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梦迭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真实的梦，是他年少记忆里最接近幸福的一件事，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其实没有，这件事只是一直一直藏在他心里最深的角落里罢了。
他记得母亲再婚的时候，他第一次在母亲脸上看到了厌恶之外的表情。
那是一种幸福的表情。
母亲笑起来很美，他记得母亲挽著那个男人的胳膊对他说，「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新爸爸了。」
男人的身上有股成熟的气息，淡淡的却很深刻。
尹梦迭从这个梦中醒过来，身边的男人睡得真香，他心满意足地往男人的怀中拱了拱，却没有闻到往常那熟悉的气息。
对了，气味。
他一瞬间明白了，他在庄砚和周郢寻身上闻到的并不是体味，而是淡淡的香水味。
而那种味道，便是母亲婚礼的时候继父用的。
或许是儿时的记忆太过深刻，让他对这种味道天生有种幸福的错觉。
所以自己才会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对这两个人都抱有一定的好感。
那……自己喜欢庄砚的这件事，莫非也是错觉吗？
「想什麽？」庄砚也醒了，搂得紧了紧。
他们已经交往了一个星期了，庄砚偶尔会到尹梦迭的家里过夜。
但是，仅仅是过夜而已，他们再也没有发生过关系。
尹梦迭觉得有些奇怪，难道认真的爱情就是禁欲主义吗？
但是庄砚不说，他也就不好发问，两人就这麽相拥而眠。
「在想，你以前的香水，怎麽不用了。」
「香水吗？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用的。只是周郢寻他很喜欢那个牌子，所以我也尝试著偶尔擦一下试试。不过现在我就不用了。」庄砚想了想，终於还是不好意思的开口，「因为，我现在有你。」
很认真的语气，让人内心一阵温暖。
尹梦迭被说得有些害羞了，往庄砚的怀中蹭了蹭，然後抬头亲吻了对方的脖子。
这下轮到庄砚不好意思了，咳嗽了两声，低声说，「好不快睡觉。」
尹梦迭低低地笑，然後安然在男人怀中入梦。
能够和庄砚交往，对尹梦迭来说，简直像做梦一般，连酒保都看出了他的变化。
以前他就像一只浑身都是刺的蝴蝶，如今，脾气收敛了不少。
但是有件事，尹梦迭还没有对庄砚说。
那就是他和周郢寻的事情。
他从酒保那打听到了周郢寻的电话，也打了很多次，但是周郢寻似乎是故意避开他似的，总是不接。
或许是周郢寻太过聪明，知道尹梦迭想要对自己说什麽吧。
但是昨天，对方终於同意见面了。
尹梦迭来到约定的咖啡馆的时候，周郢寻已经在那里了。
那个男人微闭著双目，似乎在享受著下午的阳光，左腿搭在右腿上，咖啡杯就稳稳当当地放在膝盖上。
远看 ，实在是耀眼到不行的美丽画面。
「你来了。心情很好？」男人睁开眼，看著在对面坐下来的尹梦迭。
「我明明没有表情，你怎麽知道我的心情？」
男人爽朗的一笑，「因为你进来的时候脚步轻盈，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脚步可是有些沈重的。」
「这你都注意到了？」
「当然，因为我喜欢你嘛。」
其实到了现在，尹梦迭反而不再质疑男人了。
或许是因为有了庄砚，所以觉得这个男人对自己是否是真心也不那麽重要了。
「我……有话要对你说。」尹梦迭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周郢寻苦笑著，他故意不接尹梦迭的电话，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怎麽也躲不过去，「你和庄砚在一起了。」
「恩，所以……」
「所以让我不要再缠著你，对不对？」
周郢寻说道这里，眼神复杂，却也不笑了，一向在尹梦迭面前无比温柔的他第一次露出残酷的目光。
「明知道我喜欢你，却故意在我面前炫耀你的幸福，不觉得这样对我，太残忍了吗？」
一句话，彻底怔住了尹梦迭，从男人受伤的目光中，他终於了解到，自己或许真的伤了一个真正爱著自己的人。
一向巧言的他於是只能选择沈默，想不出什麽话来安慰对方。
因为残忍的，不正是自己吗？
然而过了一会，周郢寻的目光却缓了下来，他没有再说什麽，只是拉起了尹梦迭的手，「和我过来。」
「做什麽？」尹梦迭被周郢寻牵引到咖啡厅的表演台上，有些莫名。
周郢寻将旁边的小提琴递给尹梦迭，「来，摆个架势。」
尹梦迭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但是今天他实在不想忤逆周郢寻，毕竟今天自己比较理亏。
於是尹梦迭也就乖乖将小提琴放在肩头，拿起琴弓，一副像模像样的样子。
但是他依然不知道周郢寻在打什麽算盘，只见周郢寻在他身边单膝跪下，拖住了小提琴的下沿。
「你上次不是说很想拉小提琴吗？我回去想了很久，才想到了这个办法。」说著周郢寻低声嘱咐，「你手别动啊。」
接著周郢寻对著下面一鞠躬，「打扰一下，接下来我们要为大家演奏一曲。」
「可是我不会……」尹梦迭正想说，周郢寻却做了个嘘的动作。
接著周郢寻托著小提琴的底部，突然缓缓的移动了起来。
尹梦迭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却明明白白地听见音乐由指缝流出。
他於是低头去看周郢寻，对方眉眼中露出一种得意来，却让尹梦迭也惊喜不已。
他从来没学过什麽乐器，没想到经过自己的手也可以演奏出音乐来。
虽然实际上他根本没动，只是靠周郢寻反复移动下面的琴座而发出的音乐。
毕竟理论想的好，操作起来还是有些困难的，看得出周郢寻的小提琴技艺不错，但是靠著挪动琴毕竟不能和自然演奏相比。故而音乐根本谈不上优美，周郢寻只得早早地结束了演奏，只演奏了一首很短小的曲子。
一曲终了，只能说算不上难听吧，下面的听众还是很给面子地鼓了一下掌。
周郢寻显得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堆尹梦迭说，「不好意思，是我想错了，原本以为会很顺利。」
庄周梦蝶（17）
尹梦迭的心里其实很是感动，只是表面上没有表示出来罢了。
从来没有人把他无意中的一句话记在心上而且费劲脑汁地讨他欢心。
现在他渐渐真的相信，对方对自己是真心的了。
下了台，尹梦迭叹了一口气，虽然知道残忍，但他还是不得不说，「你还欠我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记得吗？」
「记得啊，一日约会换来的嘛。」周郢寻点点头。
「那麽……我的问题是，到底要怎麽样，你才可以放弃我。」
周郢寻愣愣地看了他一会，他早就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毕竟不能扭转对方的心意，只是没想到，真的是一点希望也没有。
他笑了，一如往常的潇洒温柔。
「揍我一拳，或者……给我一个告别的吻。」
尹梦迭盯著周郢寻，然後攥紧了拳头，「那你咬紧牙。闭上眼。」
「先等一下，我还是想做一下最後的挣扎。」周郢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包装好的小盒子，「这是给你的礼物。希望可以收买你，让你考虑一下不要拒绝我。」
尹梦迭摇摇头，「你知道不可能。」
「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收下。」周郢寻说的很是诚恳，尹梦迭才接过来。
「这是……香水吗？」些微的味道传到了鼻翼里，正是周郢寻和庄砚身上那种令他感到安心的味道。
「对，我发现你很喜欢这种气息。所以就送你一瓶，也当做最後的纪念吧。」
他居然发现了，尹梦迭暗暗吃惊，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喜欢这气息的事情。
「你怎麽发现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我怀里使劲的闻，在梦里还迷迷糊糊地说很喜欢这味道。」
说完，周郢寻咬紧了牙也合上眼，做好了挨揍的准备，「来吧。」
等了许久，却没有意料之外的疼痛。
嘴角却多了一抹温柔的触感。
很轻很缓，水一般的温柔。
他睁开眼，看见尹梦迭一副被人抓住把柄的表情，脸红著就要离开。
「等等。」急忙抓住对方，「我还有话要说。」
「什麽？」
「你认识陈鸿燕吗？」
这个名字，当下就让尹梦迭的心绞痛起来。
「我有一个朋友在医院做护工，这是他的一个病人。他说这个病人一直在找一个叫尹梦迭的离家出走了很多年的儿子。所以我想问你……」
「只不过是同名同姓的巧合罢了。」尹梦迭甩开对方的手，逃一般离开了咖啡厅。
只留下周郢寻一个人在原地摸著胸口，暗暗吃疼。
「表面上无情，实际上却那麽温柔的你，让我怎麽放弃。」
「梦迭？」庄砚发现了，这些日子以来尹梦迭经常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暗自里想些什麽。
「啊？什麽？」尹梦迭这才回神。
「你看起来精神不大好，我去洗碗，你回屋躺一会吧。」庄砚摸摸尹梦迭的头。
「哦。」尹梦迭仍然是恍恍惚惚地走回卧室。
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著，看著庄砚在那边劳作的背影，突然觉得能有这样温柔的恋人很幸福。
只是他们看似平静的生活之下，却暗藏著那麽多的不确定。
他知道，庄砚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移情别恋，对方的心，始终是在周郢寻哪里。
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用多久，才能让对方的心靠拢到自己这里。
他慢慢的试，只是对方甚至都不想要和自己发生关系，不就说明了一切了吗？
可是，自己的心意就是无懈可击的吗？
尹梦迭起床，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周郢寻送他的香水，好好的还没有拆封。
他明白这香水的味道给了自己一种幸福的错觉。
虽然他无疑是在意和喜欢庄砚没错。
但是，真的到了爱的程度吗？
但是，如果两个人好好经营的话，这段感情便能坚持下去吧。
他相信和庄砚在一起一定会真正的幸福，因为那个人对爱情是那麽的认真，近乎神圣的态度。
想著，他便安心地躺回床上。
庄砚洗好碗回到卧室，发现尹梦迭已经睡著了，他走近，却无意发现了床头柜上摆著一个礼物状的盒子。
这是……
庄砚瞪大了眼睛。
这个礼物打结的方式十分奇特，他也见过无数次。
忍不住走过去，拿起盒子晃了晃，里面掉落出一张纸片。
拿起来，上面熟悉的字迹让他顿时无力起来。
第二天，接到周郢寻的电话的时候，尹梦迭终於还是答应了见面。
无论母亲当年对自己多麽的无情，她到底还是十月怀胎生下了自己。
无论他们之间经历了什麽，血缘关系这一点还是不能否认的。
今天庄砚倒是很早就出门了，也没说为什麽，尹梦迭也没有多问。
晚一点的时候周郢寻开车来接他，大概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当周郢寻的车停在一片墓园外的时候，尹梦迭猜到了大概。
「到了？」仍然存在一丝希望，尹梦迭问。
「到了。」周郢寻点点头，然後有些遗憾地说：「虽然我很想陪你一起进去。但是我已经没这个资格了。我知道，你的心里有个黑洞，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