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虚弱得好像静止了一样。
宁清有些颤抖地捧住那人的手臂,溢出眼眶的滚烫的泪珠尽数洒在那干枯瘦削的手掌上,又沿着那纵横的纹路缓缓溢开。
窗外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过玻璃倾泻进来,却也只是让这间无生命般的病房更显苍白而已。
“爸……”哽咽的声音浅浅起伏,搅动着周遭的气息,于是,整个空间开始颤动起来。
“爸,你起来说句话好不好?”宁清用脸颊贴上那粗糙的手心,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仪器,“滴答,滴答,滴答……”
等待,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苍老的事情。
而这样无望的时光,她已经挣扎着度过了两年。
她一次次满怀希望地守在一旁,然后绝望地看着医生摇着头从父亲身上收回各式各样测试的管子,他们看她的目光悲悯而又无奈,一遍一遍地编织着善意的谎言:“别急,会有奇迹出现。”
可是,她都等了这么长时间,父亲还是无知无觉地躺着,除了心跳,除了体温,她感受不到任何好转的迹象。
奇迹,永远不会眷顾到一个叫宁清的女孩身上。
她讨厌医院,讨厌这个总是为她带来不幸的地方。
六岁时,她在这里送走外婆;八岁的时候,又是在这里终结了同母亲的最后一面;十八岁,医生又在她面前宣布父亲可能再也不会醒来。
这个对他人来说意味着新生的地方,在她看来只会代表噩耗和死亡。
原来,上帝真的不会让每个人都太好过。
一墙之隔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哭叫声,吵闹声,以及护士的高跟鞋砸在地上的清脆的敲击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宁清本无暇理会,可又不愿那样的嘈杂扰了父亲的安眠,只好;走出去查看情况。
“怎么回事?”她在门口拦住一个正往前方奔跑的护士。
护士一脸急色,微喘着气道:“隔壁病人呼吸突然停止,家属失控闹起来了!”
隔壁……呼吸停止……
这几个字如惊雷般在宁清头顶炸开。她颓然地放开手,身体好似突然少了支撑般,软软地靠倒在冰冷的房门上。
隔壁……
那是和父亲同样病因,相差四个月进来的病人,她无意中还曾听医生议论说那人恢复状况要比父亲好很多。
护士没有留意到宁清瞬间苍白的脸色,看她不再询问,便急急地走向了一片混乱的隔壁房。
宁清浑浑噩噩地关了门,似乎隔绝掉外面的哭闹,便能摒除掉刚刚获悉的噩耗。
许是不安的心里作祟,病床上父亲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点儿,这样的可怕的认知让宁清呼吸一窒,跌跌撞撞地奔过去,颤抖地伸出手指放于他的鼻翼之下。
还好,那微微温热的气息跟以前毫无二致。
宁清胸口那颗刚刚还被高高吊起的心,这才颤悠悠地落回了原位。
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恐慌,心口宛若被刚才的阴影侵蚀出一个大洞,里面蛰伏着的名为死亡的兽,仿佛随时都会呼啸着窜出来,带走父亲本就微弱的呼吸。
钟其秀进来的时候,最先看见的便是伏在病床边的孱弱的女孩,肩膀依旧微微颤抖着,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抽噎声,也不知这次又哭了多长时间。
她轻走过去,拍了拍女孩瘦弱的肩头。
宁清抬起头,双眼肿成桃子一般,脸颊被泪水沁得更加白嫩,有些受惊般地看着她。
这个模样……也难怪自己侄子……
“去洗把脸吧。”钟其秀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将手中的从家里新剪的花枝一一插入瓶中。
宁清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顺便端出一盆温水,拧了两条毛巾,跟钟其秀一起,一左一右地帮宁父擦拭着僵硬的手臂。
这双曾无数次将她高高抛起又接住;曾出其不意地拿出众多新巧又精致的玩具;曾在她噩梦惊醒后,笨拙地抚她的发,揉她的脸。
可是,现在,那僵硬的手指甚至连弯曲一下都不能,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高高鼓起,那些缠绕的干枯的纹路像密密匝匝的年轮一样,苍老而又衰败。
钟其秀看着丈夫如今的样子,也是一阵心酸,那根骨分明的手指甚至连戒指都带不住!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头一次觉得这份保养得宜的白皙竟也是那般的刺眼。
两个女人,就这样以病床上的男人为维系,建立起独特的病房中的默契。也似乎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放下各自心中的芥蒂,安静的,沉重的,相互扶持。
天色渐暗。
钟其秀看了看时间,缓缓开口:“你先回去吧,清清。”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听芸子说你昨晚又魇着了,今晚早点儿休息,别想太多。”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大大迥异于平日里清冷的总是高高在上的语气。
宁清应下,但心头却浮起几许苦涩。
有些事儿,不是不想就能从脑海中剔除的。
她最后又帮父亲掖了掖被角,这才沉默地走了出去。门被关上的一刹那,她回首看到病房里一直与她关系微妙的后母脸上缓缓滑下的两行清泪,映着白惨惨的灯光,无限哀伤。
天边的流云被夕阳染得金黄,葱茏的树影罩着阴郁的一层颜色,偶尔几只躲在阴影下的灰麻雀在有行人经过的时候,“扑棱扑棱”展翅飞走,很快就在天幕上留下几个斑点似的远影。
宁清刚从这些自然的光影上收回目光,冷不防就撞进一双不辨喜怒的眼睛里。
不远处的路边停着那辆压抑的黑色路虎,一个修长的人影斜倚在车身上,黑色的衬衫,依旧解开了前两颗扣子,乌沉沉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嘴角叼了根烟,但并没有点着,右手把玩着火机,反复地打开、关上、打开、关上,轻微的“啪啪”声像一柄小小的锤子,一下一下敲击在宁清的心上。
两个同样面无表情的人不知对视了多久,久到开始有路人频频诧异地看向他们。
钟磊收起火机,手指拈着那根烟准确地投进路边的垃圾桶里,迈着步子朝她走过来。
他的眼神幽暗,嘴唇紧抿,一双墨染出一般的眉似乎也凝着一团煞气。这是他生气时的表现。
“出门怎么也不带手机?”他出口的话带着质问。
宁清无惧地迎上他带着怒气的眸子,刚才还弥漫着悲伤的眼底已经是清冷一片,“我怕我爸会被有些人打扰到。”尤其是以他一小时一个电话的频率。
“有些人?”钟磊不怒反笑,“你说的有些人,是指每个月帮他支付高昂的医药费,帮他养女儿,帮他打理整个宁家的人吗?”
宁清被他歪曲事实的话气的浑身发抖,死死瞪着他,像看待仇人一样。
钟磊嘴角勾起冷笑的弧度,欺身上前,扯着她的手臂便将她带入怀中,“别这么看着我,宝贝儿……”他的嘴唇贴在她耳畔,吐出幽冷的话语,“万一‘有些人’不开心,那往后的医药费还有每剂一万的营养针……”他没往下说,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宁清心头一寒,睫毛轻颤,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收敛了恨意。
钟磊这才满意,揽着她僵硬的肩膀,一把打开车门:“走吧,咱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在周二~~
(PS:发文之前只大概检查过一遍,if还有错字,请童鞋们不吝赐教地指出来~~~)
☆、第六章
“1;2;3;4……停!”
身穿白色舞衣的女孩忐忑地停下,半垂着头侧露出一半微红的脸颊。
专业素养很好的老师也顾不得眼前的学生是豪门的千金,责怪的话语脱口而出:“怎么回事?今天的状态比昨天还差!这么简单的舞步就算是闭上眼也不该跳错啊。”
女孩紧抿着唇,倔强的不吭声,但她不自然地侧着身子背对门口的动作,却隐隐地泄露了一丝不安的情绪。
女老师看了看抱肩靠在门口的眼神专注的男孩,以为正是多出了这个观众的缘故。于是,便放柔了语气:“真正表演的时候,无论台下是一个人还是无数个人,这对舞者没有任何区别,眼睛是别人的,舞蹈才是自己的!”
女孩猛的抬起头,眼圈泛红,脸上带着羞愤,带着委屈,还有着几分控诉。
12岁的女孩子,身体已经开始发育,那小小的,微微鼓起的胸部在紧身衣的勾勒下,完全迥异于昔日稚嫩的平坦。没有人在身边指导和讲解,她只觉得羞耻和尴尬。
在老师面前,她尚还可以放松,但是在那个最近天天跑来看她练舞的恶魔面前,却会下意识地遮掩胸部,这样自然影响舞蹈动作的协调性。
女老师从她复杂的表情上自然看不出她的真实所想,叹了口气后摆摆手:“休息一会儿,十分钟后继续。”
男孩却瞥了瞥嘴,转身开门。临走前还嘟囔:“有什么好看的,连小笼包大都没有……”
身后的女孩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喷薄而出,羞愤地拎了旁边闲置的一双舞鞋,狠狠地朝着男孩的背影砸了过去……
宁清猛的睁开眼,拥着被子坐起身,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梦到这些陈年旧事。
果然是要离开家了,连心也开始变得焦躁起来了么?
她下床,开窗,透过微亮的天光,看向花园里葱茏的一片。
风有些凉,送来不远处谁家宠物狗的叫声,这软绵绵的犬吠很容易便让她想起另一声雄壮威武的嚎叫,阿宝……
她猛的摇头,阻止自己再想到任何跟他有关的物事。
窗户“啪”的被合上,震得窗帘颤动不已,宁清毫不留恋地转身,重新缩回床上,捞起被子将自己紧紧地裹成一团。
翌日下楼的时候,她颇意外地在客厅看见一个久违的人影。
“表姐来了多久?怎么也不叫我?”
林萧潇笑着站起身:“听芸子说你这几天睡得晚,我就没让她去叫你。”
宁清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下,吩咐芸子再续两杯热茶。
“表姐刚从国外回来吧?还没恭喜你能顺利拿到剑桥商学学位呢。如果我爸醒着,肯定又得让我多向你学习了。”
林萧潇脸上的笑容尴尬地凝结着,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安慰道:“ 别担心,清清,姑父是个有福气的,早晚会醒过来的。”
宁清勾唇微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爸的福气我没看到,霉运倒是有不少呢。”
林萧潇没料到这个前几年还安静沉默的表妹如今变得这么犀利,颇不适应地应对了一会儿,寻了空子岔开话题:“这是我在国外看到的,觉得你因该会喜欢,就买了下来。”她递过身旁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打开看看?”
宁清拆了包装纸,看到那个单足立着一个芭蕾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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