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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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有鬼-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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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房间,那些荼蘼的气息,肉体的纠缠终究敌不过命运的决断,谁也不知道以后发生什么,如果知道了,许多男人跟女人宁愿不相遇也不会结合,伤了身,伤了心。希望破灭,宛如泡沫一样的希望,五颜六色地飘在空中,一个一个破灭,连先前那些漂亮的颜色都是借着太阳反射来的,底子是透明、虚空,不留痕迹,优美短暂。抬头看看天空,安静得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米雯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抱孩子,哭喊着声嘶力竭,指着医生的鼻子大骂,“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东西,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啊!是你们害死了他!还给我!”徐伟良抱着她,这个时候他是她的依靠。紧紧地抱着,帮她把乱了的头发整理好,“那是坏孩子,咱们不要了,不要了宝贝!”米雯茫然地看了看徐伟良,“我要我的孩子啊!”无论抱得多紧,米雯都无法平静下来,床上的被子踢到地上,枕头被咬开一条缝,里面的芦花到处都是。曼丽差点被热水瓶子砸到脚。
 医生给她打了一针,米雯在昏睡过去之前听见医生对徐伟良说,“那婴儿存放在标本室了,以后给其他产妇留个案例”。我们都是病人,伤痛时落泪,失去时发狂。那些伤口,记得在月光下好好端详。倘若治好,留下一道丑陋的疤,提醒着,看,这里流过血,受过伤。不肯愈合的,随它在空气中裸露,结成血痂,撕开,又是新的伤口。
 睡在旁边的徐伟良今天累了,睡在自己床上的曼丽今天累了,王妈也睡得沉沉。米雯不累,她爬起来,光脚踩在地上,没有声音。她越过走廊,披着头发,像个正常的病人一样走着,下面缝了针,却已经感觉不到痛。
 在看到那块标本室的牌子时,米雯欣喜若狂,仿佛听见里面孩子微弱的哭声。
 “妈妈来救你了,别哭”。门锁住了,米雯忍住眼泪绕到前面花园,假装在散步。有刺藤划破脚上的皮,丝毫不在意。
 从阳台上艰难地爬上去,窗户竟然没有关,落地,摸索着墙上的灯。
 灯光如白昼般刺眼,米雯的尖叫声顺着窗户往外蔓延,听到的人都皱着眉头,怎么会有这么惨的声音?米雯一声比一声凄厉。
 她看见一屋子的死婴,全部装在玻璃瓶子里,有些婴儿的眼睛睁开着,对着自己笑。有双头的,有双身的,有半个脑子的……
 她找不到。满屋子的死婴,哪个是自己的孩子?顺着日期一一辨认,颤抖的手抚摸着那些与自己阴阳相隔的小生命。
 她看到了自己的孩子,皱纹满脸,手脚乌黑。他没有看妈妈,他只是看着前面,可前面又有什么东西可看?无非是白天与黑夜。
 值班医生带着护士闻声到了标本室,徐伟良与曼丽也到了。米雯躺在地上,医生一检查,死了,怪老头婴儿的药水瓶被砸碎,房子里尽是刺鼻的味道。
 米雯的手里抱着那个滑溜溜的孩子,头小小的,依偎在她胸口,衣服半敞开着,大概想喂他吃奶。
 米雯手腕处往外流血,插着一块尖锐的三角形玻璃。
 她是个勇敢的女人。
 婴儿背朝天,小小的臀部上一块大胎记,等曼丽辨认出来的时候徐伟良已经摇摇欲坠。胎记很明显,上面一个口,下面一个天。合起来就是吴。
 吴,吴,吴,吴美娜的吴,她还是不甘心,她要投胎到徐伟良身边,做个婴儿,让他从她小时候开始就不得不爱她,要的是那种天经地义明正言顺的爱。
 吴美娜没有好运气,生来受苦,死亦壮烈,轮回中煎熬,来生也悲凉至此。
 曼丽哭了,看着医生抬起米雯的尸体往殓房走。
 如果人的记忆是筛子,曼丽愿意永远漏掉这一幕,惨痛,揪心。此时的窗外夏意浓浓,蜗牛知道要下雨,顺着花盆爬到叶子上仰望夜空,萤火虫也期待着夏天的到来,还有青蛙与蝴蝶。
 曼丽觉得今天不算是个好日子。   
第二十四章 … 全文阅读    
 徐伟良收拾东西,伊玲也要回去了。曼丽到电台请了十天丧假。
 徐伟良的中药店无心经营,卖了出去,钱存到银行,自己拿一部分回萧山乡下,那是他祖上的老家。其他的钱给了曼丽,房子也给了曼丽。
 “不要走可以么,爸?”曼丽看着那些零碎的杂物,还有父亲的衣服。
 徐伟良的头发一夜变白,看起来有六十岁,“我会来看你的,你也可以到乡下去探望我。钱应该够你用的了,自己要好好注意身体。如果有好男人,就带他来萧山看看”。怎么能不走?住在这里,米雯就仿佛在屋子里。沙发上还有她没有打完的小孩的绒线衫。王妈收拾着,打着一个大包袱。
 曼丽依赖着的熟悉的家现在没了。
 其实让父亲一个人清静一下未尝不好。王妈照顾这个家也是熟手,让她跟着父亲去,自己也不是不放心。于是招呼父亲要经常写信。
 火车快要开的时候,曼丽抱着徐伟良放声大哭,“爸,把身体养好了以后,还要来上海,还要住在家里,别扔下我一个人……”徐伟良有些内疚,“这几年,委屈你了,大小姐的命,却一直过得都很累”。曼丽擦擦眼泪,也说不出话来,只有挥手。徐伟良苍白的头发,还有憔悴的眼睛,从车窗伸出来向曼丽告别,风很大,吹乱他的白发。是父亲么?曼丽哽咽无语。
 我们可以选择伴侣,但无法选择父母。
 假若君初放弃我,我也能够理解,曼丽在回来的路上想着。曼丽雇了个搬家公司,准备把租的房里的东西搬到父亲那边去,远是远了些,但也无法,早晨起早些好了。
 廖金兰以为说服了君初。君初这几天不是陪着自己买东西,就是一个人在阁楼弄胶片,也丝毫不提曼丽。
 君初只是说,“我会听母亲的话。母亲总不会害我,母亲只是为我好”。廖金兰满意地笑了,“不要再跟那个曼丽见面了”。君初跟母亲一同出去,同行的还有三三。廖金兰今日要到玉佛寺里烧香,到了寺庙后君初要带三三去绣房里见工。
 光绪时期普陀山慧根法师至缅甸开山取玉时雕琢了五尊玉佛,玉佛寺因而得名。玉佛寺在市区内,所以也不远,那些三皈居士,接踵而至。院内香烟弥漫,福烛高照。仿若都市风光中一朵安静的莲花,颇有大隐隐于市的别致韵味。
 三三跟君初下山,下午一点,太阳隐约,阴霾的天气让人觉得呼吸沉重。三三很想跟君初说点什么,又提不起话题,只得低头走在他后面。
 君初帮三三叫了一辆黄包车,给了三三一叠钱,“你就说到虹口绣房,下车找李老板。我有事不能同你去了,回来的时候就说到霞飞路沈宅。别人会知道的。不要跟我母亲多说半句,记住”。三三点点头,茫然地上了那辆黄包车。
 君初上了另外一辆车,发了疯的催人家,“快点啊!我赶时间,好好百货公司,快点快点!”那司机很想发作,但看在钱的份上,忍着压低声音,“先生,我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好好百货公司到了,君初按着电梯,没反应。抓紧时间!必须要在三三到家前回去,否则见曼丽的机会就更紧张了。
 等了很久,电梯也没有下来,旁边一个人拍拍君初的肩膀,“先生,你看那块牌”。君初差点晕过去,一块这么大的牌子竖立在旁边都没看见,上面写着“电梯检修,多有不便,请您见谅”,怪不得人们常说恋爱中的男女眼睛里只有对方。
 打了电话上去,没有人接听,台长在召集播音员、记者、导播开会,外面走廊的那部电话零零零的响。
 只有爬楼梯了,君初的眼都花了,终于念起那位电梯小姐的好处来,玉手一按,不一会儿就到了。
 君初气喘吁吁地跑到楼顶,顾不上问人家借水喝,问着警卫,“徐……徐……曼丽……我……”警卫说道,“哦,徐小姐啊,这几天休假,说是家里出了些事情”。君初脑子一片空白,问道,“她家的地址你有吗?”“没有,这要等台长他们开完会了再问问看别人谁知道”。警卫说道。
 君初蹲在地上喘气,看着那个会议室,好几次有冲进去的冲动。等了许久,李万鼎跟着一帮人说说笑笑走出来。
 君初说明来意,李万鼎看着他,似乎不像坏人,说起来又头头是道,地址抄在纸上给他拿了去。
 君初感激地鞠了一躬,“谢谢你,李先生!”转身疯了似的几乎要滚下楼梯去,胡茬警卫刚想叫住他说,电梯刚修好了,你不用走楼梯了。
 曼丽的搬家工人终于把一切东西都弄妥当,小的对象由曼丽自己摆放。房子是大的,少了些东西,也多了些东西。
 以前这个家总是热闹,米雯的话并不少,唠叨这个,抱怨那个。父亲徐伟良有些宠溺的意味,每次都附和着。但徐伟良正式发表意见的时候,米雯就会认真地听。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曼丽叹息一声,忘不了米雯那惨状。顺带着想起吴美娜的事情是米雯抖出来的,现在两人在阴间应该又得争斗一番了。
 而自己的母亲,早早的去世了,看不到这些争斗。
 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争斗,为了名利,为了让自己更快乐,可谁知道快乐到底是什么东西!爱情快乐么?如果快乐,为什么自己又要在这里独自发呆,去想一个没有多大希望的结局?曼丽在君初下跪的眼神里就看到了一丝犹豫,否则为什么自己往外走的时候君初不出来追呢?他就不怕自己永远一去不返回?
 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过于实际的动物,让人觉得残忍。
 君初按着门铃,曼丽正对着镜子修眉毛,门铃的声音吓了他一跳,那根眉毛用力拔出来时带着白色的毛囊。
 “谁呢?”曼丽嘟囔着,难道是搬家公司又回来要赏钱来了?
 从猫眼往外看,君初。
 曼丽开了门,君初带了一束黄玫瑰,“对不起”。曼丽扑在他怀里,这几天的恐惧、思念、埋怨全部都扑过去。关上门,君初不由分说地吻着,“你这个小东西,搬家了电话也不给我打,我想你想得都要死掉了!”曼丽叹息一声,“你母亲不是不能接受我们在一起吗?”君初把玫瑰插到花瓶里,“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我们还年轻,相信我,我会一点点说服她,别生气了好吗?”曼丽点点头,“这几天我家里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对了,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君初打量了下四周,有搬过家的痕迹,“伯父跟你姨娘呢?”曼丽的眼圈又红了,“姨娘怀孕,生了个鬼胎,抱着那鬼胎自杀了。父亲觉得伤心,自己搬回去了。这里都是回忆,不停地提醒他以前发生过什么,他哪里还呆得下去。换了是我死了,你也是一样”。君初拿手指堵住她的嘴,“不许你瞎说”。也陪着感慨了一番。
 “你说我们私奔好不好?我不想待在上海了,真厌倦,我想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两个人开开心心地生活”。曼丽突然说道。
 君初摇头,“不行的亲爱的,我们要努力说服我母亲,我们要在这里结婚生子孝敬老人,你是这么可爱,这么懂事,我相信你能懂得我的意思”。曼丽点点头,见到君初,哀愁的情绪减淡了很多,拉着君初的手,看这看那,又翻出小时候的照片给君初看。
 小时候的曼丽,扎着两个小辫,笑得灿烂,背景是灰色,雾蒙蒙的天气。然后慢慢长大。还有学生时代的那些合影,君初一眼就能认出曼丽,在他眼里,曼丽是如此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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