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笑,“兰溪,我就是要你恨我;所以你恨我,一点都没有错。如果你不恨我,你心中对我的愧疚就永远无法释怀,你以为是你当年打扰了我平静的生活,所以你觉得是对不住我——还有我的腿,你总觉得这也是你的责任。”
“兰溪,这世上最容易的事,就是恨。只要你恨我,你就可以从那些负疚里解脱出来,又重新成为那个眼神闪亮的杜兰溪了——兰溪,还记得我说过,我最喜欢看你那个模样吧?璧”
“月老师……”兰溪哽咽不能言。
月慕白看她哭,他早已心如刀绞,却不能上前。便只能硬生生转了轮椅,转身去望窗外的花木扶疏,“兰溪,还记得我说失忆的时候,医生的解释说是我宛如做了一场梦么?那时候的我是活在梦里,而将真实的现实当做了一场噩梦;其实那不算说谎。”
“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从前发生过的那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噩梦:我有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怨恨过大哥,从来没有与小楼发生过争夺,从来没有错失过你……”
“兰溪,还记得我给你们上课的时候,讲过李商隐的《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我给你们讲庄周梦蝶的典故,说庄子梦见自己化身为蝶,醒来想究竟是庄周所见的一切是现实,抑或做梦变成的蝴蝶看见的一切是现实?”
“其实对于我自己而言,就是这样啊。我情愿那一场梦里的一切,那还没有被怨恨和争夺破坏了的一切,才是真正的现实——所以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其实只是想旧梦重温,也许不是为了你而只是为了我自己……你别再有任何的负疚,你该为我高兴。”
“我从来不愿对人承认,我后悔从前的一切。如果一切还有机会,我愿重新来过。”
他听从过父亲的训导,屈从于月家子弟骨子里的狼性,也想要去与大哥以及小楼竞争,也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他月慕白的光芒。他不只是活在大哥阴影里的幼弟,他不是只能作为侄儿辅助的臣子,他更不是连心爱的女孩子都无法拥有的失败者——于是他争了,夺了,恨了。
可是他并未从中获得任何快乐。即便,那些争夺与怨恨里,他也曾获得过表面的胜利,可是那些胜利真的不是他想要的。
于是他想做梦,他想真的失忆,他想放下一切只将兰溪拢在身边。
可终究,他还是败给自己的良知,败给自己心中的痛悔,败给——他太爱她,看不得她为之受苦。
其实老天对他真的不公,真的。他只不过比大哥晚出生,他只不过没能投胎成为长房长孙,他只不过——比小楼晚遇见了兰溪那么几年……所以与其说他怨大哥、恨侄儿、想要不计手段争夺兰溪……都只是对命运的反抗。
虽然反抗的结果,是他注定败了,可是他却也心平气和下来。因为与命运的抗争,原本就是一场你在开始就已经知道结局的战事,你想要的不是那个结果,而就是那个可以将所有的怨气都随着力道一起挥洒出来的那个过程——抗争过了,努力过了,再回到现实中,就也心甘了。
更何况这个结局与现实是——他的家人都得平安,那么纵然他一人败了,那痛就也不再那么难忍。
要感谢丁雨给他打来的那个电话,让他终于给了自己最后的勇气。当年章荆南的事情是他心上的隐痛——他可以接受大哥怀疑他,可以接受大哥用月亮湾来隐约地提醒他,可是他不能接受大哥竟然会强抱了章荆南。
章荆南是他名义上的女友,大哥既然强抱了章荆南,那就是一巴掌直接甩在他的颊上,丝毫都不在乎他的感受;于是当年听章荆南哭诉这一切后,他对大哥的怨恨终于爆发,他发誓要从大哥以及小楼的手里夺走月集团,让世人都看见他比大哥和小楼都更强!
可是以他的性子,这么多年来并非从未怀疑过章荆南的说辞。只因为,他是亲眼看得见大哥在家中对待大嫂的样子。一个男人爱自己的妻子,那份脉脉的感情从眼神、从细微的动作都会流露出来——就算外人看不见这一切,他却是深信不疑的。
大哥既然那么爱大嫂,他又怎么会莽撞地去强抱章荆南?
可是就像他对兰溪说的:这世上原本恨最容易,他想要恨大哥,于是他还是选择相信章荆南,因为章荆南这件事实在是给了他一个最佳的理由、最有力的借口。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给自己强化这个记忆,努力让自己相信章荆南没有说谎,他甚至每次到大哥的墓前时都要再质问大哥一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必悔恨。
可是丁雨还是将这一切帮他揭开。原来这一切都是当年章荆南做下的计策,都是章荆南在绝望之下不肯放手才鱼死网破设定的陷阱——章荆南却事后竟然跑到他眼前来哭诉,竟然连他都骗了。
大哥从未强抱过章荆南,可是大哥却明白章荆南做这些都是为了他月慕白;大哥为了维护他的面子而没有揭穿章荆南,大哥竟然用他自己的名声替他遮掩下了这桩丑闻……
因为大哥的承当,外人都只骂大哥,没人知道他这个当幼弟的有多处心积虑——世人皆道月慕白如月色皎洁,无人知晓他的心中也曾只染漆黑,不明一线。
也许他真的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也许从一开始大哥买下月亮湾,到后来所谓的提醒他,都并非是真的防备他,也许都是在护着他……
疼痛又习惯性地从心区漫延上来,让他有点无法呼吸。
其实还有件事他都没告诉过兰溪,托赖他的这场车祸,于是在欧洲做过全身的细致检查——欧洲的医生用国际最先进的仪器,检测出他心脏的毛病。
医生说这有可能是先天的问题。因为父母生养他的时候,都已经到了暮年,于是他的基因先天上出现了缺憾。只是当时国内的医疗条件尚无法做出这一诊断,所以就连父母也未必知道这件事。
他后来想来,也许大哥是知道的。
因为他从小都是日日跟着大哥在一起,而不是跟在父母身边,于是他几乎每次心痛欲裂,父母都并不知晓,大哥却几乎每一回都看在眼里。以大哥的睿智,他如何会看见就罢了?也许大哥早早就咨询过医生,也许早就知道他的心脏有先天的缺憾——于是他不能太过激动,不能太多消耗精力……
月慕白手指死死扣进轮椅扶手去——也许大哥不让他插手公司的事,就是担心他的心脏会支撑不住;大哥不是不是防备他,而是,而是真的一直一直只为他着想……大哥知道他少年气盛,便没告诉他,有关他心脏的问题。
现在想明白这一切,是晚了,因为大哥早已走了那么多年。
可是现在想明白这一切,也许还不晚;因为即便大哥大嫂都不在了,还有他们的孩子在,还有他们未竟的心愿在。
于是他还是终于放开了手指,望着兰溪淡然一笑,“兰溪,你不该再叫月老师,你该改口,叫我五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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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大家释然了吧?其实某苏塑造月慕白这个人呢,一点都没想把他塑造成为完人;但是心里还是坚定地,要他成为一个好人……月色皎白,上头却还有黑影呢,这才是真正的人呀~~今天两更完毕——尹若的下场偶也想好啦,明天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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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8
更新时间:2013…7…18 10:57:41 本章字数:3292
月明楼救回了尹若的孩子,亲手交给尹母后,便调头驱车奔回月家大宅去。这一路的驾驶,虽然知道前头也许解决那问题并不容易,可是他却并未紧张——因为那一刻只需握紧兰溪的手,只需坦然站在众人面前,便无论记者们有多刁难、或者家人有多不谅解,就也都没关系了。
这一生,只需握紧她的手就够了。
他想得很开心,公路上也是阳光洒满、绿叶扶疏,他的车子每向前一圈,仿佛就是向今生梦想更靠近一轮。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电话是尹若打来的,看着那个在屏幕上跳跃的号码,月明楼很犹豫是否要接起这个电话来,可是那电话一遍一遍在响,他便接起来。
尹若在电话里发疯一般地大哭,“小天救我,小天!韪”
“究竟发生什么事?”月明楼问。
尹若这一刻的哭声已经是歇斯底里。月明楼没少见过尹若哭,从梨花带雨到声嘶力竭都有过,他也都早已不动容,可是她此时的哭声却仿佛是从骨子里头爆发出来的,让他听着都觉胆战心惊。
“小天,小天——他们,他们又要带走孩子;小天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我求你,求你了!檠”
月明楼说要替她报警。尹若却惊得大喊,“不要,小天不可以!他们说了,如果报警,他们一定会杀了孩子和我妈!”
事出紧急,月明楼两相权衡,打电话给兰溪。兰溪在电话里告诉他,家中的事情已经解决,关键时刻月慕白挺身而出……兰溪嘱咐他去做事吧,不用担心家里。
月明楼便调头再向回去,将油门踩到底。月家大宅与公寓分别在城市的两端,中间赶上城市的交通肠梗阻,月明楼赶回公寓的时候,已是耽搁了不少时间。
他奔下车子去,抬头望向尹若家的窗口。窗帘低垂,隔着遥远的距离,月明楼也凭着本/能感知到窗帘缝隙里露出的一线目光。
森凉。
月明楼没急着上去,而是站在车子旁点燃一根烟。他不慌不忙地吸着,目光只温柔地落在自己的那辆老莲花跑车上。他有“十二房老婆”,可是他最爱的永远是这一辆,每遇见大事他开的一定是这辆车子。他相信,这车子能与他心心相印,能在他需要的时候跑出别的车子所无法企及的速度。
隔着香烟缥缈出的烟雾,他眯着眼睛望车子尾巴上的那个词:Elen。
莲花跑车是著名的跑车品牌,但是它的发展路上也不是一帆风顺,1957年生产的一款跑车驾驶感受惊世骇俗,却销售业绩极其惨淡,甚至险些连累莲花车厂倒闭。直到1962年又生产出坚固至极的Elen款跑车,莲花车厂才从倒闭的悬崖边被拉回来。
在东方人的观念里,莲花总有特别含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更是供佛的最佳花朵,清净芬芳——如果将东方人对于莲花的理解结合莲花车厂那一年的危机,便会更觉得莲花跑车的名字真的是取对了,冥冥之中似乎有着注定。
而1962年挽救了莲花车厂的Elen翻译成中文,有人喜欢用谐音为“爱莲”;而月明楼从一开始的发音就是“爱兰”。
“爱兰”在1952年挽救了莲花车厂;“爱兰”也将桀骜的少年小天拉回来,成为了今天的月明楼。如果不是遇见兰溪,如果不是爱上她,那么也许便不会有如今的他。他也许早就撞死在山壁上,比爸妈都更早地葬身在山崖之下。
烟抽完了,他知道自己会好好地活下来。因为兰溪还在等着他回去。
。
公寓里已经悄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