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家务,我是个好强的女人,每天擦啊扫的,工作量也挺大的,现在有了个帮手,能指挥个人,也觉得不错,就对老松说,留下吧。几天以后,我半夜起来上厕所,一摸身边没了人。我心想这能到哪去呢?一股不祥的预感控制了我,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小茶的房门口。果不其然,里面的动静大得很,想不到白日里那么腼腆的一个瘦小丫头,叫得是呼天抢地。我在门口簌簌发抖,不知道是进去还是扭头就走。我是个烈性女子,要是按我以前的脾气,哪能容得下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可这一次,我不敢轻易推门。我知道这个门只要一推开,就没法关上了。我和老松,距离是越来越大。撕破脸吵闹开了,只有离婚一条路。除非我是打定主意不跟他过了,否则,我不能轻易推开这扇门。我这样想着,在客房门口,像听交响乐一样听着他们神魂颠倒的声音。我特别想一走了之,可是,我不能就这样白白地走了。我要留下一点纪念物,我要让他们至少是让老松知道,我来过了,我看到了,我知道了。当我全身冷得像一片雪花的时候,我离开了我家客房。我是赤着一只脚走的,把一只蓝色拖鞋留在了小茶的门口。”
贺顿听得屏气息声,这个故事太可怕了。怕的不是通奸,也不是背叛,而是这女人的缜密心计。如果按照贺顿的本意,她会忍不住问:“后来呢?”但是,此刻她是心理师,她不能问。
贺顿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不得了,两个治疗时了。作为心理师,她有掌控时间的责任。而且,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故事,绝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解决。趁大芳的情绪还基本稳定,不是在号啕痛哭或一言不发的困境中,治疗需告一段落。
贺顿说:“当时,你一定是很震怒,并且要思谋对策。从今以后,你和老松的关系就起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芳说:“正是这样的。我被人宣战了,我要还击。起码是家庭保卫战。”
贺顿说:“战斗旷日持久。”
大芳说:“没错。当我留下那只拖鞋的时候,我就知道序幕拉开了。”
贺顿说:“那么,好不好我们今天就暂时进行到这里,把幕布暂时合上,下一次我们继续谈。”
大芳吃惊地问:“这么快就到时间了吗?”
贺顿说:“是的。”
大芳说:“我还想继续说下去。这些心里话,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向人倾诉。”
贺顿说:“已经两个治疗时了。”
大芳不悦,说:“你是怕我付不起钱吗?放心好了,我带来了足够的钱。”
贺顿说:“不是那个意思。心理治疗也是一个科学的过程,一个人在一定的时间内,只能承受一定的心理负荷。就像你锻炼,不能无限制地跑下去,要有一个最合适的量。这不是为我着想,是为了你的利益。”
轮到交钱的时候,情况有一些尴尬。大芳把钱放在桌上,说:“请您点一点。”
贺顿不想触动那堆零散的票子,不是她故作清高,而是觉得刚刚还在精神的领域游弋,突然就变得如此物质和世俗,叫人有分裂之感。
“不用了。我相信你。”贺顿只好这样说。
“不成。您还是点一点。这是我的习惯了。要不然,我心里不踏实。”大芳坚持。
贺顿只好很不情愿地把钱点了一下。
“您好。请稍等。一会儿,我引领你到心理室。”柏万福迎上前去。
下次,大芳又来了。
“你是谁?上回来没见过你啊?”大芳不喜欢有旁人。她觉得上次那种空空荡荡孤家寡人的状况很好。
“我在诊所负责接待工作。”柏万福自我介绍。
“新来的吧?今天还有别人吗?”大芳一副熟门熟路的架势。
柏万福不知是何用意,脑子也转不过其他的弯,就照直说:“没有了。”
“看来你们这里还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啊。好了,既然也没旁人了,你就走吧。我这儿不需要人伺候了。”大芳颐指气使。
柏万福也没好气,说:“这房子的隔音板是我亲自选的,放心吧,说什么也听不到。我要是走了,电话预约接不上,你负责啊?”
大芳这才不做声了。进了心理室,两人依上次的位置落座。大芳说:“咱们这就开始?”
贺顿说:“你上次回家之后感觉如何?”
大芳说:“快别提了。当时在这里说了一些话,感觉轻松点了。回家以后倒头便睡,那一觉像死过去一样。后来几宿就不行了,在水床上烙饼。水床你知道吧?”大芳露出很希望给贺顿谈谈这种奢侈品的样子。
贺顿点头,表示自己对此谙熟于胸。其实她根本不知道睡在水床上的滋味,只觉得不必在此耽误工夫。
大芳略感失落,只好继续:“不说还好,这一说,几十年的陈谷子烂芝麻都搅和起来了,翻天覆地。”
贺顿说:“这就对了。”
大芳不乐意了,说:“对什么对?!原本长好了的伤疤,又被你给挑开了,鲜血直流。”
贺顿说:“流出东西来了不假,可那不是鲜血,是脓。”
大芳说:“我们纯真的爱情,不许你污蔑。”
贺顿说:“我没有污蔑,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一个你不愿意直面的事实罢了。”
大芳说:“人家都说心理医生是开心果,是让人放松轻快的,你这个人可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诚心怄我吗?”说着就抬起屁股,好像要离身而去的样子。
今天从一开始,就挑起剑拔弩张的气氛,是贺顿思谋了好久才决定采取的。她希望加快步骤,让大芳直面困境。如今看到大芳的反应如此强烈,她不知自己是否走得太快了一些,于是决定放慢步骤,还是跟在大芳后面,她不能超越大芳的步伐。
贺顿说:“我是想帮你。可能太急躁了,对不起。”
大芳说:“对不起倒不必说了,你不能诋毁我的爱情。”
贺顿说:“我的表述让你误会了,我检讨。”
大芳这才平静下来,说:“那我接着说。我上回说到哪儿了?”
“说到你在小保姆的房间门口留下了一只拖鞋。”贺顿提醒她。隐隐觉得这像一段评书“且听下回分解”的茬口。
“对,一只拖鞋。我把那只拖鞋端端正正地摆在了门前。我不但要让老松知道我知道了,我还要让他知道我没慌,我等着他呢。”大芳说到这里,抬起眼帘,注意着贺顿。贺顿不争气地打了一个寒战。
“你害怕了?”大芳明察秋毫。
“是,害怕了。”贺顿不想承认,可她不能不承认。寒战是个叛徒,可耻地出卖了她。
“你怕什么?”大芳来了兴趣。
“我害怕你们将要面对的困境……”贺顿说。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我害怕你的冷静和镇定”。
大芳对回答还算满意,接着说下去:“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看到那只拖鞋回来了,摆在我的床前。和我原来的那只拖鞋配成了一双,也是端端正正,也是整整齐齐。我等着老松说点什么,可他一大早就上班去了。我居然睡得沉沉的,一点没醒来。
“到了晚上,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是夜里加班,不回来了。我说,你放心家里啊?他说,有你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说,还有另外的一个人在,你就不怕我对她做点什么?老松说,我不怕。因为你不敢。
“这句话气坏了我。天下还有王法没有了?正房还怕了偏房?通奸的理直气壮,受害人反倒要低三下四?反了你!
“我找到小茶,说,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我以为这丫头会连声求饶,没想到小茶吐着瓜子皮说,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多虚伪啊。我说,你以为你是谁?没想到她说,你以为你是谁?我说,我是这个家明媒正娶的老婆。小茶说,明媒正娶有什么用?老松早就不爱你了。他是看你可怜,才让我忍气吞声地伺候你,我早就烦了。我说,原来你们早就……小茶道,说了这么半天,就这一句话你还算明白。对啦,我们早就是鸳鸯了。老松还想保护你,让你蒙在鼓里,我可不乐意了。你耳朵够背的了,我像喊口号似的大叫了多少天了,你才听到,让我多费了唾沫。现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打算怎么着吧?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女人,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就这样不要脸?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说,好吧,你等着……没想到小茶仰着脸说,我当然等着,我等的就是这一天!你有什么?又老,又丑,又没本事,不就是从乡下妞变成的老太婆吗!我气的全身像遭了电击,抖个不停。我气的不仅是苟且,要说老松真是贪恋黄花大姑娘,我还能想得通,可我想不通的是他在这个女人面前把我贬得一无是处。我这才知道我在他心中其实是臭狗屎!
“弄明白这一点之后,我也没心思和小茶闹了,主要矛盾不是她。就算没有小茶,也会有小窝头小菠菜什么的,老松才是罪魁祸首。
“等啊等啊,我从来没有那样盼着见到老松。比孟姜女望夫石更望眼欲穿。两天以后,老松回来了。我说,咱们三个谈谈。老松说,何必三个,两人就行。我说,本来就是三个人的事。老松说,是两个人的事。我说,两个人谈不能解决。老松说,这就是我和她两个人的事,和你没关系。我这才恍然大悟,老松说的两个人不包括我。我说,你和她怎么谈?老松说,问她要多少钱。如果不是太贪,我就点给她,让她走人。我说,就这么简单?他说,简单。哪像你们女人想的那么复杂。我说,那我呢?老松说,你那天那样就很好,证明了你的水平。半夜三更在现场你都能冷静,今天如何不能呢?一切交我去摆平。说完,他就找小茶去了。
“我以为要谈很长时间,没想到老松很快就从小茶的房间出来了。我说,说了?他说,说了。我说,说什么了?他说,就说了那些。我说,她说什么了?他说,她什么也没说。我说,不能吧?她能说着呢!老松说,那是对你。对我,她说不出什么。我说,她要的钱多吗?他说,差不多。我说,你给她了?他说,我今天就是带着这些钱回来的。我说,那她怎么着?
“正说着,小茶拿着东西走过来,说,叔叔阿姨,我走了。我死死地盯着她。这就是那个当着我的面穷凶极恶的小丫头吗?我说,哦,你走了。她说,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我说,以后你放尊重点,别勾引人家的男人。她点点头说,是,阿姨,我记下了。我说,以后要学着做个正派人,以后……我还要说,被老松一把扯住了,说,又不是你女儿,你还要教导她做人啊?走吧。小茶,以后在街上遇到了,你走你的路,我走我们的桥。我们不认识你。
“小茶走了。我看着我的蓝拖鞋,觉得它一定是妖怪变的,让我受这一茬折磨。我问老松,那钱你是哪儿来的?存折不都在我手里吗?想不到你还存了这么一大笔私房钱!
“老松说,钱是我找一个哥们儿要的。我以前帮过他,他一直想报答我,我就找他去了。所以,这事是我用自己的劳动摆平的,你没受损失。
“这件事之后,我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创伤。我弄不明白这个和我同床共枕多少年,有了一个俊美女儿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人?我想不明白,就开始肚子疼。后来到医院一检查,说是慢性盲肠炎急性发作。我就把盲肠给割了。医生打开肚子一看,说粘连得相当严重,要是公差或是旅游,在外面犯了病,就有可能烂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