叫做钟离无泪。
后面的少年气息很冷。
一袭蓝色布衣,身子又挺又直,幽黑发蓝的卷发在晨风中轻轻飞扬,一双暗黑的眼睛冷漠孤寂。
如歌自然也认得他。
战枫。
阴沉的清晨。
空气似乎也是灰灰的。
雪记烧饼铺。
如歌怔怔地站在冒着热气的烧饼后面。
一只白色小鸟扑喇喇飞过。
战枫——
仿佛没有看见她。
从她面前走过。
笔直地漠然地从那箩筐烧饼前面走过。
烧饼的热气晕染了如歌的睫毛,白色的雾珠让她觉得眼睛一阵湿凉。
她握紧拳头,忽然朗声笑着招呼道:
“公子,要买烧饼吗?我们的烧饼又香又酥!”
为什么要装做视而不见,既然放下了,他又跟普通的客人,跟满大街的行人有什么不同呢?在这里,她只是一个卖烧饼的,招揽顾客是她最重要的事情。
战枫站住。
他没有想到她会叫住他,他以为她恨他。可是,当他转过身望住她清澈的眼睛,他忽然间知道——
她已经放下了他。
在她的眼中,他已经和千千万万的路人毫无差别,只是一个她认为会买烧饼的人。
战枫冰冷。
他垂下眼睛,眼底的深蓝无人可见。
他伸出手,手指镇定有力,拿起箩筐最上面的一个烧饼,烧饼很热,他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如歌望他一眼。微笑问道:“公子,要我为你包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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