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江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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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江淮-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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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兵军官正焦急间,从城内急速驰出一骑,手执令箭,高叫道:“传南京留守兼开封府尹令,凡百姓不守法度者,与乱党同处论罪,立斩无赦!”这句话特意用汉语喊出,不但让金兵军官如释重负,也是对开封百姓的威慑。

那军官一声令下,一队金兵抽出腰刀冲入人群,强行将百姓驱散,凡有后退稍慢的,提刀兜头便砍,登时砍翻了十数人。一时间哭喊连天,你拥我挤,更有许多人为躲刀枪跳下护城河去。但这一招委实奏效,百姓散去,金兵重新整合队形,那几名义军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那几人背靠城墙,扔下手中缺口累累的断刀,撕开胸前衣襟,每人胸膛上都刺了“渡河”两个大字。其中一人大吼道:“开封百姓听了,宗泽爷爷在天之灵,必当保佑我等杀尽金狗,复我中华!”话音未落,金兵齐声呐喊,无数长枪伸出,将他们尽数搠死在城墙之上。青砖黄土,都被鲜血浸成红色,阳光之下,显得十分刺目。

围观人群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人,听得宗泽之名,不禁潸然泪下。四十多年前,宗泽担任东京留守时,誓死与金人作战的情景,仿佛仍历历在目。而老将军临终前“渡河!渡河!渡河!”三声疾呼,竟未成为绝响,四十年后,仍有热血男儿,以驱逐金人为志,老将军九泉之下,应可稍感欣慰,只是恢复大宋旧有河山,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几个错身之间,薛真与苏倩已经脱开人群,入得城内,就着金兵驱赶百姓的当儿,装作惊慌失措地逃到一处屋檐底下。

“倒也真是运气。”苏倩虽作男人打扮,笑起来亦难免媚态横生,令人殊难相信她是暗冥派身份最高的杀手之一。“若这些人早晚一步,或是伪装得好些,你我想要进城,还需费些周折呢。”

见薛真如失魂一般默然无语,苏倩皱眉冷冷道:“如今还看不透么?慷慨赴义也好,苟且偷生也罢,都是现实所迫,不得不为之,他自选择他的去路,又与你何干,何必兔死狐悲?若不能漠然世情,便无法了无牵挂,你武功与心境上的修为,都无法更进一步。所谓杀手心境,与老僧殊途同归,都讲究心无挂碍……”

“达到武学的至境,并非只有冷漠一途。”薛真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反正这也不是头一回了,苏倩也从不以为意。

“那你说,那些传说中的高手,为何大都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隐居起来……”薛真已然甩开步子向城中行去,苏倩一面紧紧跟随,一面兀自争辩不已。

“拜我为师,我便给你讲讲你师祖的故事……”

“……做梦……”

 第二章 开封(下)

 开封,亦即东京、汴梁,是宋室南渡之前的都城,在宋之前,亦是五代时期梁、晋、汉、周四朝的国都。当年未经金人兵火之时,乃是九州首屈一指的繁华都市,可说是天南地北城市之巅峰。开封有三道城墙,分别为皇城、内城和外城,外城方圆四十余里,乃后周世宗时所筑。相传当时周世宗命大臣赵匡胤骑马绕城,以马力尽时停留的终点,来确定城墙的范围,也许正因如此,自宋太祖以下诸帝,乃至大宋子民,都对开封有着深刻的感情。城中水路贯通,有四河流过,宽二百馀步的御街,蔚为壮观,大小道路数不胜数,皆以青石铺设,极是坚固耐用。

大宋多年的经营,使得开封府“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房屋栉次鳞比,市集车水马龙,街道虽多,竟也时常被熙攘的车马行人挤得水泄不通。看的是青楼画阁上绣户珠帘,王公显贵间金玉耀目;听的是柳陌花街中浅笑巧语,茶坊酒肆传丝竹管弦;闻的是缤纷丽人罗绮飘香,名楼雅铺佳肴流芳。在加上金明池之壮阔,琼林苑之秀雅,盛世的洋洋气象,一时无两。也怨不得如今一些朝中老臣,提起旧事总不免热泪夺眶,追忆万千。

只可叹如此一座华城,竟毁于金人铁蹄,虽然海陵王当政时,曾令重修城墙,但城中早已面目全非,气象不再。城还是这么大的城,但仿佛已经抽掉了脊梁,庞大的身躯反而倍显软弱无力,酒楼茶寮、青楼楚馆仍时而可见,却总是缺少了许多神髓。一片灰蒙蒙的天空笼罩之下,这座城市最后的活力和精神,似乎也随着宗泽临终前的怒吼而干涸了。

这也难怪,自开封失陷,徽、钦二帝遭掳,大宋便深深打下了屈辱的印记。如同开封是盛世的象征一样,它也同样成为羞辱的代名词,而高宗的不思进取,更造就了岳武穆“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的悲叹。薛真一直以为,自古为将之最悲者,莫过于岳飞,固然史上也有许多大将被皇帝枉杀,但大多是在功成名就之后,而岳飞“出师未捷身先死”,却又死在自家人之手,想来其心中并非愤怒抑或痛恨,而是会感到深切的哀伤吧……

“似乎自从进了开封,你都变得深沉了许多呢,想必此情此景,让你思绪万千吧?”

薛真和苏倩已在开封府中转了三日,偌大一个开封,毫无头绪地寻找一个人,不啻于大海捞针,二人自是一无所获。薛真本已心中焦躁,此时听得苏倩略带讽刺的说话,再想起她前些日子几番阻止自己对汉人施以援手,不由微怒道:“家国情仇,自不是你这样的冷血杀手可以明白。”

苏倩脸色一变,薛真顿觉后悔,方要温言安慰几句,苏倩冷笑道:“我不明白?这几日我带你在开封城内走街串巷,你可想过我为何如此熟悉地形布局?”

薛真一愣,他确实觉得苏倩对开封似乎极是了解,但以为作为杀手中的佼佼者,这应是必备的素质,便也没有深想,经苏倩一提,才想到另一种可能。

“难道你曾在开封久居?……难道你便在开封出生?”

苏倩缓缓点头道:“来开封对我来说,就是返乡,虽然我在这里已经不再有家。我祖父和曾祖,都是战死在这里的。而我自小便和只能和哥哥相依为命,在开封艰难地讨生活。”

薛真说不出话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些不愿触碰的所在,而无意中撩拨起对方的心事,无疑是非常尴尬。

苏倩淡淡道:“我知道你和辛弃疾辛大人交好,但他是做官的,操心朝政军旅是职责所在。而你生在江湖,还是先学会自己如何生存,再去想家国情仇吧。恕我直言,你出道两月,若非运气好,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这还是第一回有女人将薛真训斥得面红耳赤,他也不知该当如何回答,只愣愣地伫在当场,神情甚不自然,倒将苏倩看得心软,露出笑容道:“不说这个,来开封,不可不去丰乐楼,去丰乐楼,又不可不品眉寿酒。既然你已知道开封是我的家乡,我自然要作个东道,薛公子可肯赏面?”

每次苏倩称呼薛真为“薛公子”,都是心情不错的时候,薛真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我也久仰丰乐楼盛名,正想见识一下,这正牌的丰乐楼与临安那家有何不同之处。”

“开封大家风韵,临安小家碧玉,得其形而不得其神,只是南渡的遗老追忆往昔的幻想罢了……”

话虽如此,两人真正登上丰乐楼的二楼雅座时,略显陈旧的桌椅和有些剥落的红漆木柱,却昭示着即便是开封的丰乐楼,也只有在追忆中才能重现往日的盛况了。

两人叫了几样小菜,一坛丰乐楼自酿的名酒“眉寿”,对饮起来。这几日里,薛真一直没有什么喝酒的心情,饮食亦总是敷衍了事,苏倩一直紧紧跟随,从无怨言,薛真也觉有些对她不起。苏倩与他就算不是萍水相逢,也决谈不上什么深交,这份人情如何报答,便成了难事。

不过薛真此时,脑中却只有归雁的身影挥散不去。虽然始终未曾得窥归雁的真实面容,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已完全迷醉于那双如一泓清泉一般的美眸中。

薛真深信归雁就在开封府中,但咫尺天涯,往往更增想念。

见薛真神情落寞,苏倩笑道:“在丰乐楼饮酒,怎可没有佳人相伴?这可是我年幼时最艳羡的事情呢……薛公子想必也没见识过开封风月吧?”不等薛真回答,她已扬手招呼两名歌伎落座,薛真本想出言阻止,却看到其中一伎手中捧着的古琴,不禁心中一颤,没有作声。

酒楼歌伎,在建康和临安这样的大城也很常见,薛真并不陌生,不过通常都是舞箫弄笛,或是斜抱琵琶,弹琴的却是少有。另一名歌伎垂首笑道:“两位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蝶恋花吧。”薛真顺口道。他的注意力却早转向旁边的一桌客人,桌上五人当中,有四个身材结实,双目精光四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为首的却显然是那名毫无武功之人。那人作汉人儒生打扮,约有四十来岁,举手投足间并不盛气凌人,却自然流露出一股气定神闲的雍容气势,让人觉得难以抗拒。那人此刻正握着酒杯,面带微笑地望着薛真这边,似是颇有结纳之意。

“蝶恋花不好。”苏倩看了那捧琴的歌伎一眼,心道这两女姿色平平,也难怪不入薛真的眼了。“我想听一曲踏莎行。”

指动琴弦,琴音悦耳。另一名歌伎轻启檀口,已盈盈唱了起来。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唱给离人的曲子,总能唤起离人的忧伤,窗外浓浓的春色,似也渐渐有了些迷离的味道。

歌声未尽,心绪便被不速之客打断。“两位公子,可否移步与我家主人一叙?”说话的正是邻桌那五人中的一个。

薛真心情被破坏,瞪了那人一眼,没有说话,苏倩却道:“为何不是你家主人移步过来呢?”

那人眉毛一挑,眼中明显带着些不屑,那儒生朗声笑道:“不若就由本人做个东道,与两位同去雅间一叙如何?”

“我们萍水相逢……”苏倩先有拒绝的意思,眼珠一转,却改口道,“不过尊驾盛意拳拳,恭敬倒不如从命……这两个姑娘唱得甚好,想必尊驾不在乎一起带上吧?”

 第三章 咫尺(上)

 丰乐楼共有三个雅间,原本都是为朝廷大员甚或皇亲国戚所备,自开封沦陷后,便少有人要求使用。老板听说有客人要入雅间,过来想看看来客的身份地位,那儒生的一个随从拿出腰牌向老板晃了晃,老板立刻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薛真虽没看到那腰牌的模样,但想来也知道那人定是金国的权贵。即使穿着汉生的衣衫,薛真也可肯定他必是女真人,在金国境内,还没有汉人可以如此颐指气使。

“两位不必多虑,本人对两位决无歹意。”那人在主位坐下笑道,“本人只是看到两位英姿不凡,气魄高雅,便生了结纳之心,唐突之处,还请勿怪。”

薛真皱皱眉头,他这一路,从铁玄到苏倩又到眼前这儒生,总是有人莫名其妙地对他产生兴趣,倒也罢了,但他决不情愿与金人产生什么瓜葛,尤其是在前几日刚刚亲眼目睹义军被杀的情况下。那人的几名手下虽然可称高手,但还不放在薛真的眼中,只不知苏倩怎么想的,明明是拒绝的口气,却又突然改了主意。

“不敢当,在下姓田名地,这位是同窗好友甄雪,请问先生尊姓大名?”苏倩一边胡诌,一边猜度这人的身份。今日训斥了薛真一通,总觉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若能刺杀一个金国权贵,说不定他会感觉舒心些吧……况且她看那捧琴的歌伎目光闪烁,似是不经意地观察着那儒生,虽然极为隐蔽,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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