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廊道尽头,见她的贴身侍卫急匆匆迎面行来,到了身边低声道:“有人在书房等您!”
“什么人?”
“云曼!”
大漠一瞬面色突变,抬脚朝书房跑去。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面色惨白的女人走进来,快步走至云曼面前,抬手就赏了他一耳光!
明月微愕,看云曼一眼,他眉目低垂,什么话也未说,连神色都未变动。
大漠在对面坐下,冷冰冰看定人:“说吧,什么要求?”
“长河在哪儿?”
他一脸的焦急看不出是真是假,大漠冷道:“行刺皇帝的人,还能在哪儿?”
行刺皇帝……他神色惊愕,眼珠无神地四下转动,大哥派她来行刺天朝皇帝!不管得没得手都是死罪!
大漠一言不发,就看对面这人意欲为何,虽则他看上去像是浑不知情,但她吃过一堑,不敢小觑他演技。
他忽然扑上来,冲动地抓住她胳膊:“你救救她!你想办法救救她啊!”
“我怎么救她?她行刺的是当今天子!一个小小的六扇门,凭什么插嘴置喙?”
“那,那劫狱!再找些人,我们一同劫狱!”
“你道天朝死牢是什么地方?劫狱?嗤。”她不耐烦挥开他,抽回胳膊,“就算救了长河,她现如今神智疯癫,谁都不识得。”这男人若是演戏,目的是什么。就算他能控制长河,也不可能再让长河下手一次。
“只要救她出来,我有办法解她身上蛊毒!”
“这么说,蛊毒也是你下的了。”既下毒,为何又肯解,“有何条件,不妨直接说。”
“我没有条件!蛊毒的事情全是我大哥设计,我并不知情!”
大漠倾身上前,黑眸微带嘲讽,摆明不信他的话:“我实话跟你说,长河是六扇门上下最疼爱的人,只要能救她,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出。不过,长河随身带着的腰牌你一定也见过,责任重于生命,这是我们自小遵循的信念。你们可以提要求,但凡事都有个度,若是威胁到天朝安危,莫说是我,长河也不会答应。我现下没有心情看你惺惺作态,我也不在乎你背后有什么目的,话我摆在这儿了,解了长河蛊毒的条件,想清楚,想合理,再来开诚布公地跟我谈!”
“照您话中的意思,就是有办法从天牢将长河姑娘救出了?”
大漠看了一眼那一直站在云曼身侧,第一次开口说话的女子,事到如今没必要兜圈子:“对。”
云曼闻言面现狂喜,明月轻按了按他的肩,道:“我们是有一个条件,且绝不会损害到天朝利益。”
“说。”
“我们想请大人您,帮我们从天牢将长河姑娘救出。”
大漠闻言不由笑了一声:“这又在玩什么?我说了没心情看——”明月出口打断她,“大人恐怕没听明白,我说的是请您帮我们救,也就是救出来后,需将长河姑娘交予我们。”
大漠怒极反笑,三个字从牙缝蹦出:“给我滚!”
明月平和道:“大人一定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我手头的方子,就算你翻遍天朝,也找不到人救得了长河姑娘。横竖都是死,何不赌一把呢。”
两不相欠
马车停在路中,身穿月白色衣裳的女人上车,大漠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握于她手腕。
明月回眸,对上一双隐含担忧的眼,她拍了拍大漠手背,轻声道:“您放心,不久之后一定还您一个健康的师妹。”
她如何放心得下?她到现下尚不知这决定是对是错,但要让她看着长河死,也只能赌上一把。
“长河有何三长两短,我必会……”明月道:“我们便在这京师当中,大人只需将京师出口封锁,无需担心。”
待得马车走远,孤单的人影还在原地翘首望着,一直望到远处的黑点消失,融入夜幕,才迈开脚步迟缓地往回走。
回到六扇门,迎面一场腥风血雨,所有人都未见过寒天勃然大怒的样子:“你把长河弄哪儿去了!”
“我交给云曼……”一道强劲掌风扫过,她右脸颊赤红五个指印,灼人辣疼。
大漠一直偏着头,许久许久未动。
马车滴答滴答在巷子深处停下,这处小屋有个院落,占地不大,只有两间房。
扶人在床上躺下,明月道:“我去熬药。”
云曼似是没听到她说话,深情的眸子一直凝视着昏睡那人面容,修长的指一遍一遍抚过她眉目,他俯身,薄唇覆上柔软,轻道:“不要怕,我来了,不用怕了,我一定会救你。”
明月端着两碗药进房,喝了几天的药,床上的男子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潮红,他从她手中接过碗,自己喝下一碗,还有一碗,喂躺在身旁的昏睡女子喝下。
傀儡蛊的蛊虫一旦转移,吸收了男女双方精气,很难再转移一次。但此蛊虫喜热怕冷,倘若以强劲的药物增强一方阳气,另一方阴气,再在交合之时辅以特殊的内息吐纳方式,要将长成的蛊虫重新转移一次,也并非不可能。只是此法还需多次尝试,非一次就能成功。
这也是她要将长河带离六扇门的原因,六扇门内皆是长河的至亲好友,有些事情反复做,实在不方便。
云曼躺下,握身畔人冰凉的手贴于面上,炽热的感觉顿时减缓不少,他的身体一日较一日灼热,她的身子则一日较一日严寒,等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便可尝试将蛊虫转移。
“长河……”只这样能看着她,抱着她,温柔唤着她的日子,也一天少过一天了。
他心头有难解的情绪,甜蜜又酸涩,温柔的吻与灼人的泪一道落在她睡容。
“大人,已经查到他们落脚的地方,确实就在京师城东。”
“这几天有何动向?”
“院里有很浓的药味,问了周围的邻居,只见过那与云曼一道的女子出门几趟,似是买些吃食和草药。”
“派人给我日夜盯着。”
“是。”墨轩低低应了一声,想起来还有件事要禀告,“浩烟门主离开六扇门了,据说有急事要处理,未及跟大人和寒天大人告辞。”
握着案卷的手微顿了下,女子若无其事地转了下一话题。
低垂的屋顶,简陋的设计,昏暗的光线,莫名的压抑感。
好像太久没有使用过的脑子,略一思索都觉得不堪重负,她缓缓又闭上眼,静待那阵眩晕感过去。
她不是在风邪的别院,也并非六扇门的卧房,这是哪里?体内的蛊毒一天强过一天,失去神智意识的进度她还记得,如今这般思索只觉吃力,却未曾再晕过去,难道说她体内的蛊毒已经解了?
甫想到这点,床上的人再躺不住,突兀坐起。
被子从身上滑下,周身冰寒让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她看清自己仅着里衣,刚掀了被子打算下床,手指猝不及防,触碰到一具温热的躯体,长河震惊回头,看清身边躺着的人,瞳眸一瞬紧缩!
身畔的男人尚在昏睡,眉头微微蹙着,额际有汗珠渗出,面容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唇色是不相称的灰白。
长河始觉有哪处不对,心中的警戒放下,不由探手覆上他额头,滚烫灼人。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外的光线透入一些,端着水盆的素衣女子走进来,望见长河,清秀面容现出喜色:“你醒了。”
“圣女宫的明月!”她不是疯了吗?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明月笑了下:“原来你见过我。”将水盆在桌边放下,她浸湿手头毛巾,拧干,小心敷于云曼额头。
长河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心头有千万个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体内蛊毒刚清,寒气也过重,我熬了活血驱寒的药,先去端过来。”
“不必了!”她压根不想喝什么药,“你说我体内蛊毒清了?”
“在你喝完药之前,我一个字都不会回答。”
长河瞪着她,须臾接过药碗,仰头灌下,那白瓷花碗被她重重搁在桌上:“现在能说了吧!”
“是,你体内蛊毒已经清了。”
骤听到她肯定的答复,长河微微靠后一些,良久吐出一口气。
应该是轻松的,她心头却有种越来越压抑的感觉,有什么话想问,到了喉头又说不上来。
“是阿云救了你。”
意料之中,长河并不惊讶,她刚才已看到云曼现状,唇色灰白是中毒迹象。
长河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大哥解了你的蛊毒。若是到了最后真没办法……不管上天入地,我都陪着你。
蛊虫是你导入我体内的,能导出来,自然可以原样导回去。你既有这般为我而死的情怀,那就麻烦你舍己救人,救我一命吧。死你一个,总好过死我们两个。
虽则一想起来要跟你再有亲密接触,就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但为了保命也顾不得了,本大人就权当被狗咬了一口!
有好多杂音在脑中熙熙攘攘吵成一团,她不堪其扰,闭目养神好一瞬。
“这里是哪里?”
“你们天朝京城。”
“今天的日子?”
“你昏睡近两年了。”
那俏姑娘睁开眼:“风邪让我做了什么?”整整两年,她不信风邪不把握这机会!
明月摇头:“这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的师姐师兄毫发无伤。”
长河径自穿鞋下床,未再看床上昏睡人一眼,与明月擦身而过的时候,明月道:“他并非要等风邪利用完你,才肯替你解蛊。只是他亦受了伤,昏睡了两年,待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来天朝寻你。”她顿了下,道,“他将你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你不应该怀疑他。”
那人停住步伐,蓦地转过身,眼中有怒火,有失望,有伤心,积蓄多时的情绪都爆发。
“我曾经也试过信任他,我得到的是什么?”背叛,欺骗!
“蛊毒的事,阿云事先并不知情。”
“就算蛊毒他不知情,向风邪通风报信的是他吧!他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居心不良,到最后还死不悔改!”她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就算明知道他是风邪的棋子,也相信他有真心,顶着师兄师姐的压力想跟他在一起,可是结果呢?
她这辈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欺骗,为了他,一次一次破例。圣女宫他骗她,凤起皇宫骗她,骆王府骗她,跟沐伦渊合谋骗她,她都原谅了,原谅了他的情非得已,甚至感动于他对自己的倾心付出。结果才发现,他设计谋划全是为了宝藏,全是为了他自己,到最后他都在骗她!
明月道:“就算他骗了你,可他为了你,连性命都能舍弃。两个人真心相爱,何必计较太多?”
“连最基本的坦诚都没有,还谈什么真心。”
明月轻轻叹了口气,回头看床上的人一眼,眸色浮现哀伤:“他没有多少日子了,你就算不原谅他,看在他救你一命的份上,就当完成他最后的心愿,陪陪他。”
长河眼中万般情绪,最后皆化作木然:“他替我解了蛊,可这蛊也是他下的,我不欠他什么!”
追着人到院落门口,明月将手中药包的提绳塞给她,“你体内尚湿寒,将这些药吃完吧。”
“我自己会抓。”不需要她多此一举。
“一样的,”反正药都抓好了,省得麻烦,“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找人先检验下。”
“你明知道他从头到尾都是骗你,根本没有真心。”为什么还要对他这么好,甚至对她这么好。