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这一定是他的魂魄被击出天灵盖的抨击声。陈阵觉得自己的生命曾有过几十秒钟的中断,那一刻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灵魂出窍的躯壳,一具虚空的肉身遗体。很久以后陈阵回想那次与狼群的遭遇,内心万分感激毕利格阿爸和他的大青马。陈阵没有栽下马,是因为他骑的不是一般的马,那是一匹在狼阵中长大、身经百战的著名猎马。
事到临头,千钧一发之际,大青马突然异常镇静。它装着没有看见狼群,或是一副无意冲搅狼们聚会的样子,仍然踏着赶路过客的步伐缓缓前行。它挺着胆子,控着蹄子,既不挣扎摆动,也不夺路狂奔,而是极力稳稳地驮正鞍子上的临时主人,像一个头上顶着高耸的玻璃杯叠架盘的杂技高手,在陈阵身下灵敏地调整马步,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陈阵脊椎中轴的垂直,不让他重心倾斜失去平衡,一头栽进狼阵。
可能正是大青马巨大的勇气和智慧,将陈阵出窍的灵魂追了回来。也可能是陈阵忽然领受到了腾格里(天)的精神抚爱,为他过早走失上天的灵魂,揉进了信心与定力。当陈阵在寒空中游飞了几十秒的灵魂,再次收进他的躯壳时,他觉得自己已经侥幸复活,并且冷静得出奇。
陈阵强撑着身架,端坐马鞍,不由自主地学着大青马,调动并集中剩余的胆气,也装着没有看见狼群,只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感觉着近在侧旁的狼群。他知道蒙古草原狼的速度,这几十米距离的目标,对蒙古狼来说只消几秒钟便可一蹴而就。人马与侧面的狼群越来越近,陈阵深知自己绝对不能露出丝毫的怯懦,必须像唱空城计的诸葛孔明那样,摆出一副胸中自有雄兵百万,身后跟随铁骑万千的架势。只有这样才能镇住凶残多疑的草原杀手——蒙古草原狼。
他感到狼王正在伸长脖子向他身后的山坡望,群狼都把尖碗形的长耳,像雷达一样朝着狼王张望的方向。所有的杀手都在静候狼王下令。但是,这个无枪无杆的单人单马,竟敢如此大胆招摇地路过狼群,却令狼王和所有的大狼生疑。
晚霞渐渐消失。人马离狼群更近了。这几十步可以说是陈阵一生中最凶险、最漫长的路途之一。大青马又走了几步,陈阵突然感到有一条狼向他身后的雪坡跑去,他意识到那一定是狼王派出的探子,想查看他身后有无伏兵。陈阵觉得刚刚在体内焐热的灵魂又要出窍了。
大青马的步伐似乎也不那么镇定了。陈阵的双腿和马身都在发抖,并迅速发生可怕的共振,继而传染放大了人马共同的恐惧。大青马的耳朵背向身后,紧张关注着那条探子狼。一旦狼探明实情,人马可能正好走到离狼群的最近处。陈阵觉得自己正在穿越一张巨大的狼口,上面锋利的狼牙,下面也是锋利的狼牙,没准他正走到上下狼牙之间,狼口便咔嚓一声合拢了。大青马开始轻轻后蹲聚力,准备最后的拼死一搏。可是,负重的马一启动就得吃亏。
陈阵忽然像草原牧民那样在危急关头心中呼唤起腾格里:长生天,腾格里,请你伸出胳膊,帮我一把吧!他又轻轻呼叫毕利格阿爸。毕利格蒙语的意思是睿智,他希望老阿爸能把蒙古人的草原智慧,快快送抵他的大脑。静静的额仑草原,没有任何回声。他绝望地抬起头,想最后看一眼美丽冰蓝的腾格里。
突然,老阿爸的一句话从天而降,像疾雷一样地轰进他的鼓膜:狼最怕枪、套马杆和铁器。枪和套马杆,他没有。铁器他有没有呢?他脚底一热,有!他脚下蹬着的就是一副硕大的钢镫。他的脚狂喜地颤抖起来。
毕利格阿爸把自己的大青马换给他,但马鞍未换。难怪当初老人给他挑了这么大的一副钢蹬,似乎老人早就料到了有用得着它的这一天。但老人当初对他说,初学骑马,马镫不大就踩不稳。万一被马尥下来,也容易拖镫,被马踢伤踢死。这副马镫开口宽阔,踏底是圆形的,比普通的浅口方底铁镫,几乎大一倍重两倍。
狼群正在等待探子,人马已走到狼群的正面。陈阵迅速将双脚退出钢镫,又弯身将镫带拽上来,双手各抓住一只钢镫——生死存亡在此一举。陈阵憋足了劲,猛地转过身,朝密集的狼群大吼一声,然后将沉重的钢镫举到胸前,狠狠地对砸起来。
“当、当……”
钢镫击出钢锤敲砸钢轨的声响,清脆高频,震耳欲聋,在肃杀静寂的草原上,像刺耳刺胆的利剑刺向狼群。对于狼来说,这种非自然的钢铁声响,要比自然中的惊雷声更可怕,也比草原狼最畏惧的捕兽钢夹所发出的声音更具恐吓力。陈阵敲出第一声,就把整个狼群吓得集体一哆嗦。他再猛击几下,狼群在狼王的率领下,全体大回转,倒背耳朵,缩起脖子像一阵黄风一样,呼地向山里奔逃而去。连那条探狼也放弃任务,迅速折身归队。
陈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可怕庞大的蒙古狼群,居然被两只钢镫所击退。他顿时壮起胆来,一会儿狂击马镫,一会儿又用草原牧民的招唤手势,抡圆了胳膊,向身后的方向大喊大叫:豁勒登!豁勒登!(快!快!)这里的狼,多多的有啦。
可能,蒙古狼听得懂蒙古话,也看得懂蒙古猎人的手势猎语。狼群被它们所怀疑的蒙古猎人的猎圈阵吓得快速撤离。但狼群撤得井然有序,急奔中的狼群仍然保持着草原狼军团的古老建制和队形,猛狼冲锋,狼王靠前,巨狼断后,完全没有鸟兽散的混乱。陈阵看呆了。
狼群一眨眼的工夫就跑没影了,山谷里留下一大片雪雾雪砂。
天光已暗。陈阵还没有完全认好马镫,大青马就弹射了出去,朝它所认识的最近营盘冲刺狂奔。寒风灌进领口袖口,陈阵浑身的冷汗几乎结成了冰。
狼口余生的陈阵,从此也像草原民族那样崇敬起长生天腾格里来了。并且,他从此对蒙古草原狼有一种着了魔的恐惧、敬畏和痴迷。蒙古狼,对他来说,决不是仅仅触及了他的灵魂、而是曾经击出了他灵魂的生物。在草原狼身上,竟然潜伏着、承载着一种如此巨大的吸引力?这种看不见、摸不着,虚无却又坚固的东西,可能就是人们心灵中的崇拜物或原始图腾。
诱杀
作者:孙兴运
猎人是山里最优秀的猎手。因为猎人知道要做一个好猎人,不仅要弹无虚发,更需机智谋略。
猎人之所以优秀,是因为他懂得诱杀,而不是搏杀。他知道凶猛的虎狼豺豹是惹不得的,动辄便有性命之忧。而性情温顺的鹿兔马羊是可以大开杀戒的。
猎人机智得有些阴险。他不射杀第一只猎物,而是打伤后捉住,当诱饵缚于树上,自己躲在树丛中悠然地等待着。等猎物的哀鸣声唤来同伴时,猎人才从树丛中伸出乌黑的枪管精确射杀。
猎人知道弱小的动物要依群而生存,群内有着高尚的互助精神。正是这种高尚精神的存在,才使猎人每次都能满载而归。所以猎人常在归后偷偷地笑,笑那些猎物蠢不可言。
那天早晨,猎人像往日一样踌躇满志地上了山。雨过天晴后的山比往日更清秀妩媚,泥土的清香和鲜花的芬芳在林子里弥漫着。
猎人听到了鹿鸣声,他顿时精神一振。脚步便欢快起来了。
鹿鸣声是从林子中央的一片空地上传来的。空地上的三头鹿浑然不知危险已经笼罩了它们,依然沉醉于嬉戏之中。猎人躲在树丛中开始谋划枪口下的第一个目标,他很快就发现了那是一头公鹿、一头母鹿和一头鹿崽。
猎人缓慢地举起了枪,那头鹿崽在枪声中晃了一下便跪倒在地了。公鹿和母鹿闻声一惊,可跑出两步却回头看见了跪在地上的鹿崽。于是便仰天哀鸣。猎人正为自己的计谋而得意时,那两头鹿在凄厉的鸣叫声中一步一步地走近了鹿崽。
当猎人再次举起枪管时,四面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鹿鸣声,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近。猎人正暗自欢喜,就看见有许多鹿从树丛中拥上了那片空地,齐声长鸣。
又一声枪响,一头鹿轰然倒下了,血汩汩地喷涌而出,染得草地一片褐红。鹿群没有因为惊吓而逃散,鸣叫声却更加凄厉。鹿群的哀鸣声在猎人听来便是一曲高亢的凯歌。嘹亮的凯歌刺激得猎人血脉亢奋不已。
随着枪声接连响起,七八头鹿已凛然倒下了。猎人胸腔里燃起的熊熊激情不得不因弹药的耗尽而熄灭。
鹿群依然哀鸣着。猎人就燃起一枝烟悠然地等待着,想等到鹿群散去后再收获这次诱杀的硕果。正当猎人眯着眼乐呢,鹿群却炸开般地四下逃散了。
猎人钻出树丛,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臭。猎人回头望了一眼就发现身后一只斑斓大虎正向他逼近。这附近怎么能有虎呢?就是有虎,听见枪声早该吓跑了呀!
猎人忽然颤栗了:那群鹿!那群鹿在诱杀他!它们用身体耗光了子弹,那哀鸣声不仅召来了老虎而且掩盖了枪声!
猎人终于在一声虎啸中没了气息。他临死也没弄明白,温顺软弱的鹿怎么会诱杀自己?
自由与生命
作者:索尔·贝洛兰斌/译
八月的一天下午,天气暖洋洋的,一群小孩在十分卖力地捕捉那些色彩斑斓的蝴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童年时代发生的一件印象很深的事情。那时我才十二岁,住在南卡罗来纳州,常常把一些野生的活物捉来放到笼子里,而那件事发生后,我这种兴致就被抛得无影无踪了。
我家在林子边上,每当日落黄昏,便有一群美洲画眉鸟来到林间歇息和歌唱。
那歌声美妙绝伦,没有一件人间的乐器能奏出那么优美的曲调来。
我当机立断,决心捕获一只小画眉,放到我的笼子里,让她为我一人歌唱。
果然,我成功了。她先是拍打着翅膀,在笼中飞来扑去,十分恐惧。但后来她安静下来,承认了这个新家。站在笼子前,聆听我的小音乐家美妙的歌唱,我感到万分高兴,真是喜从天降。
我把鸟笼放到我家后院。第二天,她那慈爱的妈妈口含食物飞到了笼子跟前。
画眉妈妈让小画眉把食物一口一口地吞咽下去。当然,画眉妈妈知道这样比我来喂她的孩子要好得多。看来,这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情。
接下来的一天早晨,我去看我的小俘虏在干什么,发现她无声无息地躺在笼子底层,已经死了。我对此迷惑不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我的小鸟不是已得到了精心的照料吗?
那时,正逢著名的鸟类学家阿瑟·威利来看望家父,在我家小住,我把小可怜儿那可怕的厄运告诉了他,听后,他作了精辟的解释:“当一只母美洲画眉发现她的孩子被关进笼子后,就一定要喂小画眉足以致死的毒莓,她似乎坚信孩子死了总比活着做囚徒好些。”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捕捉任何活物来关进笼子里。因为任何生物都有对自由生活的追求,而这种追求无疑是值得肯定的。
第二辑 动物奇迹
狼群分配原则
作者:杨治邦
一群狼在荒凉的雪地上奔跑,它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到食物了。猎物就在前面,狼群拼命地追赶。终于,一只狼扑向猎物,就在这一瞬间,后面的狼也赶到,猎物被咬死在地。这时,分享猎物的行动开始了,首先,是最强壮的狼,即咬死猎物的狼先吃,然后是强壮的狼吃,最后才轮到身体瘦弱的狼。如果食物不够吃,体弱的狼就吃不上食物。猎物一吃完,狼群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