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无比,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头上的血滴下的声音。”
当昏过去前那一瞬,她瞥见大堂之外,黑如丝绒的天上一轮腥红的月亮,那么圆,那么亮,在远处楼阁的一角飞檐后挂着,如同正在偷窥的一张惨白的脸突然被喷了一头血,怔怔得看着这边回不过神。
“最开始,我还不死心地努力移动手指去敲打棺木,盼望有人听到,好救我出去,可惜体弱力小,敲不了一会就没有力气了。又幻想母王父君一旦回来,听到的我死讯,会不会想到挖开皇陵来确认我是否真的死了,这样我还有一线出去的生机……我脑子里各种可能的和不可能的猜想,再疯狂再不可思议的事情我都想过,不只一次的想。”
“黑暗寂静中不知道时间流逝,慢慢我就想不起来已经被埋了多久,好像是只过了一个时辰,又或者是一天,也许是一个月,还是一年……我已经不能准确的判断。都说声音大了恼人,可是殊不知太安静的,却更让人心烦躁,无法冷静。”
“出不了皇陵,自然必死无疑,我慢慢地也就不再对获救抱任何希望,但很快又担心起别的事情,虽然那个时候也知道死亡的存在,可是这毕竟是每个人只有一次的事情,不亲身经历,决计是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在黑暗中呆多久才会死掉,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死了之后灵魂会不会留在躯体里,若是会的话,万一棺木做的不够结实,有虫子爬进来咬我的身体,又或者是身体腐烂后被蛆虫啃蛀,我岂不是要永远对着一堆千疮百孔的烂肉……我甚至疑心自己其实已经死了,看不见任何光,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任何温度,若不是死了,怎么会如此呢?我之所以能够想事情,只怕是因为魂魄还在吧。”
“够了!”孟秦猛喝一声,脸色一片惨白,仿佛被活埋的是她一样。
满室一片寂静,但每个人的身体都产生一股说不出的寒意。这种绝境不需要亲自体会,只要稍稍想象,便让人产生难抑的恐怖和绝望之情。
这也是司徒端敏第一次如此仔细的讲述当年“死”时的事情,比起四年前她刚刚忆起时这一段时,心境已经有很大不同,虽然语气依旧沉重寂寥,却没有当初的激动和绝望,所以才能够放任自己去一点点去将过去的点滴重新拾起。孟秦,你此刻听着便觉得难耐,可我当年亲历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后来还有许多的时日,那种对死亡欲迎还拒的心理,你能想象吗?
望了孟秦极度不适的脸色一会,司徒端敏突然换了另一种语气。
“我六岁多的时候和爹爹迁到了花山镇,那个时候我总是病在床上,爹爹每天都为我熬药。爹爹说,我娘很久前去世了,因为家族很大,姊妹之间为争夺家产相互压榨得厉害,我在骑马时被一个母亲得势的孩子涉及撞了下来,结果摔破了脑袋。”司徒端敏说到这里摸摸头,“爹爹担心这样下去我会被人继续欺负,便带我出来别住,算是分家。但担心家族中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便用他的姓做了我的姓氏。”
“爹爹虽然悉心照料,但是我始终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么从马上摔下来的,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爹爹说记不起来不要紧,只要我身体能健健康康的就好。不管怎么样,爹爹是肯定不会害我的,而且想起来又有什么用,我和爹爹都已经被其他人赶出来,难道还要回去不成。一年之后,爹爹就过世了,我虽然去求了大夫来治,但因爹爹体弱,照顾我又太劳累,终究是没有救回来。”
其实,司徒端敏在很久前就对爹爹的记忆就模糊不清了,那最初的一年本就是伤痛反复,神志不清,只是朦胧记得那是一个极温婉的身影,身上带着最舒服的体温,会把自己从黑暗的噩梦中一次又一次唤醒,会用最轻柔的声音哄自己喝下一碗又一碗苦药,会在自己病痛的时候拥着自己,用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后背。那个时候她连话都不太会说。怕了,也是唤一声“爹爹”,饿了,也是唤一声“爹爹”,痛了,也是换一声“爹爹”……雏鸟一般纯粹地依赖着这个自己一睁眼就看着的男子,换回对方全心的呵护。她又怎么能知道,爹爹根本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也是我命好,爹爹下葬那天老师正好从我家门口路过,看见我哭得很可怜,便决定带我上花山,将安置在她身边,继续为我调养身体,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又亲自教我识字看书。等到我**岁的时候,便安排了一些轻巧的杂务给我,好叫我能够领一些月银,正大光明的住在书院,自己养活自己。”
“人心总是不知满足的,我既不愁吃喝,又有机会在典藏馆里看书,却还是羡慕书院的学子。羡慕她们可以听到那么多夫子大贤的教导指导,学到那么多高深精巧的学问,可以与众多同窗一起高谈阔论,可以自由的阅览那么多书……直到我十二岁那年,老师让我参加了入院测试。”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飘渺虚幻起来,眼神变得轻柔,淡淡的悦色如同撒在花瓣上的露水一样染在她幽深的眸色上,一时间如同暗夜的星光般,璀璨起来,看得即便是燕良驹心里也不禁想起自己幼时的种种温馨场面。
那一场如诗如花般梦幻的春花秋月时光,揉和着她最喜欢的墨香、书韵,成就了她有生以来最精彩、最绚烂的一段岁月。在那一段岁月里,有待她如亲女,呵护备至的老师,有青梅竹马,生死相随的谪阳,有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一群好友,心意相通,相互扶持。她记忆中的花山,风是最和煦的,景也是最秀丽的。她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每一条大路小道,她都曾经用自己的脚丈量过,她记得每一山上每一块岩石,记得书院每一道门槛,她记得典藏馆每一本书的位置。
“……我夙愿一朝得偿,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最幸福的人,每日学习温书,绝不懈怠,唯求不让老师失望。老师也对我寄望很高,除了学业外,还安排了很多书院事务让我接触。我刚开始的时候还不知道老师其实已经属意我成为下一任山长,只是懵懂得听从她的安排,直到一次我意外地发现了花山的机密。”
孟秦和燕良驹听得陆颖回忆自花山成长的那一段没有任何不耐,相反她们听得相当认真。孟秦是因为母亲曾经仔细研究过陆颖的来历、性格、能力、背景,耳濡目染多了自然是知道的。燕良驹却是基本道听途说的,有时是从以前的同伴说的,有的是在酒楼茶馆里耳闻的。但她们谁都没有去过燕国,只因为过往“陆颖”二字的声望太盛,太过耀眼,两人虽然知道仇敌,恨归恨,从理智上却也不免抱了仰望的目光去看。如今这个曾经只能在传说中出现的人却出现在她们身边,亲口描述那一段她们其实都很熟悉的过往,两人心头不免别有一番滋味。
听到这里时,两人心中一跳:世人现如今都知道无坚是在花山铸造的。莫非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
司徒端敏不知两人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只继续道:“在大燕皇室中流传着一句话:得花山者得天下。几乎所有的人以为,这花山指的是花山学子,或者是花山书院在大燕超然的地位。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直到我在那里看见了那七个字。我便想,原来花山是指这里。”
“但是,想进入那里并不容易,我花了近两年时间好不容易在兼顾课业的同事,逐渐解开进入那里的方法。在这个过程中,我已经可以研制一些小型的炸弹。我曾在荒僻处试验过一次,试验用的动物被炸得只剩一摊血泥,地面全部被瞬间的高温烧得黑焦。是以,尽管我还没有进去,已经可以大概猜到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个时候我暗暗想,这个东西一定不能够暴露在天日下,否则天下大难将至。”
“后来不久,老师便出事了,我仓促下接任了山长之位。可惜内乱已起,我纵然绞尽脑汁,书院也经历了好几起波折。幸好有谪阳一直在帮我,否则我真是撑不下来。”
“进入那里后,里面的情况果然如我所料。唯一让我吃惊的是,里面有一本花山书院创始人留下来的手札,记录了他自己的生平与花山书院创立的缘由。我才知道原来当年大燕立国前,炸弹一类的热武器就出现了,并帮助太祖赵烨很快的统一了各方势力,平定了内乱,击退了齐国的侵略,建立了大燕。然而大燕建国后,赵烨欲以热武器继续攻齐,实现天下一统的霸业,却被人阻止。此人是热武器的发明和制造者,虽然他一手创造了这种逆天的杀人武器,却并不愿见让这种武器大肆使用,尤其是用以侵略其他国家。燕太祖与此人屡次争执不下,最后终于分道扬镳。燕太祖不能杀此人,却又不能放任他,便将赐他封地花山,让人严加看守,此人也发誓此生非诏不出花山。此人虽然形同被圈禁,却依旧不乐见燕国与齐国纷战连绵,于是在山上开院授书,借教书之名向学子传播和平互利的思想。三十年后,在他去世前,他的努力终于让大燕朝廷开始讨论与齐国互市、遣使事宜。此人就是花山的创始人和第一任山长,姬香妃。”
“山长,难道当年你不愿意在那么好形式下攻齐而宁愿和谈,就是因为这个?”王六惊道,“因为你看了那本手札,所以想实现姬山长的遗愿?”
“我并非为了实现某个人愿望。”司徒端敏轻轻摇头,“得花山者得天下——王六,你认为什么这里的花山是指什么?”
王六疑惑道:“不就说书院里藏着的无坚吗?”
司徒端敏再次轻轻摇头:“凭借无坚的力量,如果运用得当,一统天下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可这个过程需要大造无坚,大用无坚,时间一长,无坚的秘密不再是秘密。纵然能够统一得了一世,可下一世呢,下下一世呢?皇女争位,骨肉相残,自然免不了要用上无坚,如此一来,天下便会日日倾血,天天死人,永无宁日。如此,你还觉得这无坚便是得了就可以得天下的吗?”
王六哑口无言。
连孟秦与燕良驹也对视了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
“在看到手札的那一刻,我便知道那里放着的都不是好东西。那是一头吃人的怪兽,随时会挣脱主人的控制,把整个天下都吃下去的怪物。我对谪阳说,此生绝对不会打开那里。就让这头怪兽一直睡在那里,任何时候都不要去惊扰它……”
“你骗人!你说不打开那里,可你还是,你还是——”燕良驹立刻赤红着眼睛叫道,声音哽咽,“你根本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那些士兵……根本还什么都没有看到,就被炸得连骨头都不剩了!!你明明知道,无坚拿出来会发生什么,可是你还是拿出来了,你这个虚伪的小人!!!”
王六哪里容得一个齐人辱骂陆颖,猛得站起来对着燕良驹吼道:“如果不是你们侵犯我大燕,山长放着书院好好的悠闲日子不过,犯得着去西北吗?如果你们自己不是先把我们燕人的命不当命,肆意杀戮掳掠,我们犯得着打过去吗?如果不是你们杀了谢将军,山长怎么会内疚懊恼至此,怎么会不得不破了自己的誓言制造无坚?难道就你们齐人是人,你们要喊打喊杀,我们就不能反抗的坐着任你们践踏吗?你怎知道山长乐见那些血流成河的景象,我当年日日跟着山长,自从谢将军死后,我就没见她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